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九寒冬,寧父離世的時候,求醫問藥花費了不少銀兩,這幾年一直不算富裕,寧無慍剛將母親房中的炭盆籠好,寧母便走了進來。


    “無慍房中怎麽不生炭火?”


    “抄書的時候再生,一會兒記誦,生炭火容易困倦。”


    天色已經黑了,寧母聽了兒子的話,輕歎了一聲:“也是多虧你方伯父送了這些炭火過來。”


    “確實,今冬母親咳嗽都輕了不少。”


    “看來他也是中意你同方姑娘的親事。”


    寧無慍微微思索了一下,同母親說道:“娘,春試我若不中,便先不去方府提親。”


    寧母怔愣了一下:“這又何必?”想了想還叮囑寧無慍:“那孩子年紀也不小了,你這樣說風是雨的,可不是耽誤人家。”


    “娘,不過說一句罷了,您這麽不相信孩兒?”寧無慍笑著回了一句,母親知曉自己有這個意思便是,不必說太多。


    “罷了罷了,你先好好讀書,莫想這些有的沒的。”


    寧無慍應聲離開寧母的房間,去了側間廂房中自己的住處,現下是關鍵的時候,他每晚都要挑燈多讀一會兒。


    轉眼便到了年關下,方致往年都是這個時候最忙碌,今年不同,方諾成了最忙碌的那個。


    “明日盤賬的事情,你來主持。”明日是一年到頭盤總賬的時候,各個地方分鋪子的管事都要來。


    “我主持?”方諾稍稍驚訝了一下,馬上也明白了過來,看來方致是真心實意覺得明年她嫁的出去了。


    想了想又問:“不是還有布莊的帳麽?”


    “今年讓他們分開了,明日是秀坊的。”


    “知道了,明日便去見見各位管事。”


    第二日早上起身梳洗的時候,方諾想了想,穿了一件寶藍色的夾襖,帶了一套紅寶的首飾,用罷早膳,便動身往方致院子裏去。


    方致見她,開口道:“打扮得像個模樣。”


    方諾大笑,回了一句:“可不是得鎮得住場子。”


    “鎮得住,鎮得住,我先去你娘那裏坐一會兒。”


    方諾點頭,這是讓自己一個人應付一群老狐狸的意思了。


    不一會兒,各處的管事便陸陸續續到了,有的是昨日就到城中,尋了地方住下,方便今日一早到方府來。


    最先來的是聊城的管事,方家是每個城一個大管事,聊城有方家兩間秀坊。


    見到方諾一個人坐在方致的書房,劉管事稍稍有些驚訝,可想到先前返回去的賬冊上有不少這位大小姐批示的地方,很快也就明白了方致的意思。


    “劉管事坐。”


    劉管事依言坐下,想了想還是出聲問了一句:“大小姐好,敢問老爺今日還過來麽?”


    “想來要陪著各位吃午飯的,”方諾一邊收拾桌上的賬冊一邊笑道:“不過今日對賬就隻有我了。”


    方家姐年紀差得遠,這些老管事也都知道,這位小姐手上有從親娘手裏傳下來的繡藝,看賬簿也是門清,想來這秀坊的生意,日後怕是要交到這位手裏。


    “劉管事今年不錯,我算您這次過來,賬麵上至少比去年多了三成利吧?”


    劉管事忙道:“姑娘這算賬的本事,不知道高了我們這些老東西幾成,確實比去年多了三成利,隻是,隻是…”


    見他吞吞吐吐,方諾便問道:“隻是如何?”


    “隻是今年孫大人說了,聊城的商戶,賦稅之外都要再交三成,作修繕城建之用。”


    方諾嗤笑了一聲,怪不得寧無慍說吏治混亂,若真是政治清明的時候,哪有地方官敢隨意強迫商戶多交賦稅?


    想了想問劉管事:“可交了?”


    “還未曾,三成賦稅也快要兩千兩銀子了,前天才得的消息,便想著今日來跟老爺商議一番。”璟朝商戶的賦稅本就不低,這位孫大人倒是敢吸血。


    “那你來之前,別的商戶是什麽態度?”


    劉管事歎了一聲說道:“若真是作城建之用,交了也就交了,可這實在是害怕肉包子打狗,直接被人吞進肚子裏去。大家都磨磨蹭蹭的不想拿銀子出來,可又怕得罪了父母官生意難做。”


    方諾想了想,笑著同劉管事說道:“交,怎麽不交?”


