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徐招娣眼看著徐來娣離開了, 她捧著手裏溫度逐漸冷下去的水杯,隻感覺自己的心也跟著水杯裏的溫度逐漸冷了下去。


    難道他們的命運真的就隻能這樣了嗎?他們的價值真的就體現在他們生下的孩子的性別上?


    徐招娣覺得自己接受不了。


    作為一個女人, 她可以因為愛情、因為責任而成為一個母親——但是她真的無法接受, 自己會因為自己比男人多了一個子宮而就這麽淪為一個生育工具!


    她躺在病床上雜七雜八地想了很多, 但是還沒等她想出一個結果,就聽病床那頭“吱呀——”一聲,竟是她老公拿著個保溫盒就過來了。


    “都快十二點了,餓壞了吧。”男人將保溫盒放在台子上, 走過來小心翼翼地將徐招娣從病床上扶著坐起來, “媽還在家裏給你煲鯽魚湯,正看著火候呢。她說怕餓著了他的大孫子,所以特意讓我先給你送飯過來墊墊肚子。你看,全都是你愛吃的菜, 我媽特意給你做的。”


    說著話的時候, 那頭又利索地將保溫盒打了開來, 將裏頭的飯菜一一端出來放在了徐招娣麵前的折疊小桌子上,笑著道:“等你吃完了飯後我媽做的那個鯽魚湯也就好了,到時候我讓我媽給你送過來,你再去喝點。”


    徐招娣心裏壓著事兒,這會兒看著自家老公便顯得有些沉默。


    “這幾個菜就夠了, 那個湯讓媽不用送來了, 留著在家和爸他們自己喝吧。”她的聲音悶悶的, “你也知道, 我不愛喝魚湯。特別是懷孕後, 每次媽做了鯽魚湯,光聞著那個味兒我就覺得身體堵得慌。”


    “那怎麽行?”男人馬上就笑了,他坐到徐招娣的身邊道:“這是媽親自給你做的,花了那麽多心思,你怎麽能這麽不懂事兒呢?而且我媽說了,鯽魚湯催奶,喝了以後對以後咱們兒子的喂養是最好的,你現在多喝一點,以後奶水就足一點,這樣咱們兒子才能長得更加白白胖胖的。”


    “兒子、兒子、兒子!你就知道兒子!”


    那頭話音剛落,這邊一直沉默著的徐招娣卻突然激烈地開了口。常年一直壓抑在徐招娣心裏的情緒終於在這一刻突然爆發了出來,她一手握著拳砸著被字上,聲音有點激動,“吃飯、喝湯、睡覺……什麽都是為了兒子!你們看見我了嗎?”


    徐招娣一直是內斂而溫順的,她陡然一爆發,讓她身邊的男人忍不住愣了好一會兒。


    男人眉頭皺了一下,似乎是想要發火,但是視線落到了她突起的肚子上,伸手在她肚子上輕輕地摸了摸,聲音裏的火氣又強壓了下來:“媳婦兒,你怎麽了?都這麽大人了,好好地跟咱們還沒出生的兒子吃什麽醋?”


    “吃醋?”徐招娣望著自己的丈夫,眉眼裏帶著一點晦澀,“你覺得我現在這樣隻是在吃醋嗎?”


    男人眉心裏強壓下的不耐之色更重,他伸手端起碗,作勢要去喂床上的徐招娣:“媳婦兒,乖啊。我知道女人懷孕的時候心情不好,你這時候情緒不穩定是正常的,我不會怪你的。”


    “不過不管怎麽樣,你這時候身體要緊,咱們兒子不能餓著啊。你先把飯吃了,好不好?”


    明明是枕邊最熟悉的一張臉,這會兒看著徐招娣眼裏卻不知道為什麽顯得有些麵目可憎,她伸手將男人推來,將麵前折疊小桌上的飯菜全部掀到了地上,大聲吼道:“我不吃!我說了我不想吃!”


    飯菜灑了一地,正好一部分菜汁濺到了男人的衣角,男人終於忍不住了,緊咬著後槽牙,抬手就給了徐招娣一巴掌,聲音帶著點火氣:“你好好的發什麽瘋?”


    被打了一巴掌,徐招娣臉偏到一邊,暫時安靜了一會兒,然後,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是啊,我好好的發什麽瘋呢。”


    她抬頭望著男人,突然道:“當家的,我想問你一句話。”


    畢竟是馬上就要給自己生個大胖小子的老婆,這會兒看著她挺著個肚子望著自己,白皙的臉上一個鮮紅的巴掌印腫的很高,一時間也不由得有幾分愧疚。


    “問什麽?”他清了清嗓子,坐了過去,手指在她臉上輕輕地揉了揉,又道:“哎,也不是我說你,你知道我脾氣平時就爆。你以前那麽乖,從不會這麽特意攛我的火,今天是怎麽了?——誒,疼不疼啊這?”


