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謹言的事情從他敲響登聞鼓起, 就已經在整個京城傳的沸沸揚揚,翰林院又在內皇城, 不消一會兒, 所有人都知道了這個事情。


    林清正在聽張侍講他們分析揣測各種內情, 張侍講他們畢竟在官場上混的時間比林清長, 知道的事情也比林清多。林清作為後進,給兩位侍讀和張侍講斟了一盞茶, 繼續聽他們高談闊論。


    孫侍讀、馮侍讀和張侍講都是聰明人, 他們看得起林清, 願意給他透露一些官場上的門道,但是過深的東西還是閉口不言, 免得落人口實。


    正當幾人說的起勁的時候,林清收到了太子的傳喚,也不敢耽擱, 馬上整了下官服就跟著東宮的人出去了。


    孫侍讀後背往椅子上一靠,看著林清離開的背影含笑道:“這小子倒是好本事, 皇上天天找他寫青詞, 現在連太子都召喚了他幾次。看來以後有的是錦繡前程,我們這些老人都要靠邊站咯。”


    張侍講“嗬嗬”一笑, 卻是對孫侍讀半含酸的話一點都不以為然:“江山代有才人出, 一代新人換舊人嘛!咱們幾個都老咯,有年輕人頂上也是好事!”說完又砸了一口林清泡的雨前龍井, 嗯, 不愧是好茶, 比翰林院統一分配的綠茶要好的多。


    如今林清的青詞頗受永康帝的喜愛,這已經是不爭的事實,但是給永康帝做日講的活卻從不相爭,反而有時候會把這種機會讓給他,甚至有時候還會代他寫幾篇青詞,他還有什麽好說的?


    馮侍讀搖搖頭,不去參與他們對林清的討論,隻是微微沉思,對林清離開的時機感覺有些蹊蹺:這剛剛出來嶽謹言彈劾沈修文的事情,林清就被太子傳喚過去了。就算真有經書要講解,也不急在這一時吧?隻是略想了一下,馮侍讀又釋然了,這和他又有什麽關係呢?他和張侍講一樣,過個幾年都是要致士的,可不像孫侍讀還比他們年輕個十來歲,有那精力想往上爬。


    不僅僅馮侍讀覺得這時機蹊蹺,林清跟在東宮引路人後麵,也在默默分析著這次太子為何在這個時間段來傳喚他。朝中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永康帝今日在太和殿勃然大怒,堂堂二品大員被革職查辦,朝中兩大勢力又要開始針鋒相對,其他勢力也要進去攪渾水。這個時候太子還有閑情逸致來找他講解經文?


    要麽是太子一點政治頭腦都沒有,十足的草包;要麽就是也想在此次事件中分一杯羹,想找他出謀劃策。


    不得不說,林清的猜測非常的準,太子還沒說出他的想法,林清便也猜的七七八八,同時一路上就已經開始思索這件事,太子能扮演什麽角色,而他自己,又能做什麽?


    果然,到了文華殿後,殿中除了太子,並無他人,連隨侍者也靜靜地立在門外,並不曾靠前,顯然太子並不想讓別人聽到他和林清的對話。


    林清恭敬地給太子行了一禮:“參見太子殿下。”


    趙賢看到林清後,讓他免禮起身,正在躊躇這件事如何問出口。這林清可不是他東宮的屬官,也不是他的幕僚,如此貿貿然垂問,恐怕多有不妥。但是趙賢也不知道為何,第一時間想起的就是林清此人。


    或許趙賢並不是一個非常出色的太子,或者說不是一個出色的封建王朝的接班人,畢竟在他身上展現出來的東西,並沒有什麽是符合做未來帝王的特質的:優柔寡斷、為人怯懦,才智不足又不懂拉攏人脈。這也難怪為何當了三年太子,也沒有自己的穩固班底,朝廷中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連個相商的人都沒有。蓋因朝中很多大臣都認為,趙賢並不適合做太子,甚至很多大臣對趙賢都是心存不屑的。


    隻是趙賢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靈敏直覺,這種直覺說不清道不明,但是卻能幫助他躲過屢次危機,能安全地在深宮中長大,如今也敏銳地察覺出了林清對他的重要性。


    正在趙賢躊躇之時,林清已經將剛剛80%的預設可能性,推演到了99%,於是先開口詢問道:“太子殿下不是有問題要問微臣嗎?但凡微臣知道的,不管是經書上的還是朝野中的,微臣定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是給太子一個台階下了,告訴趙賢,雖然你找我過來是借著講解經文的名義,但是其他的你也可以問,我這邊一定盡心給你解憂解惑。


    林清如此上道,趙賢自然眼睛一亮:“不知林侍講可否聽聞了今日嶽禦史之事?”


    果然如此!幸虧早就已經想了對策!林清心下暗道,隻是臉上表情卻依舊不變,誠懇道:“如今此事滿京城鬧的是沸沸揚揚,微臣自然也是聽說了一二。”


    “既如此,林侍講可有何見解?”林清隻說了知曉一二,卻不說其他,趙賢被吊起了胃口,自然是要追問。


    林清微微一笑,看著太子的眼睛道:“太子殿下,微臣縱然有些看法,隻是臣位卑言輕,恐怕所言難登大雅之堂。”


    太子一愣,剛剛還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今又說自己位卑言輕,閉口不言,這是在耍他玩嗎?