    “這…”劉管事瞧著上首年輕貌美的大小姐頭上的一套紅寶頭麵,暗道女人家就是不知道掙錢的不容易。


    方諾瞧得出劉管事心裏嘀咕,笑道:“不僅要交,還要大張旗鼓的交,莫用銀票,換成現銀敲鑼打鼓地送到官府去,多帶些夥計,告訴那位孫大人,咱們秀坊對聊城修繕街道的事情大力支持,銀錢勞力都送去,再讓聊城最好的繡娘繡一麵錦旗,就寫愛民如子,也一道送過去。”


    劉管事聽方諾這麽講,靈機一動:“不若我再尋幾家商戶一道過去。”


    方諾笑著點頭:“自然,越熱鬧越好。”讓全城百姓都知道最好。


    “如此必然能討了孫大人歡喜。”劉管事笑著說道,沒想到這位大小姐是個妙人,竟然想得出這般促狹的主意。


    方致有一個本子,記錄了這些年同江南各地父母官的交往,這位孫思源孫大人在聊城十年,不是什麽大貪,卻愛斂些小財,怕麻煩又好臉麵,還是個麵上好風雅的人物,拐彎抹角地收個小錢也就罷了,這次竟然扯了這麽大的旗子,也不知究竟是為了什麽。


    想了想又問劉管事:“知不知道這位孫大人這次怎麽這麽大的胃口?”


    劉管事瞧著方諾,怎麽說都是個姑娘家,一時間打聽出來的消息就有些不好意思開口了。


    瞧他吞吞吐吐,方諾擺了擺手:“直說就是。”


    “聽說是這樣,孫大人不知從哪兒贖回來一個清倌,捧在手心兒上了,偏偏那女人嬌貴,什麽都要最好的,隔三差五還讓孫大人給她搜羅些名貴的古玩,這可不是燒了錢了!”


    瞧劉管事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方諾就覺得好笑,看來這位管事可不是什麽為美人一擲千金的角色,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以色侍人終不得好,該多陪這位孫大人去旁處玩玩,該不折騰也就不折騰了。”


    畢竟是管著聊城秀坊這麽多年的人物,方諾一提點,便立馬回過來了神兒,哪有男人的心總是放在一個女人身上的,陪著找點兒別的玩樂,也就過了勁兒了。


    對賬雖說繁雜,但對方諾來說也不算太難,對完一處走一處,她歲年紀小,但今日穿了正色,坐在上首輕抿著唇也氣勢十足,這些管事管的都是秀坊的生意,這半年來,老爺都一直透露著秀坊要給大小姐管的意思,也沒人去添亂。


    方諾給劉管事出的主意,還是傳到了方致的耳朵中,他在商場行走這麽多年,聽罷之後笑了起來:“就按她說的來。”確實有些促狹,這般對付也算是個法子。


    趁著這次對賬,方致也跟秀坊的管事們說了,日後秀坊由大小姐掌管,出嫁也是要當做嫁妝帶走。


    過了新年,柳樹已經到了抽枝的時候,方諾也清閑了些,常常坐在窗下,抱著阿戌看些雜書,偶爾也會想到快要應試的寧無慍。


    方慎抱著他小貓過來玩耍,還時不時跟姐姐提起他的寧大哥。


    “阿姐,你說寧大哥春試會不會中解元?”


    還不等方諾答話,便又自言自語地說道:“我瞧著肯定沒問題,寧大哥的學問,那是強過我們先生的。”


    方諾點了點他的腦袋:“先生就教出來你這麽個小白眼兒狼,瞧你吃裏扒外的這幅樣子。”


    方慎也不惱,湊上前繼續說道:“寧大哥至少要中舉人的,姐姐可別小瞧。”


    說起中舉這件事情,方諾就心裏堵得慌,總覺得答應寧無慍答應得太過倉促,一家四口人除了她,都覺得寧無慍中舉不是什麽難事,要真是中了舉,可不是自己把自己給賣了。


    想著想著就看著地上打鬧的兩隻貓兒,說來也奇怪,明明是寧無慍找來的一雙小貓,說還是一個娘胎裏出來的,可性子卻南轅北轍,她這隻阿戌憊懶得很,踢一腳跑兩步的,旁人都是遛狗,她得整天牽著貓鍛煉身體,方慎的這隻就不一樣,精神得很,整天竄來竄去的,體型瞧著都比阿戌健美得多。


    瞧著阿戌被方慎的黑將軍嚇得直叫喚,方諾揉了揉腦袋,覺得更喪了一些。


    又過兩日,王氏跟方諾說要帶她再去清潭寺一趟。


    王氏一向都有隔一段時間去燒香的習慣,方諾自然答應陪著一道去。


    母女二人在馬車上,王氏捉著方諾的手說道:“無慍也快要到春試的時候了,該去求一求佛祖保佑。”


    方諾心裏狠狠地翻了個白眼,開口道:“娘是盼著寧無慍中舉了?”


