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流水, 一晃就是兩年。


    這一年是林清在官場上混的第四年,這一年正好林清二十歲,剛及弱冠之年。很多人弱冠之年的時候, 還在科舉道路上艱難跋涉,可是林清已經在京城官場上混跡了那麽久, 論起來這也是有點老資格了。


    可惜的是,和前兩年林清的高歌猛進相比, 這兩年他的存在感一下子被壓得極低,大部分的時候都是老老實實做他該做的事情, 不出格、不逾矩,仿佛以前的鋒芒畢露隻是假象,如此佛性的林清才是他的真性情。


    原本大家都認為林清會成為永康帝的新寵,可誰知道, 照理一個人在一個任職三年可以動一動,林清卻在工部的職位上沒有動過。很多人都悄悄地說, 林清再有才幹, 永康帝都恐怕看不見了。畢竟如今永康帝一心撲在尋仙台上, 哪裏還有工夫去搭理林清?


    是的, 尋仙台曆時一年半, 終於搭建而成, 總高度有二十五米, 高台上聳立了三尊道家三寶雕像, 上到尋仙台的九九八十一階台階, 均以漢白玉石鋪成, 周圍設立九座道觀呈圍供之勢,每一座道觀裏都以一位道君為主題,光是新納入的宮人就有數百名之多,隻是為了進行灑掃、維護之用。可想而知,這座尋仙台的耗資真的算起來,簡直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其他的暗賬世人不得而知,光是戶部明麵上花費的白銀,就有二百七十萬兩,說這座尋仙台是白銀堆砌而成都不為過!


    而這些白銀從何而來?絕大部分是從林清開放私營鐵冶後,戶部增收的稅額銀兩中而來。到如今,鐵冶私營已經完全推廣了下去,就這一項,每年朝廷都能多增收到五百多萬量白銀的稅賦,國庫中有錢了,永康帝再也不是一個捉襟見肘的皇帝,雖然尋仙台的花費是大了些,但是在永康帝看來,天下皆為他之臣民,這算不得什麽。


    由此可見,永康帝並不是一個可以值得信賴的皇帝,在他的心中,什麽都比不上他的長生、他的享受來的重要!之前之所以支持林清,之所以要懲治貪官汙吏,並不是他有多少心思在朝政和百姓上,而僅僅是因為他感覺到自己的皇位受到了威脅。一旦這些威脅的警報解除了,那麽這些朝政瑣事,他根本就不想去憂心。


    試問,在這樣一個皇帝眼中,奸臣和忠臣又如何分辨?或許迎合他、滿足他是忠;駁斥他、反對他,是奸吧!


    認清楚這一點的林清,也終於明白了很重要的一個點:想要扳倒黃黨,誰說了都沒用,隻有讓永康帝心中真正厭棄了黃友仁,那才是真正一招製敵的時候。


    可惜,現如今,黃友仁和永康帝正是在“蜜月期”,這兩年多來,永康帝大部分心思都花在了煉製丹藥、尋仙問道上,黃友仁也極力地迎合永康帝,一國之君和內閣首輔仿佛再也不是君臣的對立麵,朝堂上下竟是一片和諧!


    隻是誰都不知道,這看似風平浪靜的湖麵下,又隱藏了多麽大的巨浪!


    正月十五,是祖師張道陵的聖誕,按照規矩,這天是永康帝的“問天”日。


    所謂“問天”就是在祭壇上,永康帝進行的一個祭祀儀式,主要的目的就是與上天溝通,尋求他自己心中一些問題的答案。


    而這個儀式,就是一個媒介,證明他確實是天子,可以和上天有溝通之能,也更加確信自己可以求得長生。


    所以一般永康帝詢問的問題,無非是我還能做多少年皇帝、如何才能長生、如何能讓天下太平等等,讓永康帝覺得隻有和上天溝通才能得到答案的問題,他都會在大小祭祀中詢問上天。


    其實後世之人都知道,怎麽可能就真的上天來回答你什麽問題,可是既然王道長指引給了永康帝這樣一個方法,那麽必須就要有實現它的可能性。於是乎,在尋仙台上有一個巨大的沙盤,一名太監站在沙盤中央,然後手持玉棍,會狀若被神靈附體一般,寫下永康帝的答案。


    永康帝的問題一般是寫在一張小紙條上,然後和禱告的青文一起燒給上天,太監在沙盤上寫下的答案很多也是似是而非,需要永康帝去揣摩,於是乎這樣的“問天”儀式時有發生,並且讓永康帝對這些上天的指示深信不疑。


    而這裏麵,有一個非常關鍵的執行者,就是那位太監。這名太監,前文也提到過,名喚張卓,他是陰年陰月陰時而生,又是非陰非陽之體,最是適合作為神靈的媒介,又精通道家學說,是最好的人選。


