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洶湧的黑暗恍如波濤一樣勢不可擋地席卷而來, 沉重的眩暈感猶如巨大的錘子似的向著莫奕迎麵砸來, 眼前的所有色彩都仿佛在狂亂地舞動, 最終被濃鬱的黑暗整個吞噬成寂靜的顏色——


    莫奕死死地咬緊牙關, 感到自己體內的每一個細胞都仿佛在瘋狂地衝撞和顫抖著,然而卻被皮膚和骨骼緊緊地包裹禁錮住,隻能發出嘶啞而不甘心的摩擦聲,天翻地覆的錯覺在腦海中瘋狂地攪動著, 令他不由得從身體深處都湧起生理性的反胃感。


    他的指尖微微顫抖, 冰冷尖銳的觸感從剛才將緩緩將玻璃珠壓碎的皮膚傳來, 仿佛一根冰冷的鋼針順著指甲縫緩緩地嵌入,那種折磨人的疼痛感猶如附骨之疽一般難以忽視。


    莫奕在進入副本之前, 一般都會適當地兌換些可能會在副本內派上用場的道具以防萬一。


    但是從第一個副本開始到現在,他一次都沒有使用過。


    因為這些能力看似bug的道具的使用實在是太坑了,24個小時的使用冷卻期意味著在使用過一次道具之後, 一整天都無法使用第二次,並且還會給玩家帶來效果和持續時間都隨機的負麵效果, 而在副本內的環境向來凶險, 誰都不知道在使用道具過後的一段時間內會不會出現更加危急的情況, 所以莫奕對這些副本內道具的態度都是能不用就不用。


    而這次使用道具, 也是莫奕深思熟慮的結果。


    因為這個副本的時間線拉的實在很長, 而且副本裏固定的時間點和具體的死亡手法都基本上被摸清,所以整整二十四小時沒有道具保障和一定的負麵效果還是可以接受的,再加上……不管是從副本內的潛藏規則來說,還是莫奕的推斷, 今天都是非常關鍵的一天,倘若這個時候不抓住時機,就不會再有第二個機會了——畢竟他的目的從一開始就不是在副本內苟活,而是通過完成支線任務來深入解剖副本。


    莫奕的耳邊傳來了熟悉的的女聲:


    “親愛的玩家莫奕,您好,您所擁有的道具【醒】已使用成功,在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內,您將免疫副本內固定劇情所帶來的昏迷效果。”


    手指處冰冷的疼痛已經完全消失,之前的眩暈和模糊似乎隨著那個女聲毫無感情的陳述而逐漸消失,腦海中重歸清明一片,隻聽那個女聲繼續說道:


    “副作用及持續時間將在道具失效後隨機生成。”


    女聲在腦海中消失了,耳邊重歸成冰冷的安靜,仿佛所有的聲音都消弭在了永寂無聲的黑暗中。


    莫奕深吸一口氣,試探性地緩緩地睜開雙眼——幸運的是,這個舉動對現在的他來說還並不算太難。


    眼前是一片深沉濃鬱的黑暗,沉重的暗色將視線範圍內全部覆蓋,幾乎讓莫奕疑心自己有沒有真的睜開雙眼,但是當他向著黑暗中仔細地看去後,才發現眼前的黑暗似乎像是緩緩轉動的漩渦,其中似乎有著無數種顏色在緩緩地轉動著,幾乎能將人的靈魂吸入其中似的,帶著魔魅般的詭異。


    而這樣的黑暗正緊緊地包裹纏繞著他,幾乎令他感到窒息。


    死一樣的寂靜在身周蔓延,莫奕除了冷之外什麽都感受不到,就像是整個人都深陷入低溫而粘膩的沼澤中似的,冰冷刺骨的感覺順著四肢百骸傳入身體,幾乎讓他的骨頭縫都凍的發疼。


