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前, 方諾高興, 跟寧無慍打聽這位公羊先生的來曆,這位是在京中侍奉過天子的,便更加欣喜幾分。


    第二日早,外麵還是黑漆漆一片,方諾便醒了, 稍稍挪動了一下,便驚到了身旁的寧無慍。


    “要起麽?”


    方諾直起身子:“起吧, 早些準備。”


    等收拾停當之後天上剛剛泛起魚肚白,方諾坐在院子裏瞧著門外,公羊歿並未跟她講具體的時間,她等得越早約好。


    外麵馬車吱吱呀呀的聲音過來,方諾昨日親自去秀坊交待過,讓湯繼和另一個夥計一道, 趕兩輛馬車過來。大約過了一刻鍾,公羊歿領著一個藥童過來了。


    方諾忙迎上前:“公羊先生,可用早飯了?”


    公羊歿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道:“能走麽?”


    “自然,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昨日他已經聽李晏說了, 這小婦人瞧著年紀輕輕極有主張的樣子,沒想到是江南有名的商戶方家的姑娘。


    “公羊先生,您請。”


    湯繼駕的那輛馬車更好一些, 方諾便讓公羊歿坐在前麵, 她跟絳霄跟在後麵稍小的一輛。


    寧無慍跟方諾一道, 將公羊歿送上馬車,深深行揖:“多謝公羊先生。”


    雖然公羊歿對他並沒有什麽好臉色,但他也不甚在意,又將方諾扶上馬車,叮囑道:“若是有事便傳信。”


    “知道,”方諾笑:“綠野留下做飯漿洗,就是怕你一個人可憐巴巴的。”


    寧無慍站在門前,瞧著兩輛馬車一前一後轉出巷子,方才轉身回去,取了書袋趕往書院。


    一路上公羊歿催得著急,兩天半的時間便趕到了郴州。


    這才走一個多月,門房便又見到姑奶奶回來了。忙迎上去:“姑奶奶安。”


    “快去,讓我爹娘來,就說我請了公羊先生過府。”


    方諾想著方致行商這麽久,應是也聽過公羊先生的名聲,沒想到公羊歿卻道:“你帶我進去就是,何必他們出來相迎。”


    這會兒方諾滿腦子都是四個大字:謹遵醫囑。忙領著公羊歿進去,又問府上的下人:“我爹娘呢?”


    “老爺夫人都在夫人院子裏。”


    正往王氏院子裏去,便見這夫妻二人風風火火地迎了出來。


    方致邊向前邊作揖:“公羊先生!”他自是聽說過公羊歿的大名,先前也想過去求醫問藥,可這位先生實在是行蹤不定,卻沒想到被方諾找到了。


    公羊歿打量了方致一番,也沒言語,抬腳往屋裏去,方家三人跟在後麵,王氏小聲問女兒:“諾諾,你怎地尋到公羊先生的?”


    “是無慍的同窗與公羊先生相識。”


    “是麽,那可要好生跟人家道謝。”


    進屋之後,方諾跟王氏也不再說話,公羊歿指了指椅子:“坐,我探探脈象。”


    那藥童忙上前將脈枕取出來放好,方致將手放下去,王氏緊緊抓著方諾的手腕,眼都不眨地盯著兩人。


    方諾也是心跳在喉嚨眼上,仿佛在等著公羊歿下聖旨一般。


    “我給他開方子,不過也回天乏術,便是讓他這幾年好過些,最多再延一年壽限,不會時常覺得體虛氣短。”


    公羊歿說話實在直接,王氏一下子白了臉,方諾也有些呆愣,大約是在這位公羊先生身上投注了太多希望,心提的太高,摔下來便疼得更狠些。


    方致倒是看得開:“能讓公羊先生瞧一瞧還多得一年,我也算是甘心了。”


    “長短都是幾十年,我也逃不過一個歿字。”公羊歿擺手道:“你這病,調理好了也不會多難捱,體虛些罷了,跟常人無異,該做什麽做什麽,難不成現在就想等死?”


    “可不是,諾諾你把我的活計都搶走了!”


    方諾閉眼,將眼裏的淚花壓回去,笑道:“那我還你就是,誰希得做這個苦力了?”


    雖說下了這樣的結論,公羊歿還是開了方子,又細細叮囑了一番,說了日後每一個季度會來給方致的藥方作調整,方致在花廳設宴,公羊歿倒也沒推辭。


    方諾和王氏都坐在桌上,本來是不讓方致飲酒的,可是得了公羊歿的話之後他興致倒是起來了,一杯一杯吃,還說起了一些先前沒說過的事情。


    “當初知曉得病的時候,我是嚇得腿軟,想著諾諾還未嫁人,方慎又是個小毛孩子,我要是不在了,這妻兒可怎麽辦,現在,我閨女本事強過多少男子?有什麽好擔心的!”


