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極為戀戀不舍賈家諸人尤其是寶玉,但是幾日之後,史湘雲還是被史家態度很是強硬的接了回去,預備著不日就要送進宮裏去了。那日,麵對著史家來人,史湘雲和賈寶玉宛如生離死別一般,哭成了兩個淚人兒。弄得史家兩位侯爺夫人,麵色難看得遮都遮不住了。當即帶了史湘雲離開,期間,一句話也沒有跟賈母說。顯然,是在心裏怪罪她了。都覺得,賈母年輕時還算精明厲害,現在,則是越老越糊塗了。


    賈母年輕的時候,的確還算是很不錯的一位當家主母,十分拎得清。盡管對於榮國公賈代善管得厲害了些,致使榮府隻有嫡子女而無庶子女,但是對於處理人情往來和家事等等,都十分得心應手。因為這,盡管她脾氣厲害了些,榮國公也還可以容忍她。再者那個時候,賈敏和賈赦都很是出息,看在這一雙優秀的兒女份上,榮國公對於沒有庶子庶女這個缺憾,也默默的忍下去了。可是後來,賈赦在賈母的偏心之下越來越膿包不說,賈母自己,也是越來越糊塗。一顆心完全係在那其實不怎麽樣的二房身上,致使大房與她離心離德。又不好好教養子孫,滿以為一個賈元春,就可以讓賈家重現當年的榮光。這種想法,實在是太天真了。莫說當今聖上不是愛好女色就忘了國家的昏君,就算他是,那姿色平平肖似王夫人的賈元春有那個當禍國妖妃的本事嗎?整個賈家都沉浸在虛妄不可靠的榮光裏醉生夢死,卻不知道,末日,已經即將來臨了……


    這一日,寶釵約了寶琴,一起往迎春那裏看望她去。走到秋爽齋外麵還沒進門呢,便聽到繡橘的聲音大聲道:“嫂子別不認賬,那累絲金鳳明明是嬤嬤拿去賭錢輸了,怎麽現在就不承認了呢?那可是姑娘幾件能見得人的頭麵之一,不能少了的,嫂子還是趕緊將其贖回來,我們姑娘要戴的。”


    另有一個聲音,似乎是個年輕的媳婦子,嚷嚷著說道:“怎麽不認賬了?我們認了便是。隻是說什麽贖回來,一個姑娘家家的,這麽一支釵還舍不得給自己奶娘,真好意思的!我婆婆血化了奶,將姑娘養到這麽大,容易嗎?看看別人家的奶嬤嬤們,那個不是吃的油光水滑的?隻有我們姑娘懦弱得很,什麽好處也沒法子給我婆婆爭取來。現在不過拿了一支不值什麽錢的金鳳釵,就鬧著要贖回來,哪裏來的這麽大臉麵?”


    聽了這話,寶琴不由得咂舌:“這是誰家的媳婦,這般厲害?誰是主子誰是下人,我竟是分不清了。”


    寶釵想了一回,道:“聽聲音,好像是迎春奶娘的兒媳婦,王住兒家的,那是個沒皮沒臉的潑辣貨,迎春哪裏是她的對手?”


    兩姐妹一邊說著一邊邁步走了進去,看到眼前這場景,不由得雙雙失笑。卻見一邊繡橘對著那王住兒家的,兩個人劍拔弩張,都是一副上了頭的樣子,那邊迎春卻坐在書案前,拿著一本《太上感應經》在看,仿佛沒有聽到先前那些話似的。寶釵不由得搖頭歎息,笑道:“你啊,我該怎麽說你才好?雖說姑娘家性子是該好一些,但是你這性子,也未免好得過了頭吧?”


    迎春見到寶釵寶琴兩姐妹,忙站起身來讓座,又笑著說道:“隨他們去吧,我隻過自己的安靜日子就是了。”


    寶釵坐了下去,說道:“話也不是這麽說的,你想過安靜日子,別人偏偏不讓你安靜,難道你就這麽忍著嗎?”


    迎春道:“我向來都是忍著的,也沒有什麽不自在的。”


    寶琴道:“那要是到了實在無法忍受的地步呢?”


    迎春道:“……我脾氣好,再難以忍受的,也忍得住。”


    聞言,寶琴不由得暗自歎息。就是這個脾氣,三姑娘最終送掉了自己的性命……其實她的要求是那麽的簡單,隻要讓她安安靜靜的過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其他的都無所謂。可就是這麽簡單的生活,那混賬人,都還是不讓她繼續過下去……


    那王住兒家的見到寶琴和寶釵,知道她們這些姑娘都是年輕臉嫩的不會輕易跟下人計較,頓時愈發上頭上臉,唾沫星子都飛到繡橘臉上去了:“姑娘還沒發話呢,要你在這裏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勸你一句,安生過自己的日子便是,若是太不安分,就像被攆出去的那司棋,就是你的明日!”


