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聞言默然半晌,方才低聲說道:“我心裏,到底還是,舍不得他……”


    黛玉既然將自己視為知己好友,說了這許多肺腑之言,寶琴也不得不再勸一勸她了:“你真的覺得,賈寶玉是值得托付終身的良人嗎?”


    黛玉遲疑著說道:“他性子溫和,心地善良。雖不愛俗務,卻十分聰明。這……難道還不夠好嗎?”


    寶琴道:“他固然是有他好的地方,可是性子太過軟弱多情,肩上根本扛不起一個家庭的重量。這般男子,拿來當個朋友還行,當做未來的良人……怕是不妥。以後,可有得你受的。再者,他的母親,對你可沒有什麽好感。這樣的未來婆母,隻怕在她手裏,連命都可能被磋磨去。賈寶玉則是完全不敢反抗他的母親,指望著他,怕是不行的……”


    黛玉抿了抿唇,久久沒有開言。寶琴也不再贅言,隻與她站在一起,並肩觀賞園中春景。作為朋友,該說的她都已經說了。再繼續下去也沒有意思,人的路都得自己選擇自己走下去,旁人沒有權力,對誰指手畫腳。畢竟,那是別人的人生啊。


    春困秋乏夏打盹,這可真不是虛言。寶琴這一日遲遲未曾起身,一直睡到了將近午時,方才懶洋洋的爬了起來。等她坐到妝台前一看,不由得瞪大了雙眼。隻見鏡子裏麵的俏佳人,原本白皙無暇的臉頰上,竟然起了一層密密的小紅疙瘩。因為數量極多,所以看起來簡直像是毀了容似的,十分可怖。


    此時小螺端著銅水盆走了進來,一眼瞧見寶琴的臉,竟然嚇得將水盆跌落在了地上。頓時,弄得一地淋淋漓漓的到處都是水漬。寶琴竟然還十分冷靜的看著鏡子裏滿麵驚容的小螺說道:“驚慌什麽?瞧你那樣子,跟見了鬼似的。”


    小螺結結巴巴的伸手指著鏡子:“姑、姑娘,你的臉,你的臉……”


    寶琴伸手摸了摸自己變得粗糙的臉蛋,道:“興許是春癬犯了,擦點薔薇硝,過幾天就好了。”


    小螺愁眉不展的說道:“從前姑娘也犯過春癬,哪裏有這般可怖?……要是遲遲不見好,宮裏卻宣召姑娘了,那可該如何是好?”


    寶琴滿不在乎的說道:“哪裏有這麽巧的事?依我看啊,進宮還早得很呢。”


    此時寶釵聽到動靜也走了進來,瞧見寶琴的臉,亦是大吃一驚:“妹妹的臉昨兒個還好好的,今天怎麽就這樣了?”


    寶琴道:“或許是春癬,沒事。”


    寶釵走過來找出小屜子裏麵的薔薇硝,親自細細的為寶琴塗抹上,眉頭緊鎖:“我看妹妹這臉上長的東西,竟不像是春癬呢……個頭也太大了些。”


    寶琴聞言還是沒有在意:“可能是水土不服導致的吧,姐姐無需擔心。好生將養著,過段時間就好了。”


    姐妹兩人正說著話兒,薛姨媽走了進來,看到寶琴的臉,自然又是一番大驚小怪。所幸本人的心情很是淡定,所以薛姨媽也逐漸冷靜了下來。都認為,過一段時間就沒事了。薛姨媽便說起自己的來意:“大太太那邊遞了話過來,有意將他們家的邢岫煙姑娘,說給蝌兒。琴兒瞧著,這門親事可做得麽?”


    寶琴聞言,臉上一絲喜色都沒有,沉吟著沒有立即開口。寶釵卻瞧出了她的心意,便道:“此事若是從前,倒也是做得的。隻是如此琴妹妹眼看就要進宮去,將來的造化誰說得準?不如等到水漲船高那一日,再看吧。左右男子不比女子經不起年華虛耗,遲一些也是不要緊的。”


    薛姨媽道:“我也是這個意思,隻是瞧著邢家姑娘不比她其他的家人,是個穩重懂事的,且顏色也好。錯過了,倒是有些可惜了。”


    寶釵道:“雖說如此,可她的父母卻實在是一對兒糊塗蟲。半點兒本事都沒有,癩皮狗似的。沾上這樣的親戚,以後麻煩事多著呢!常言道買豬看圈,話糙理不糙。母親覺得可是這個理兒?”


