江左城,清晨的街道上,冷冷清清。


    除了這出殯的隊伍之外,幾乎空無一人。


    韓樂原本就是躲在暗處,按理來說,沒人能發現他的。


    但在那一瞬間,他似乎感受到了一股目光注視到了自己。


    那種感覺讓他有些不寒而栗。


    天空中飄著淡淡的雪花。


    六月雪。


    這不是餘長歌創作的悲鴻係列第三樂章的名字嗎?


    難道自己這一次又跨越了前麵兩個樂章,直接進入了第三樂章的曲境世界?


    韓樂這麽想著的時候,目光注意到了棺材板露出的那一絲縫隙裏。


    隻是那一眼,卻讓他的身體近乎僵直!


    雖然隻是匆匆一瞥,但以韓樂的眼力,自然能將棺材裏的東西看得清清楚楚。


    至少露出那小半張人臉,他是清晰地印入了自己的腦海裏!


    那是一個睫毛細長、皮膚白皙的少女。


    少女閉著眼睛,臉色蒼白,但明顯還有呼吸!


    這些都不是最關鍵的。


    關鍵的是,韓樂認識她。


    蘇璃!


    “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真的隻是巧合?”


    韓樂越發不信了。


    而那抬棺的壯漢被人嗬斥了幾句,趕忙將棺材板按上,咬著牙抗了起來。


    出殯的隊伍繼續前進。


    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和諧。


    哀樂和紙錢充斥著古城的街道上,有那早起的行人看到這隊伍,都暗自罵了一句晦氣,匆匆躲開。


    韓樂沉吟片刻,選擇一路尾隨。


    進入這個世界之後,他沒有感受到曲境世界對自己實力的壓製。


    這算是他進入曲境世界後最舒服的一次。


    應該和餘長歌是曲境主人有關係。


    但她為什麽要將自己放到六月雪的世界?


    而這棺材裏的少女,又是怎麽回事?


    按照韓樂打聽到的情報,棺材裏的女人,應該是之前的曲境故事中,和江左城首富之子韓樂有婚約關係的蘇家千金。隻是當初的“韓樂”為了十裏坊頭牌毀約,蘇梨便憤然撕碎婚約,一直深居簡出,極少出現在人們的視野裏,一直到前些日子暴斃,人們才回憶起江左城其實還有一個多年前便美貌享譽全城的女子。


    一開始,韓樂覺得隻是巧合。


    畢竟這是箜篌的曲境,和蘇璃有什麽關係?出現一個餘長歌也就罷了,再來一個蘇梨,多半是巧合關係。


    他是抱著萬一的心態,來看看出殯的情況的。


    誰知道剛剛那一眼,他竟然真的看到了棺材裏少女的麵貌。


    確定是蘇璃無疑!


    這就讓韓樂有些頭大了。


    他和蘇璃的關係,一直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曾經的情侶關係,蘇璃對他也是極好的,可能確實出現信息不對稱導致的疏忽,但那也不是蘇璃本人的錯誤。


    而韓樂沒辦法接受蘇璃,也是個人感覺,無法強求。


    之後的事情,兩人一直保持著高度的默契,韓樂一度覺得,蘇璃是可以做朋友的。


    但白蓮榜事件,讓韓樂起了疑心,他並不認為趙璿的警告是挑撥離間。


    到了那個時候,韓樂才恍然想起:或許蘇璃可以猜到他的心思,但蘇璃心裏在想什麽,他韓樂卻是一點都不清楚。


    隻是彼時的韓樂有太多事情要忙,根本顧及不過來。


    如今在這六月雪世界中再見蘇璃,韓樂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如果隻是巧合也就罷了。


    如果真的是蘇璃,他也不能看著她活生生地被埋葬。


    ……


    出殯的隊伍一路出了城,往野外走去。


    隻是一路走著,韓樂便覺得越發可疑。


    可疑是因為一切都太過刻意了――


    蘇家小姐暴斃的消息。


    抬棺人突然的腳滑。


    這些線索似乎都在刻意引導韓樂去追尋蘇梨或者蘇璃的秘密。


    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隻手在引導這一切。


    韓樂很清楚,餘長歌是絕對不會這麽做的。


    那麽,對這個世界遇著如此影響的,就隻剩下一個人了。


    箜篌。


    “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想做什麽?!”


    韓樂現在根本不懼箜篌。


    現在的箜篌,被李郎本源封印,一百分實力能發揮出兩三分都夠嗆;更何況韓樂的平荒天師手段又有長進,他的本源之力進步之後,對於壓製箜篌也是有一些心得。


    這也是韓樂膽敢支持餘長歌開啟曲境的原因之一。


    他基本上是不怕箜篌出來興風作浪的。


    “太刻意了……箜篌的智商還是這麽令人忍不住吐槽嗎?”


