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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這裏, 林清就熟門熟路地往書肆走去。然而快要到書肆的時候,一塊招牌闖入眼簾“張記布行”。


    “張記布行?這不就是爺托人說的那家店鋪嗎?”那時候林清也聽了一耳朵,說等九月之後就讓林清道這家“張記布行”去相看一下,若是東家滿意他們也覺得待遇不錯, 那就留在這家布行當夥計。


    原來這家張記布行就在書肆隔兩個鋪麵的地方,隻不過之前林清每次來去匆匆, 就算看到了也就眼前一閃而過,並沒有記在心上。


    躊躇了一番,林清腳步一轉, 還是往這家布行走去。


    走進這家布行, 才發現裏麵別有洞天。原本以為隻是一家門臉很小的店鋪,倒也有七八十個平方,最裏麵是兩排約兩丈高的貨架, 長約十幾米,上麵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各色布匹,顯然是比較珍貴的品種, 花色繁多,看著麵料也比較光滑, 應該是絲綢一類的布匹。貨架前安放一張櫃台, 一名年約三十的男子正在那邊打算盤記賬;牆壁兩側也是一排貨架分上下兩排,這上麵的布匹則是看著稍差一些, 但是也是細棉布的料子;最中間的長桌上摞著一匹匹粗布, 有兩個穿著布衣的婦女在那邊正認真挑選著。


    掌櫃的可能正在處理賬目處理地比較專心, 所以一直到林清走到他跟前了才看到他:“小兄弟可有事?”


    林清正要說明來意,卻聽到一聲略帶沙啞的驚呼:“林清?!你怎麽在這裏?”


    林清扭頭一看,來人竟是許久沒見的張立學!


    張立學已然是個半大的小夥子了,上嘴唇上長了一簇淡淡的絨毛,嗓音可能是在變聲期所以有些沙啞,但是性子卻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大大咧咧,熱情大方。


    自從張立學從荀夫子那裏拜別之後,林清和他相見的機會就少了。林清知道他是到鎮上叔叔的店鋪裏幫著做事了,每十日才有一次休沐時間回張家村,偶爾兩人還能在張家村碰麵,但是一人忙著讀書,一人忙著家中各種瑣事,也是很難再像之前那般開懷暢談。


    這次距上次相聚已經有半年之久了,驟然相見,兩人都是開心不已。


    張立學很是興奮地將林清介紹給了其叔叔張春生:“二叔,這就是我經常跟你講的我的好友林清!”


    張春生性子和張立學一樣,都是熱情之人,但是可能做掌櫃日久,所以眼角眉梢也帶著一些精明和圓滑,聽是張立學的好友,很是熱情地招待林清到待客處的桌椅那邊去落座,並叫張立學去東邊鋪子裏買一些點心茶水過來。


    這是張立學平時做慣了的,一有大客戶過來,張春生就會讓他去買點零嘴吃食過來招待客戶,以促進生意的談成。


    正要答應出門,卻被林清立馬攔了下來:“不忙不忙,立學兄。其實不瞞張掌櫃的,我這次過來是聽家中長輩說您這裏缺一個夥計,想問問我是不是可以過來做?”


    “你過來做夥計?”張春生有些驚訝地看著林清,他可沒少聽自家侄兒吹噓他的同窗林清是何等厲害之人,如何被夫子喜愛,學什麽東西一學就會,學三個月就能比他侄子學三年的都好。現在卻到他鋪子裏來做夥計?


    不過轉念一想,他確實之前有聽家裏人遞過話,說林家村有個讀過書的孩子想到鎮上做夥計,如果他這邊缺人可以來試試。倒不曾想,這人竟就是林清。隨即又釋然了,這讀書再有天分又怎麽樣?不過是一個農家子,家裏哪能供得起他一路讀下去?能去私塾讀幾年書已經是天大的造化了。


    如果這孩子真如侄兒說的那般聰慧,那到這裏做事可是個好苗子:“你是立學的好友,立學又處處稱讚你,若是你願意到我店鋪裏來做夥計,我當然是歡迎至極的。”


    林清也是覺得今天能在這裏碰到的是張立學和他叔叔,也真是又驚又喜了:“謝謝張掌櫃的,我會在這裏好好幹的!隻不過我每五日要去西街葫蘆弄周秀才家讓他指點一番我的文章,所以我每五日要休沐一天,不知這樣可否?當然休沐那一天的工錢可以不用發我。”


    竟是還要求學的,還能找到秀才公給他指點,這孩子倒也是個心中有成算的。隻是若是如此,可能這心不一定能都放在這裏了。


    張春生心中略有遲疑,張立學是他親近之人,從他一些細微的動作表情裏立馬察覺到了些什麽,他心裏是千萬個希望林清能留下來和他一起做事的,便馬上打圓場道:“二叔,你剛剛不是還說上月的幾筆賬怎麽也對不攏嗎?林清的算術也是數一數二的好,要不要讓他幫你看一下?”