    說著又眼巴巴地瞧著王氏:“夫人,將我藏的那些銀子給我?”


    方諾笑:“爹,您還有私房錢麽?”


    “可不是,我怕哪一日忽然就不行了,還特意把藏的銀子交給了你娘。”方致瞧著一臉遺憾:“你說我平日偷偷再給自己買個小玩意兒之類的,可怎麽辦?”


    方諾和王氏對方致的品味都實在不敢苟同,特別喜歡買些金光閃閃的東西擺起來,還都不便宜,又不敢走明賬,就悄悄留了私房錢,趁著王氏瞧不見的時候自己拿出來把玩。


    “給你就是。”王氏應了一聲。


    方致又開始跟公羊歿念叨:“公羊先生,您說我能活幾年,我就好好比您說的多活一段時日,便更說明您醫術高超才是!”


    “該幹嘛幹嘛,閻王爺還不著急收你。”


    公羊歿大致也能瞧得出方諾這個聰慧獨立的性子是哪兒來的了,有這麽個娘家,誰腰板子還不硬朗些?


    這次就沒有再在方府久留,第二日便動身回了鄴州城,三日後回到小院,剛好遇上寧無慍從書院回來。


    “公羊先生怎麽講?”


    “也說隻剩幾年光景了,具體多久也沒透露。”


    寧無慍瞧她無悲無喜的樣子,伸手想將人攬在懷裏,抬了抬胳膊,卻又放了下去。


    “不過也說了,讓我爹該做什麽便做什麽,也開了調養的方子,我爹還說我搶了他的活計。”


    “走之前我娘還叮囑讓好生謝謝李晏。我說他喜歡繡品,我娘便將她繡的一副美人圖讓我帶了過來。”


    “她還跟我說了,京中有以前她在宮中交好的老姐妹,現下在那些世家貴族做教養嬤嬤,咱們去了京城,也會有些助益。”


    寧無慍見她一直忙忙叨叨說個不停,眼神有些放空,唇邊的笑意也是又僵又苦,輕歎了一聲,伸手將人拽進懷中,大掌輕撫過方諾這些日子已經瘦得有些凸起的脊骨,喚道:“諾諾。”


    方諾被困在寧無慍懷中,慢慢合上眼睛,落了幾滴眼淚在他衣襟上,再睜眼已是一片清明:“無事,你放心。


    ”


    說罷輕輕從寧無慍懷裏掙開,道:“我去歇一會兒,公羊先生趕路太著急了些。”


    “好。”寧無慍見她慢慢朝著臥房走去,垂首看了看衣襟上的幾點淚痕,忽然覺得懷中空落得讓他生出些悵然來。


    第二日方諾叮囑寧無慍:“你得空請李晏來家裏。”


    知曉該好生謝過李晏,寧無慍自是應下。


    直到雲婉揚大著肚子來了一趟小院,方諾才想起她許久未見過這夫妻二人了。


    周處古寧無慍提過一句,現下大約是埋頭苦讀的狀態,至於雲婉揚,估計是身子不好,不願意多走動怕動了胎氣。


    “方姐姐,好久不曾見你了。”


    方諾讓綠野去煮桂圓紅棗茶,然後道:“郴州有些事情,我回家去了。”


    雲婉揚垂眸,她知曉方諾娘家在郴州,這出嫁女還是要將夫家當做自家的,哪有口口聲聲回家的道理?


    不過她也不會多言,畢竟是有求而來的。


    “方姐姐,年底的時候便是臨盆的時候,我這身子不好,大夫說不能隨便挪動,就想還先住在書院附近,不過我們現下租的地方太小了些,你和寧公子不是今年年內便要進京,到時候能不能將這院子轉租給我們?”


    “這簽契的時候是怎麽講的我也忘了,倒是不知行不行,等無慍回來問清楚了便告訴你。”方諾確實不記得了,契書當時是寧無慍簽的,要不要轉給雲婉揚也要商量,畢竟萬一還要再用呢?


    “那明年便讓周大哥一人去京城趕考了?”方諾也不想一直膠著在一個話題上,便將話頭轉了過去。


    雲婉揚捧著肚子說道:“這倒不是,我婆婆給夫君尋了個粗使丫頭,到時候帶著過去。”


    方諾有些吃驚,明擺著是個通房丫頭之類的角色,可瞧雲婉揚,卻捧著肚子一副有子萬事足的樣子,隻能說道:“有人照顧便好。”


    “可不是,山長路遠的,有人照顧他衣食我才放心些。”


    雲婉揚並沒有坐多久便回去了,方諾還想了想周處古這個通房丫鬟的事情,明明瞧著是個極尊學重道的人,甚至會有些迂腐,不過轉瞬也想通了,這聖賢書裏隻說了夫為妻綱,在周處古心中,這怕是理所應當之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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