    王氏笑著點了點頭:“不管你們親事成不成,這孩子中舉總是好事。”


    方諾可是忍不住了,直接說道:“娘,他要是中舉,您是真的要賠個閨女出去了。”


    王氏一愣:“這是什麽意思?”


    方諾索性將話說明白了:“我說他中舉之後提親才會考慮,沒想到被反將了一軍,應了他以舉子身份提親便一定會嫁的請求。”


    “這…”


    方諾似笑非笑地問了王氏一句:“娘還去幫他燒香?”


    王氏想了想,點了點頭:“還是要去。”


    瞧女兒臉上有些不情願,王氏笑著說道:“你能應下他,說明心裏也不討厭無慍,不過是處的時間短,這般談婚論嫁覺得倉促。”


    見方諾不說話,王氏繼續說道:“那些官宦人家的小姐,哪一個能跟你一樣,還跟人家討價還價,多少姑娘都是隔著屏風瞧一眼自己夫君的相貌,便被許了終身。”


    方諾依在王氏身上,嗔道:“所以要多謝爹娘。”


    王氏輕歎了一口氣,揉了揉方諾的頭發:“你若是有個長兄就好了,這婚事還是倉促了些。”心裏卻在盤算著到了清潭寺也要給女兒算一算姻緣。


    王氏瞧得出女兒心裏也不情願去幫寧無慍燒香,她又想給方諾算姻緣,便讓她在寺中的寮房等著。王氏誠心誠意地幫寧無慍燒了高香,又去取簽為方諾解姻緣。


    “令愛命中是有好姻緣的,不過要享後福。”


    王氏想了想寧無慍現下的樣子,這兩個孩子可不是要先辛苦一陣子,不過讓方致多補貼女兒一些,小兩口也不至於過得太艱難。


    方諾在寮房等了一會兒,王氏便過來了,瞧著滿麵春風的樣子,方諾逗她:“佛祖跟您說話了?高興成這個樣子。”


    王氏嗔了她一眼:“佛門淨地了莫要胡說八道。”


    “那是怎麽了?”


    “娘給你解了簽,說是好姻緣呢!”


    方諾撇了撇嘴,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這道理估計和尚也明白。


    “可給您心心念念的寧無慍求簽了?”


    王氏正色:“這是不能求簽的,要誠心燒香。”


    方諾算是瞧出來,王氏已經將人看成半個兒子了。


    日子過得不緊不慢,轉眼就到了春試的時候,方諾瞧著父母,心道方慎日後上考場,這二位怕都沒有這麽緊張,王氏整日泡在小佛堂裏,連方致也是不是念兩句佛祖保佑。


    方諾倒是有種聽天由命的感覺,大約是心理暗示做得久了,也覺得嫁給寧無慍不是什麽接受不了的事情。


    王氏念叨著念叨著,還真是念叨出來了個舉人,不過名次並不算靠前。


    就算這般,方致高興得很,還讓人去買鞭炮,方諾瞧著好笑:“爹,是您兒子麽?您放這炮仗也有什麽說法名頭?”


    方致這才冷靜下來,訕笑著摸了摸鼻子,寧無慍就算日後成了女婿,現下可是一點兒風聲都沒有,可他心裏高興,大手一揮:“那就給府上下人多發一個月的月錢!”


    方諾說不出心下是什麽滋味,隻有塵埃落定的感覺,說實話,寧無慍那種骨子裏就意氣風發的人,她也不想看到這人太過落魄,可這一中舉,要不了多久,就會上門提親,抱著阿戌□□了兩把,這會兒瞧著這隻懶貓更不順眼了。