    寶釵聽著這話實在不像,便開口對王住兒家的說道:“嫂子,我也勸你一句,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要太過分了。”


    王住兒家的隻道寶釵向來溫厚,並不將她的話放在心上,說道:“這是我們的事,寶釵姑娘姓薛又不姓賈,隻管好自己家的事就行了。”


    聞言,寶釵也不禁怒氣上臉了,沉下臉色說道:“嫂子這話是什麽意思?”


    王住兒家的愈發得意,笑著說道:“將來的事雖然說不準,但是寶釵姑娘現在還不是我們賈家的人呢,如今就要插手管事了,將來還得了?誰家婆婆,也不喜歡娶一個這樣多事的媳婦進門吧?為了姑娘自己好,我們這裏的事,你還是不要管才好……”


    王住兒家的話還沒有說完,猛然便見寶琴驟然起身,走過去就是一個耳光甩在她的臉上,在清脆的耳光聲裏猶自帶著笑容說道:“你當我們像你家姑娘那麽性子好呢?狗仗人勢的東西,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真當我們是好欺負的了。”


    冷不防挨了這麽一個大耳光,王住兒家的不禁愣住了。在她的印象裏,這位寶琴姑娘雖說中選了秀女,卻並不自矜身份,很是平易近人的。哪裏料到,她一旦生氣了,並不與人嘴上爭鋒,而是抬手便打呢?王住兒家的自覺自己是有身份的人,哪裏肯白白挨了這麽一個耳光?當即便坐倒在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拍著大腿喊道:“先我還說繡橘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卻原來真正好管閑事的人在這裏呢!我好賴也是賈家的奴才,並不是你薛家的下人,你憑什麽打我?我不活了,將這條命跟你兌了吧……”她越說越不像話,汙言穢語都冒出來了,十分可惡的樣子。


    那邊迎春聽了王住兒家的那些話,很是不安,忙對寶琴說道:“琴妹妹不要將她的話放在心上,看我的麵子上吧。”


    寶琴道:“這又跟迎春姐姐有什麽關係?沒得自己失了身份。”說著她看向站在一旁氣恨恨的繡橘,道:“煩你一件事,去將平姐姐請過來吧。”


    繡橘巴不得這一聲,當即離開了秋爽齋。王住兒家的隻聽到姐姐兩個字沒有聽到前麵那個平字,仍然在那裏發癲:“憑你叫哪位姑娘來,也越不過一個理字……”不多時她見到平兒笑盈盈的走了進來,這才怕了,不由自主的住了嘴。


    平兒笑著問道:“這是怎麽了?怎麽鬧起來了?”


    王住兒家的忙迎上去,施了一個禮後說道:“平姑娘請坐,聽我分說。”


    平兒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道:“滿屋都坐著主子,哪裏輪到你一個奴才上趕著來講話了?”說完她看向寶琴,笑道:“繡橘說是琴姑娘和寶姑娘在秋爽齋受了委屈,哪個奴才這麽大的膽子,敢給你們氣受?寶釵姑娘先不說,但說琴姑娘,論起身份來是位主子,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冒犯你?”


    王住兒家的聽了這話,方才想起來寶琴還有一個身份,乃是尚未晉封的秀女,論起身份來,比這園子裏所有人都要來的尊貴,當即十分後悔,可惜,悔之晚矣。


    寶琴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將方才發生的事不偏不頗的說了一遍,並無什麽不實之處。平兒聽了,也仿佛十分生氣的樣子,說道:“竟有此事?這也實在太可恨了!——依琴姑娘的意思,此事該怎麽處置才好?”平兒早得了王熙鳳的吩咐,對於這位寶琴姑娘千萬要敬著。因此,態度很是不錯。


    寶琴搖著一把烏木柄絳紫色宮紗繡著仕女圖的團扇,不緊不慢的說道:“依我的意思,這般妄自尊大不敬主子的奴才,又手腳不幹淨,還留著幹什麽?不如一家子攆了出去,方是幹淨。迎春姐姐,你覺得呢?”寶琴一雙璀璨的星眸看向迎春,其中滿是溫和與鼓勵,又道:“姐姐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你身邊忠心的丫鬟們著想。她們一片忠心為你,卻要受這等小人的氣,豈不令人寒心?”


    迎春神色猶豫,期期艾艾的說道:“可是,她婆婆,到底是我的奶娘……”


    寶琴道:“隻是攆出去而已,並不會有其他的懲罰。這些年她們在你身上也摟錢摟飽了,想來,若是安安心心的養老不再生事,下半輩子,也過得不會差的。”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薛寶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夜聽春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夜聽春雨並收藏[紅樓]薛寶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