    恰恰巧合的是,這位叫張卓的太監,是前首輔高明遠的人,如今被林清接手了。


    張卓生於農家,早年時家中還算富裕,還在村塾中讀過幾年書。後來家裏的大哥得罪了一名小官之子,被人活活打死,自己家裏也被弄得家破人亡,隻能自賣自身。


    幾經輾轉流落,還在一家道觀裏做灑掃的仆役,跟著學了一些道術、對道家之言也有所了解。後來因為跟著道觀裏的道士一起坑蒙拐騙,而被投入了大牢。當時辦這件案子的人是高明遠的人,他之前就聽聞高明遠想要找一個會道家之術的鄉野之人,便將張卓給推舉了上去。


    高明遠在見了一次張卓之後,給了他兩條路選擇:第一,他幫助張卓免去牢獄之災,還能罷免當年張卓家仇人的官位,讓他們淪為庶民,和他家一樣弄到家破人亡。但是張卓要答應淨身入宮,做高明遠的內應;第二,則是就當沒有見過高明遠,他繼續坐幾年牢出來,以後還是各不相幹。


    可以說,這是一個非常殘酷的選擇,要讓一個人男人永遠地放棄做男人的權利,禁錮在皇城之中一輩子,這樣的路,一聽便是充滿荊棘。但是張卓思前想後了三日,還是選擇了第一條路。原因無他,而是張卓知道,這輩子靠他自己一個人,是永遠都報複不了官家之人的。


    果然高明遠也十分守信用,答應他的事情每一樣都做到了,張卓也是心甘情願地入了宮。隻是入宮之後,高明遠卻沒有對他下達過什麽指令,隻是在入宮檔案上篡改了他的生辰八字,其他的都叫他保命為上。


    隻是張卓畢竟是一個對自己都能狠的起來的人,既然他選擇了入宮做太監,那也要做最得寵的那一個。所以,憑借著張卓的道家之術、花言巧語,他很快就得到了永康帝的重用。一直到今天,張卓成為了每次永康帝“問天”時,必須要在場的人。


    而正月十五這一天,永康帝照理開始了他的“問天”儀式。


    他先是取出朱筆,在一張紙上寫上他要問的問題,然後交給身側的小太監去焚燒,等到燒幹淨過後,便虔誠地盤腿而坐,雙目緊緊的盯著張卓。


    張卓整個人都仿佛是一尊木雕一樣,一開始一動不動,然後那名燒紙的小太監燒完紙轉身的一瞬間,翹了一個蘭花指,張卓就已經心領神會:今天問的是天下是否太平之事。


    其實永康帝問來問去就那麽幾件事,都有完全的應對方案,宮人們怕永康帝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發怒,早就自己暗地裏搞了一套手勢,然後張卓負責去寫商量好的答案。


    張卓心中暗喜,總算等到了這個問題了,他也可以出手了。


    突然張卓整個人如同羊癲瘋犯了一般,開始渾身抽搐,雙眼向上翻隻剩下眼白,手腳也抖得不像話,讓永康帝看了也心跳加速了——這就是神靈附體的前兆啊!


    過了大概幾十個呼吸,張卓整個人才平靜了下來,然後拿起玉棍在沙盤上寫了起來,永康帝瞪大雙眼,看向張卓寫下的東西,隻是這次卻不是以前的“安”字,而是一個.......“危”字!


    什麽意思?難道朕的江山不穩了?永康帝心跳如鼓,不敢耽擱,連忙對著張卓的方向拜了一下,口中念念有詞道:“還請神君指示,危從何來?”


    仿佛聽到了永康帝的詢問一樣,張卓停滯了一會兒,然後再次在沙盤上寫下兩字“奸臣”。


    竟是如此?!有奸臣當道、國將危矣!


    “誰是奸臣?”永康帝繼續發問,心亂如麻。


    “西”,張卓最後寫了一個“西”字後,就再無任何動作,如同一個木頭人一般立在那裏,一動不動。


    永康帝知道這是仙人已經“離去”了,張卓也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照常伺候永康帝,永康帝卻揮退了所有人,一個人呆在尋仙台上,心裏頭各種琢磨這個“西”字是什麽意思。


    “西”是指名字裏有“西”這個含義的字,還是指方位?這太難圈定範圍了,永康帝心頭有了幾個懷疑的對象,但是又覺得不是,心頭煩擾不已,憂心忡忡——這要是一天不揪出這個奸臣,他這個皇位可就一天坐不踏實啊!


    張卓看向永康帝的方向,低下頭時嘴角微微揚起一個弧度:林郎中,你交代的事情我也算是盡力了,也算是履行了諾言、回報了高首輔,後麵的事情,可就要你們自己整了,我可幫不上忙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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