    心頭剛剛冒出了一點火氣,又漸漸消了下去。太子再平庸,那也不是一般人,很快就聽懂了林清的意思,從高位上走了下來,走到林清跟前,親昵地拍了拍林清的肩膀:“飛卿,你可是本宮最開始就看中的人,否則如何會力壓沈編修一頭,成為狀元?本宮與你之間,大可不必拘泥這些俗禮。今日你盡管暢所欲言,他日我也不會薄待於你!”


    林清要的就是這樣一句話,有了這句話,他以後才能在太子這邊名正言順,才能說話不用藏著掖著。


    太子既然已經拋出了橄欖枝,那麽就要立馬接住。於是林清原本平靜的表情馬上變成了感激涕零狀,連忙想要跪下磕頭致謝,卻被太子一把拉住,還讓人進來搬了一把椅子給林清賜座。


    “太子殿下,微臣能得您賞識簡直就是三生有幸!臣一點薄見,就在太子麵前班門弄斧了。”文臣什麽最厲害?耍嘴皮子最厲害!林清讀了十年聖賢書,將自己的理科直線思維轉到了這些文臣思維上,實屬不易。但是用過了才知道,確實好用!幾句話的功夫,太子覺得林清已然是自己人了。


    林清沉吟了一下,然後娓娓道來:“今日之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端看皇上要怎麽處置。無論是嶽禦史還是沈大人,若是單單處置一方,基本上對太子您沒有什麽影響。隻是若皇上處置了嶽禦史也便罷了,處置了沈大人,那麽黃閣老必定要爭的,如今的局麵就是黃閣老相爭的結果,暫且將沈大人停職查辦,他再去大理寺上下打點,拖延時間,再想辦法將證據一一推翻,用的是緩兵之計。”


    林清的一番話,讓趙賢如醍醐灌頂,原本還有些紛亂的局勢,被林清三言兩語一說,已經是分為明晰,也讓趙賢忍不住相詢:“既如此,本宮又當如何?”就是因為他一直是個局外人的角色,他才著急啊!這朝廷上下,有他這個太子和沒有他這個太子,都沒有區別嘛!


    林清很簡單的就說了一句話:“渾水摸魚,收服都察院。”


    林清嗓音柔和,聲音輕緩,人又長得溫潤如玉、人畜無害,可是說出來的話,卻不啻於一道驚雷,在太子耳邊炸響!


    多麽狂妄的五個字啊!收服都察院!都察院為三法司之一,主掌檢查、彈劾以及建議之權,雖然如今式微,但是若哪個官員被都察院盯上,那也是不死也要脫層皮的!今日的嶽禦史之事,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況且都察院左都禦史還是五位閣老之一,雖然排在末尾,但好歹也是一位閣老!這樣的人是能收服就收服的?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癡人說夢!


    太子的表情很好的闡述了他內心的活動,說話的語氣也沒有那麽好了:“此話說的輕巧,真要能做到,難於登天!況且這件事,又和都察院有什麽關係?”


    “如何無關?嶽禦史出身都察院,明明彈劾奏章句句屬實,但是都察院因為懼於黃閣老的權勢,卻保不住一個禦史。這樣的都察院還談什麽監察百官?這樣的左都禦史當著有什麽意思?太子,您說如果您是顧大人,您想不想有一天將黃閣老整下去,自己取而代之?既將整個都察院上下都掌握在自己手上,又能扳倒壓在自己頭頂的泰山,權勢再登高位,何樂而不為呢?”


    林清的話不疾不徐,而太子趙賢的心卻一點點提了上來,隻是思索了一會兒之後,又有些泄氣道:“你是想讓黃大人和顧大人兩位閣老相爭,本宮渾水摸魚?可是顧大人根本不是黃閣老的對手啊!況且,本宮此時,也不宜和黃閣老發生衝突。”


    說到底,太子還是怕惹禍上身,再說他原本還想拉攏黃閣老的,如今怎麽可以反而和他對著幹呢?這樣不妥,不妥!


    林清搖了搖頭,示意太子殿下稍安勿躁:“太子殿下,您忘了一個人,一個可以和黃閣老分庭抗禮的人。”


    太子一愣,有些狐疑道:“你是說高首輔?”轉念一想也是,高首輔一向和黃閣老不對付,若是此時能落井下石,自然是再好不過。


    如果聯合顧寧、高明遠和他自己,三方勢力一起對付黃友仁,那自然是能把這潭池水徹底攪渾,很多朝中勢力也勢必重新洗牌。


    隻是,林清怎麽能保證,到時候他這邊可以收服都察院?


    比起拉攏黃閣老,自然是能自己掌握一股力量更加能讓人安心,可是這裏麵的風險也更大,稍微行差踏錯一步,那就有可能萬劫不複。


    原本太子隻是想在其中撈點小小的好處,可誰知道林清一上來就給他畫了這麽危險的一張大餅,真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太子的猶豫林清怎麽會沒有看在眼裏,所以林清加了最後一把火:“太子殿下,隻要您依照微臣的辦法去做,那麽必將水到渠成、心想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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