    他嚐試性地動了動自己的手指。


    還能動。


    莫奕用力抬起自己的胳膊,感受到仿佛黑暗中有什麽反作用力在牽拉撕扯著他,阻止著他的每個動作,就像是深深地陷在膠水中一樣,即使是一些簡單的動作都要耗費千鈞的力量,僅僅是剛才的動作幾乎都耗盡了他身體中全部的氣力。


    他有些喘息地停下來,然後轉動頭顱試圖將自己身周的環境看清楚。


    餘光裏似乎瞥到了什麽奇怪的輪廓。


    莫奕用盡全身力氣微微側過身軀,然後將目光向著身側的黑暗中投去。


    在一片漆黑的深處,有一幅肖像畫靜靜地懸浮在不遠處,畫布上的顏料幹涸開裂,雖然幾乎看不出來原始的模樣,但是仍舊能夠看出畫中女子驚人的美貌——畫上已經被施了顏色,烏黑的長發猶如瀑布般散落在腰間,血紅色的嘴唇在慘白的皮膚上顯得鮮豔而刺目,黑如濃墨似的眼珠仿佛能夠攝人心魄似的,毫無情感地凝視著遠方。


    這副被副本內玩家身體中的顏料重新上色後的油畫就這樣靜靜地懸掛在黑暗中,畫麵整體呈現出來的效果就像是一幅大師細膩的傑作毀在了學徒工粗糙的上色技巧上,那死板的黑白紅三色令整幅畫呈現出古怪的詭異感。


    隻不過,與之前在側廳看到時不同的是,油畫旁邊還零散地落著顏料盤和畫筆,顏料盤的一角上孤孤單單地放著一朵枯萎的玫瑰花。


    就在這時,黑暗和寂靜中毫無預兆地響起一聲嘶啞而狂暴的尖叫,尖銳而淒厲的仿佛不像是人類能夠發出的聲音,就像是尖刀撕裂布帛與指甲在玻璃上劃過的聲音的結合,從四麵八方層層疊疊地傳來,仿佛鋼針似的給耳膜帶來銳利的痛感。


    莫奕的心頭狠狠一震,下意識地閉上雙眼,刻意地將自己的呼吸調整到平緩的狀態。


    尖叫聲消失了。


    莫奕的心髒仍舊在不受控製地跳著,他緩緩地將眼皮偷偷地掀起一個縫隙,悄悄地瞄著身邊的環境——依舊是一片黑暗,沒有絲毫人影。


    寂靜中,傳來喃喃的細語聲。


    惡之花。


    莫奕認出了這個熟悉的音色——正是那個在昨天晚上他的夢境中出現的男聲,同時,他也想起來了自己在昨天晚上的時候為什麽會對這個聲音感到熟悉……因為這正是那個當他作為紅色的被害者而在走廊中被追殺時,陷入幻境之後聽到的男聲。


    那麽……身邊這些旋轉著的,仿佛是由無數種顏色揉捏在一起之後混雜而成的黑色,應該就是自己在走廊中看到的那個緩緩蔓延的黑暗了。


    即使能夠聽到喃喃的誦念聲,但是莫奕依舊沒能在視線中看到絲毫的人影。


    過了許久,那喃喃的誦念聲毫無預兆地停了下來,低沉的男聲用自言自語的音量咕噥著:


    “錯的。”


    緊接著,莫奕看到,那副畫上的顏色緩緩地褪去,白色黑色和紅色都像是被洗去的妝容似的緩緩地順著畫布向下滑落,在畫布上留下肮髒的痕跡,將其下模糊的輪廓和幹涸的顏色露了出來。


    油畫又重新變成了最開始的樣子。


    眼前的黑暗在緩緩地流動著,旋轉的速度越來越快,無數的顏色隨之分散開來,逐漸構成了熟悉的牆壁,地板,裝飾,走廊,房間,所有的東西都在眼前飛速地分割構建著,克勞斯宅的樣貌被蠕動著的黑暗迅速地勾勒,那些黑暗如有實質地貼著皮膚劃過,留下冰冷而粘膩的觸感。


    莫奕後知後覺地發現,那順著自己的身邊攀爬的粘稠觸感。


    似乎有點像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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