    張春生幼年時和張立學一樣,隻讀了幾年書就出來闖蕩了,他當時運氣好,和一家走商的商隊一起跑到了西域,從那邊沿路倒買倒賣,被他愣是賺了一大筆銀子,回來開了這家布行,這幾年生意著實不賴,這才想再招一個夥計。


    張春生勉強字是都認識,也能寫,會看賬本,但是每次對賬的時候都是一個頭兩個大,沒個三五天就算不清一筆筆賬目。有些往來的小賬金額不大的,雖然有疑慮,但是也懶得多去管,隻能糊在那邊。倒也不是沒想過去請一個賬房先生,但是請一個賬房先生可不像一個夥計那麽簡單,光月錢都至少出到三五兩銀子,像他這樣的店鋪,著實不必有這項開銷。


    之前隻聽說林清讀書很厲害,倒是不清楚算術也厲害。此時聽到張立學如此力薦,也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將上個月的賬本給林清看。


    林清接過賬本,先是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賬本上的數據記得有些淩亂,是一本流水賬,記了幾月幾號進了什麽布匹,一匹布多少銀子,車馬費花了多少錢,其他一些日常開銷。然後又會在第二頁寫今天賣了幾匹布,收入幾兩銀子等等這些信息。完全沒有任何歸類,雜七雜八地全都記在上麵,一個月下來也是一本不薄的賬本了。


    林清問張春生借用了毛筆和一張空白的紙,也沒用算盤,每翻五頁紙林清就會快速地在白紙上寫上幾個數字,不過一刻鍾時間林清就將賬本全都捋了一遍:“張掌櫃的,您看一下,這是您這個月的總開銷,這是總收益,這是盈利。”


    此時店鋪裏還有別人,所以林清隻是將數字寫在了空白的紙上,並一一指給張春生看。


    張春生一一細看過去,除了盈利這邊少了五兩銀子外,竟是和他這幾天算下來的相差無幾。可是他算了整整四天時間啊!這孩子就算了一刻鍾不到的時間,還沒打算盤,隨便翻翻賬本,就給算出來了?!


    “張掌櫃的,我不知道您發現了沒有,您這裏有一匹叫百花翎的布匹,您這個月進過兩次。第一次進了10匹布,第二次又進了10匹,第二次比第一次貴了半兩銀子一匹,但是您這邊卻沒有漲價,依然是原價售賣。”


    林清將自己看到的有所疑問的地方給張春生點了點,因為他看到其他布匹張春生會隨著進價的高低而作調整,唯有這個布匹沒有。


    張春生隨著林清點的地方看去,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一直按照之前的進價售賣,並沒有漲價,這缺掉的五兩銀子竟是在這裏!月中的時候他上頭的供貨商洪掌櫃就和他講過了,這個百花翎在南方賣的特別好,現在都缺貨了,隻能給他十匹,而且要漲半兩銀子一匹。這個布他們店裏賣的也好,光李員外一家就預定了五匹,所以他也無奈隻能接受漲價。


    原本已經記好了店鋪裏賣出去的時候也要漲價的,可是那天正好生意特別忙,一來二去的就給忘了。沒想到他看了幾天都沒看出來的問題,林清就看了這麽點時間就看出來了!


    這樣又能做賬房又能做夥計的人才不招,他要去招誰?張春生看著林清笑的嘴都合不攏。


    林二娃立時來了興趣,這樣一講本來是死的盆景一下子就活了,如果真能做到這樣,那肯定有富貴人家喜歡!


    “你還真能整出這玩意?該不會唬你二哥吧?”林二娃興奮過後又有些不相信,想法是好的,這樣能做到也太難了吧!