    阿戌稍稍吃痛,喵嗚了一聲,若是貓兒懂事會說話,大致也要歎一句無妄之災了。


    十日之後,寧無慍上門提親。


    因父輩之間有婚約,寧無慍也就未曾再帶媒人上門,方致夫妻二人十分高興,方諾倒是沒什麽太大反應,不過既然已經說過了這人中舉她便應下親事,也就不曾再開口推脫。


    上上下下最高興的要數方慎,有這麽一個姐夫,小家夥頗有與有榮焉的感覺,一從書院下學便圍著寧無慍轉來轉去。


    方諾的生辰就在五月初,隻有幾日的時間,方致便留著寧無慍在府上,說一道陪女兒過了生辰再走也不遲。


    寧無慍也應下了,從他上門提親那日,便未曾見過方諾,雖然方致夫妻喜氣洋洋滿口答應,但是他還是想見見未來的妻子。


    方諾也有幾個手帕交在城中,也是商戶之女,生辰這日都是要上門道賀的,這幾日方家的喜事傳遍了郴州城的大街小巷,畢竟商戶女能嫁個窮舉人,也算得上門當戶對,再說讀書人的前途可是不好限量的。


    生辰這日,方諾同幾個小姑娘在花園中說說笑笑,這會兒正是拿著她打趣的時候。


    “諾諾,你相公呢,叫出來瞧瞧。”這是王家的二小姐,家中賣首飾的,說話直來直去。


    方諾撚起一顆葡萄,嚐著有些微酸,皺了皺眉回道:“才上門提親,你可莫亂叫。”


    “害羞了呢!”


    一群女孩子哄笑起來,隻當方諾是不好意思。


    方諾也沒多解釋,就知道今日是這般樣子,索性由著她們打趣。


    沒想到剛將話題從方諾身上轉到方家新進的一批料子來,方慎便一溜小跑過來了,先是笑眯眯地同姐姐的幾個手帕交打招呼,一張小嘴哄得大家眉開眼笑,然後扯了扯方諾的衣袖:“阿姐,寧大哥尋你喲!”


    說著眼睛瞄了瞄遠處站著的寧無慍。


    大家都衝著方慎示意的方向瞧過去,果然見一道修長的身影立在那處。


    幾個小姑娘都是談婚論嫁的時候,王玖第一個反應過來:“諾諾,你這次真是撿了個寶貝!”


    “什麽寶貝不寶貝的,”方諾笑了笑,起身說道:“你們再坐一會兒,我去去就來。”


    “快去快去,可不耽誤了你會情郎!”


    被打趣方諾還是稍稍有些不好意思,牽著方慎便朝著寧無慍過去。


    “找我做什麽?”先將方慎打發走了,才到寧無慍麵前問了一句,方諾其實想問問他對這次的名次可否滿意,但瞧麵前人仍舊是一幅波瀾不驚的樣子,還是忍住了,想來是不滿意的。


    寧無慍遠遠也瞧見方諾是跟幾個年輕女子坐在一起,可他給方諾備了生辰禮,這須得在上午開宴之前交給她。


    “來之前並不知你要過生辰,不過也備了一份薄禮,這會兒給你。”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木匣子,不是什麽名貴的木材,方諾也不計較,卻覺得不該當著寧無慍的麵直接打開。


    沒想到寧無慍卻先將匣子打開了。


    是一隻玉簪。


    不過簪樣十分特別,簪頭是百合花的樣式,順著原石的走勢雕出來的,似開非開,又點綴了些細碎的寶石作蕊。


    “我去選了玉,又畫了圖,請師傅做的。”


    “倒是不該讓你做什麽舉人,當個首飾師傅好了。”方諾沒忍住又刺了他一句,不過想了想,還是拔下了頭上戴著的鑲寶石碧璽發簪,將寧無慍送的插了上去。


    瞧著方諾將簪子戴在了頭上,寧無慍輕出了一口氣,雖然娶妻一事上,他有些不怎麽純粹的動機,但還是想要好好對方諾,笑著應道:“日後給你畫別的簪樣。”


    方諾白了他一眼,得了一點兒便宜就開始賣乖,她確實沒必要一直對著寧無慍橫挑鼻子豎挑眼睛,她也沒對他一往情深,兩個人各取所需,沒什麽不公平。


    等方諾再回到一群小姑娘中間,王玖眼尖,一眼就瞧見她頭上換了簪子,她家中就是做首飾的,這般的簪樣還從來沒見過,瞧著方諾嗔怪道:“會情郎回來便迫不及待將生辰禮戴著炫耀了,可真是討人嫌!”


    一旁的一個女孩子也出聲:“遠遠便瞧著方姑娘的未婚夫婿一表人才,可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方諾但笑不語,由著一群小姑娘打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天作之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成理不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成理不說並收藏天作之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