    韓樂看著那出殯隊伍一路走去,居然在十裏崗停了下來,內心深處的吐槽之魂便忍不住熊熊燃燒起來。


    按理說,蘇家乃是名門大戶,雖然蘇小姐的事情據說讓蘇家有些蒙羞,但人死為大,死後安葬怎麽著都得找個風水寶地好好埋了。


    這十裏崗乃是亂葬崗,隻有那些買不起棺木和福地的窮苦人才會將親人安置於此。


    蘇家人怎麽可能將蘇梨埋在這裏?


    可偏偏,那出殯隊伍便在十裏崗停下,居然還是隊伍裏走出幾個人,現成挖了一個坑,把蘇梨的棺木放了進去。


    而後便是漫不經心、隨隨便便地堆上黃土,將早就準備好的石碑立上去,又找人假模假樣的哭了幾聲,那些出殯的人便各自散了。


    韓樂仔細觀察,按照禮儀,這群出殯人裏,大概連一個蘇家人都沒有,估計都是蘇家隨便找來代替的。


    他們離開蘇梨的墳頭,便各自有說有笑地走了。


    有的人,眼淚還沒抹幹淨呢。


    那場麵,反差強烈,滑稽可笑。


    天空之上,仍然飄著蒙蒙細雪,他們卻仿佛沒有感覺到一般,仍然在談論著一些瑣事。


    很快的,出殯隊伍便回了城。


    此時已經是上午,天空依然陰沉,絲毫不見陽光的樣子。


    韓樂走了過去。


    墳頭很普通,墓碑更是簡潔,除了出生年月和蘇梨之父的名字之外,沒有其他有用的信息。


    韓樂沉吟片刻,強忍著立馬挖墳的衝動,而是悄然返回了江左城。


    他沒有立刻動手,原因也很簡單。


    他之前看到蘇璃,應該是還活著的。


    以蘇璃的武道實力,被埋小半天應該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他畢竟是在曲境世界裏,大半天光明正大地挖墳有些不太好。


    最重要的是,他還得去江左城裏,收集更多關於“蘇梨暴斃”的情報。


    ……


    一天下來。


    韓樂心頭的疑惑並沒有得到解開。


    情報倒是收集了不少,隻是眾說紛紜,到底信哪一個,韓樂仍然是苦笑。


    有人說,那蘇梨是前些日子早上照鏡子的時候,發現了自己華發早生,心頭激動,無法忍受自己青春就此消逝,氣急攻心而死。


    也有人說,蘇梨在鏡子裏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被髒東西嚇死了。


    更普遍的說法是,蘇梨是遭了詛咒。


    這些年的江左城裏,一直有一個傳言。


    有一件古樂器,她的曆任主人,都會遭遇不幸的命運。


    比如那十裏坊的花魁餘長歌,她雖然嫁入了韓家大門,但沒多久,韓樂公子便對她失去了興趣――男人總是這樣,在興起的時候對你百般好,興致去了,你的一萬個缺點便都浮現出來了――他又記起花魁的出身,心頭覺得不忿,便將她打發到韓家大院的一個小院子裏,每日過著極為清苦和窘迫的日子。


    最終,那花魁投井而亡,死的時候,“韓樂”都沒去看一眼。還是掃地的鄉下婆婆見她可憐,托棺材鋪的老友打了一口廉價的木棺,又找了幾個鄉下青壯年,給她安葬了。


    據說那花魁投井前的幾日,每日都在小院裏彈奏鳳頭箜篌。


    曲子是當年韓公子在十裏坊最愛聽的曲子,隻是終究沒能挽回薄情負心的男人心。


    那箜篌,便留在了韓家。


    幾年後,因為兵荒馬亂,韓家舉家遷移,作為和韓家交好的蘇家,自然來送。


    雙方雖然因為韓樂和蘇梨之間鬧過不愉快,但長輩之間還是交好的。


    韓家離開江左,山高水遠的,很多東西不方便攜帶,韓家家主便將那些東西送給了蘇家。


    其中便有那把箜篌。


    箜篌入了蘇家,有一日被蘇梨小姐瞧見了,越看越歡喜,便要走了。


    也是那次之後,蘇家下人覺得蘇梨的舉止變得越發怪異。


    沒兩年,蘇梨便也隨之暴斃而亡。


    人們都覺得,那箜篌便是詛咒的根源。


    每一任主人,都是在極好的年華夭亡,這不是詛咒是什麽?


    ……


    韓樂聽這些故事的時候,表情是很尷尬的。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江左城的這些人都不認識自己,但聽著故事裏的自己變成了一個喪盡天良的負心漢,這種感覺真是蛋疼。


    明知道這些故事都是箜篌這個拙劣的編劇編出來自嗨的,但韓樂怎麽也忘不了這些爛俗的狗血情節。


    “罷了,多想也是無用。”


    “這六月雪的世界,仍然逃不出箜篌兩字,今晚我倒要看看,棺材裏的人,到底是蘇梨,還是蘇璃!”


    抱著這樣的念頭,韓樂提著工具,在入夜時分,趕到了十裏崗。


    隻是他沒想到的是,在他趕到的時候,十裏崗上,已經有了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彼時月光些微,滿地蚊吟,空氣中仍然泛著燥熱的氣息。


    唯有那亂葬崗上。


    風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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