    林清閉目仔細又想了一下細節,嗯,這個時代還沒有電力發動,要真的做到源源不斷還不可能,隻能在盆景中間架一座微型水車,將勢能轉化成動能,雖然做不到永動,但是也能維持一個比較長的時間,足夠吸引人了。


    想罷,林清急匆匆得跑到了自己房間,拿出自製的炭筆在紙上開始塗塗畫畫起來。林二娃因為好奇,也跟在林清後麵,想看看他葫蘆裏到底賣什麽藥。


    隻見林清在紙上畫出的不是什麽他以為的假山流水盆景圖,而是一個個大小不一的齒輪,還有一個大一些的圓狀物。讓他更加驚訝的是,林清用起矩來一點都不含糊,比他這個做了好幾年木匠的人還要熟練!天知道這玩意隻有他們匠人才需要,可以用來度量他們所要製作的東西,林清一個好好的讀書人,不僅有矩,還比他使的好!


    林清一拿起筆開始畫這些齒輪,畫傳動裝置就開始忘乎所以了!畢竟這才是他真正的老本行,畫起這些圖稿都是用他畫cad圖紙這樣的方式去畫的,而且還畫了三視圖!保證每一個麵都能讓林二娃看的清楚明白。


    林二娃被林清這一手都差點鎮住了,接過手稿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圖還能這樣畫?!每一個細節、尺寸都標注的清清楚楚,隻要拿著這個圖紙去做,何愁做不出成品?


    此時的匠人有時候也會接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定製,但是大家走的都是飄逸水墨畫畫風,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匠人做活時也隻能揣摩其意圖,然後按照自己的經驗去做。故而越是經驗老道的匠人越吃香,越是像林二娃這種剛出師的,就隻能接點最普通的活,拿的錢也最少。


    林二娃甚至都沒有仔細去問林清這些東西是用來做什麽的,就興衝衝地去拿木料要去做出來——若是能做成,這畫圖的手法他可一定要學會!


    林清心中也是有些激蕩,雖然是最簡單的一些齒輪運用,動能轉化,可是能用起自己前世學的東西,能又像從前那樣組裝拆卸試驗,就好像讓他回到過去一般。而不是像現在,每天困於之乎者也,讓他都快忘了以前的自己是什麽樣子的。


    以前的自己是什麽樣子?林清微微眯了眯眼睛,思緒有些飄遠,更早以前的自己在做什麽呢?是在和林父一起研究量子物理學,每天麵對著各種各樣的理論和運算,設計實驗來驗證這些理論,腦海中每天閃現的是各種方程、函數、粒子、電子等等這些仿佛離實際生活很遠的東西,然而林清卻是真正的樂在其中。甚至他曾經也研究過一陣量子糾纏和時空穿梭之間的聯係,思考過自己現在所處的世界是否是另外一個本宇宙投影這樣的問題。


    原本林清認為人死如燈滅,可誰知現在卻仍舊真實地活著,他腦海中甚至推演過,模擬過自己究竟是通過什麽樣的方式帶著之前的記憶到了這個世界,換了一個身體,是否可以用已知的理論去解釋這一切,可是林清無法做到。他隻能將這些記憶深處的東西深深埋藏於內心,不敢對人言。


    按捺下心中躁動,林清將自己的思緒收回,不敢再去觸碰那根敏感的弦,繼續拿出一張紙,開始設計整個盆景的各處機關。


    三日後,林清和林二娃兩人將手中所有需要的零部件都放到了一起,然後林清開始一件件組裝起來。齒輪組成滑輪組,分布在小水車兩邊,小水車上裝上若幹個小水桶,暫時還沒雕刻出盆景,林清便用等高的木塊堆出假山的高度,然後將木塊放在個木盆中,小水車連著滑輪組放在木盆底部。


    林清設計的是雙排水車,給滑輪組一個力,就可以帶動起這個小水車,小水車上的小水桶會將木盆中的水灌入,隨著小水車的轉動,當升至高點,水桶自然傾斜,又會將水倒入旁邊木塊上伸出的竹片中,竹片由高至低地擺放,水流過竹片衝刷著另一塊木塊。


    “這個竹片我們到時候可以雕一朵蓮花,將水灌入蓮花花蕊之中,然後裏麵做一個蜿蜒的通道,將水流接入到這處的假山口去,這樣水會順流而下,下麵再製一涼亭,水花在涼亭上四濺開來,宛如瓊瑤仙境。”


    林清虛點了兩處木塊,並將自己畫的整體的假山流水盆景示意圖給林二娃看,整個假山流水的設計以小水車為中心,以水流為連接點,從古樸的水車開始轉動,到最終在另一側的涼亭飛流直下,假山環抱,清蓮不妖,簡直是文人墨客理想中的精神家園!