    薛姨媽和寶琴聽了寶釵這話不由得都笑了,寶琴便伸手輕輕掐了一把寶釵的香腮,笑道:“姐姐哪裏聽來的這種話?真是促狹。”


    寶釵也笑了,與寶琴兩個鬧成一團,黃鶯一般的笑聲回蕩在蘅蕪苑裏。再配上無數香花香草的氣息,實在宛如人間天堂。寶釵一向端莊,難得這般放縱一下女兒家的嬌態。薛姨媽在一旁見了,也深感欣慰。


    丈夫早逝,兒子不成器。這個懂事的女兒,身上承擔的實在太多了。她也希望她偶爾放鬆一下,不要總是活得那麽累。


    從前沒有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寶琴其實並不喜歡薛寶釵,總覺得她活得假,活得虛偽,不及黛玉那麽率性純真。現在真的接觸了她,才發覺,其實寶釵並不是一個壞人。她隻是因為家裏的情形不得不過早成熟,挑起她哥哥薛蟠挑不起的擔子來。再者比起史湘雲和賈探春來,寶釵的心胸算是寬廣的了。又確實有才華,見識廣博。寶琴與她相處了這段時間,也漸漸真的生出了一份情誼來。


    她們若是不負她,那麽,她自然也不會負她們。


    過了幾天之後,蘅蕪苑裏的諸人,就再也笑不出來了。原因便是寶琴臉上的小紅疙瘩不但沒有好轉,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寶琴已經不得不整日待在蘅蕪苑裏,不敢踏出去一步了。


    寶琴看著鏡子裏麵自己很是可怖的容顏,眼神若有所思。寶釵站在她身後,緊緊的抿起了嘴唇。過了一會兒之後,她看著鏡子開口說道:“琴兒,這肯定不是春癬,也不是水土不服。依我看,咱們還是找個郎中,進府來給你看看吧。”


    寶琴想了想,搖頭道:“此事不能傳出去。”


    寶釵問道:“這是為什麽?”


    寶琴道:“我暫時不能進宮的原因,怕是宮裏有人看我不順眼,想要出手壓製一二。現在若是我毀容的事情傳出去,恐怕便會被拿來大做文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算了。”


    寶釵道:“那怎麽辦?咱們就這麽幹等著嗎?你的臉再也耽擱不起了,若是任其繼續下去,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後悔也來不及了。”


    寶琴伸出手,慢慢撫摸著妝台上一隻黑漆描金牡丹花紋的首飾匣子,說道:“此事須得從長計議,依我看,也許是有人從中作祟,也不一定……”


    寶釵聞言瞪大了一雙本來就不小的眼睛:“你的意思是,有人害了你?”


    寶琴道:“我也不敢肯定,但是,有這個可能。”


    寶釵道:“咱們這個蘅蕪苑裏,被我們收拾得鐵桶也似,難道還出了內鬼不成?”


    寶琴道:“無需什麽內鬼,隻要在平時送來的東西裏麵做點手腳,那還不容易嗎?”


    蘅蕪苑裏所需要的東西說是全部自己來處理,但是有些不易得的物件難免要在賈家手裏拿,不過,也是給了銀錢的。因此,薛家諸人,腰板子都還是很硬的。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這種情況,是沒有的。寶琴所猜測的,不是沒有可能的。寶釵想了想,蹙眉說道:“若真是如此的話,怎麽我們其他人沒事,就隻有你一個人中了招?”


    寶琴道:“這樣的話,範圍就可以縮小了。有什麽東西是我用了,但是你們沒有用的?”


    姐妹倆正準備將從賈家拿來的東西細細扒拉一遍,忽然小螺匆匆忙忙的跑了過來,一邊跑一邊氣喘籲籲的說道:“不好了不好了,姑娘,大事不好……”


    寶釵看到小螺慌張的樣子不由得沉下了臉:“大驚小怪的作甚?一點穩重風度都沒有,學學你家姑娘的鎮定不好嗎?”


    小螺跑到兩位姑娘麵前,顧不得替自己辯解,忙說道:“不好了,兩位姑娘,宮裏來人了!”


    這麽巧?寶琴這個樣子,如何見得宮裏的人?到時候他們回去添油加醋的一說,比如說寶琴得了傳染病什麽的,弄得她失去了進宮的資格,也說不準。寶釵此時也失去了平時穩重的風度,看向寶琴急急說道:“這可怎麽辦才好?宮裏來人了不能不見,但是,你這個樣子,怎麽能讓他們看見呢?——不如,躺在床上裝病吧?”


    寶琴搖頭道:“那怕是也不成的,宮裏來的不是太監就是宮女,到時候他們提出要看看我,是讓他們看,還是不讓他們看呢?”


    寶釵聞言急得團團轉,寶琴想了想之後說道:“我想了個法子,看看能不能敷衍過去吧。實在不行,那也沒法了。”說著,她走到箱籠旁邊,快手快腳的找出了一條雪白的絲巾,係在腦後,遮住了自己的麵容,隻露出一雙與從前沒有什麽不同的秋水明眸來。一切弄完畢之後,她便邁步走了出去,道:“咱們出去見宮裏來的人吧。”


    看著寶琴不慌不忙的背影,寶釵的心也安定了一點,但是眼裏的情緒,依舊是憂心忡忡。


    能糊弄得過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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