    最最妙的就是這個小水車的設計,隻要輕輕一撥這個林清所謂的滑輪組,小水車就可以被帶動起來,而這樣的循環可以持續將近一個多時辰!這個設計還被林清巧妙的用障眼法遮了過去,不明就裏的人根本不知道為什麽這個小水車就能轉了起來!


    林二娃看林清的眼神簡直就像第一天認識了這個三弟一般,充滿了難以置信:“三弟,你這個腦子是怎麽長的?我也在鎮上見過幾個讀書人,可是沒有一個是像你這樣的!我看,你不如別讀書了,跟著我好好幹!保你不出幾年就能名滿康寧縣,簡直就是魯班在世啊!”


    “二哥,你可不要這麽自信滿滿。我隻是提出了一個想法,具體成與不成還得看你的手上功夫了!若是這盆景做的不夠精,不夠巧,就光有我這想法也沒用啊!”林清沒好意思接受林二娃的誇獎,在他眼裏這些設計都是最簡單最基礎的物理學的應用,實在沒有什麽好得意的。


    林二娃拿著圖紙細細看了一遍,然後仔細地疊好收到自己的懷裏,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大聲道:“你就放心吧!不出一個月,我就能把你圖上畫的東西給做出實物來!你就瞧好吧!”


    “那我可就敬候佳音了!”林清也是哈哈一笑,被林二娃無與倫比的自信語氣所感染,心情也是莫名輕鬆起來。


    冬日午後慵懶的陽光從灰撲撲的窗棱上照進來,灑在兩個少年身上,放佛為他們兩人身上鍍了一層金光一樣,讓人有些看不清他們臉上的麵容,但是那同樣璀璨自信的笑容卻是在那陽光下也依舊耀眼!


    林清明白爺爺是照顧他,怕他像上次一樣熱暈在地裏,很是乖巧得應聲,等家裏人都走了之後,就在家打掃雞棚鴨舍,等都做完之後,林清蹲坐在院子裏的銀杏樹下,無聊得扔了一顆石子出去,看到石子劃出一道拋物線,口中念念有詞:“平拋運動,水平方向速度:vx=v0,豎直方向速度:vy=gt,水平方向位移:x=v0t,豎直方向位移:y=gt2/2……”竟是無聊到開始背起了物理公式。


    林清有時候會有些恍惚,對自己的記憶產生不確信感,然後就會開始證明公式,因為她覺得可能記憶會騙他,但是公式不會,公式的正確性代表了他的記憶,他的腦袋沒有出問題。


    不過這次還沒開始做證明,家裏的門就被打開了,來人是林老漢的發妻,林清現在的奶奶——劉氏。


    “二狗子,家裏就你一人啊?”劉氏今年五十多歲,在現代來講也不算年老,但是在這生活極度貧乏的農耕時代,劉氏已經兩鬢白發,臉上皺紋也是不少。


    “是啊,爺爺他們都去地裏了。奶,你等一下,我給您倒杯水去,走了一路累壞了吧。”劉氏今天是去劉家村喝娘家親戚喜酒去了,本來也邀請了林家其他人,但是這時節忙著農種,根本抽不出時間,所以就劉氏一人作為代表去喝喜酒了。


    劉氏接過大瓷碗,把裏麵的水一飲而盡。這太陽太大了,劉氏吃了飯就回來了,一路上都沒停歇,真的是又渴又累。


    喝完水之後,對著林清招招手,示意他上前,然後從挎藍裏拿出一個油紙包遞給林清:“奶特意給你留的大雞腿,一會兒自己吃了,別告訴你幾個哥哥姐姐。”劉氏從做姑娘起就要強,做事也利落,這家裏就連林老漢大部分時候也得聽她的,平時做事也是一是一,二是二,對幾個兒子媳婦一視同仁,在晚輩眼裏也從來不是特別好說話的一個人。


    但是劉氏對林清卻是特別的好,因為林清小時候幾次發燒生病,家裏也沒銀子給他看病,隻能靠劉氏從遊方郎中那邊打聽到的一些土辦法給林清治病。好多次看林清燒的小臉通紅也從不哭鬧,反而安慰她,加上林清又是最小的孫子,忍不住偏疼了一些。不過這些偏疼也是暗地裏的,在明麵上,劉氏治家還是十分公平的。


    林清打開油紙包,頓時一股肉香味飄來,口水忍不住往下咽了咽,心底苦笑:上輩子老是吵著減肥,這輩子吃一次肉都難得,還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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