    徐招娣卻沒有對他後一個問話而做出什麽回答,她隻是看著男人一字一句地問道:“如果我明天進產房,醫生告訴你,孩子和我隻能活一個……你選擇救誰?”


    說完,眼睛眨了一下,淡淡地重新糾正道:“不,應該是‘兒子和我隻能活一個’,你選擇救誰?”


    男人被這個問話問的一愣,他眸子微微閃爍了一下,稍稍移開了視線皺著眉頭道:“這算是什麽問題?這沒什麽意義啊……現在醫療技術這麽發達,就是生個孩子而已,怎麽可能什麽‘隻能活一個’?”


    徐招娣卻是不滿意這個答案:“所以呢?你會選誰?”


    男人又重新看著徐招娣,眉頭微微皺著:“媳婦兒,我覺得你今天有點不對勁兒,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徐招娣和他對視著,好一會兒,深深歎了一口氣。她微微垂眸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從時不時傳來的胎動來感受著裏麵那個生機勃勃的小生命。


    “我媽跟你說了,今天上午我們去找個了天師算命去了吧?”


    男人點點頭,也把手放在了她的肚子上:“算出來你這胎是個男娃娃?”


    徐招娣點點頭,又道:“但是不止是這樣。”她聲音緩緩地,“那個天師告訴我說,我肚子裏這個孩子是應著所有人的祈願而來,運勢霸道,生產當天他的命數可能會克我。”


    男人嗤笑一聲:“這不就是典型的江湖騙子的說法嗎?”他不屑地道,“是不是之後還得給你個什麽咒符的,說隻要如何如何就能幫你安全度過此劫?”


    徐招娣卻沒有跟著笑,她望著男人道:“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你都相信了他給我算的孩子是個男娃,關於這一部分你怎麽就又不相信了呢?”


    男人被她這麽問得沒什麽法子,隻能妥協道:“那你告訴我,那個騙……天師又和你說了什麽破解方法?”


    徐招娣從口袋裏摸索了一陣,將那個折成了三角形狀的符紙遞過去給了男人:“天師說,隻要在我生產當日,你將這個符紙燒成灰後兌水喝下去,就能保佑我們母子平安。”


    男人將那個三角狀的符紙接過來,眉眼裏的不信任越發濃厚:“這真的不是個騙子嗎?”


    徐招娣微微地笑了笑:“不管怎麽樣,就當是為我們求個心安。”


    男人想了想,又問道:“喝了這個符紙灰,不會對身體產生什麽負擔吧?”


    徐招娣搖了搖頭:“天師說了,你是男人,陽氣重,最多不過拉幾次肚子。”


    男人皺起的眉心鬆了開來,他隨手將那個三角狀的符紙收進口袋裏,點了點頭應道:“那我就喝。為了你們母子兩個平安,拉幾次肚子又有什麽關係呢?”


    徐招娣靠在病床上,她現在懷著孕,本來身體就困乏,剛才經過那麽一係列爭執,這會兒更是覺得濃濃的疲憊翻湧了上來。


    她半躺下去,靠在床上,側著頭望著那男人,好一會兒,又把剛才那個問題重複了一遍:“老公,剛才我問你的你還沒有回答我。”


    “如果逼不得已的時候,隻能在我和兒子中間選一個活下來的話,你會選誰。”


    “當然選你啊,你在說什麽傻話。”這一次男人沒有在猶豫,他伸手將徐招娣的臉摸了摸,“你是我唯一的老婆啊。兒子沒了還能再懷,但是老婆我可就隻有你一個啊。”


    “是嗎。”


    徐招娣輕輕地說了一聲,神情也看不出來是信還是不信,然後往下挪了挪,徹底又躺了下來。


    “我現在整個人都很累,就讓我先睡一會兒吧。要是媽帶鯽魚湯過來了,你就替我喝了。我是真的不想喝那個。”


    畢竟是懷著他們張家的兒子,縱然對於徐招娣現在這麽個“恃兒而驕”的樣子男人並不是很舒服,但是想了好一會兒,終於是沒對她再說什麽,自己默默地拿了掃把和簸箕將先前被打翻的那些飯菜給清掃了。


    而在病床的窗戶外,一隻幾乎全部透明的千紙鶴趴在窗台上幾乎將病房內所有的一切都給忠實地記錄了下來,緊接著,眼睛處的紅光微微一閃,又瞬間飛往了別處。


    而另一頭,徐來娣從徐招娣那裏趕回家的時候已經快過一點了。


    她丈夫正在房間裏午休,公公和婆婆兩個人倒是留在屋子外麵看電視。徐來娣換了鞋進屋,看著他們,臉上擠出個笑連忙問道:“爸、媽,你們吃過了沒有?”


    那邊的小老太太微微抬眼望她這頭看了一下,沒什麽好氣兒地冷哼一聲:“我們不吃難道還能指望你回來做飯嗎?你自己也不看看幾點了,要等著你,豈不是要把我們幾個都給餓死?”


    徐來娣不敢頂撞她,隻能是陪著笑道:“我妹妹那邊人手實在不夠,所以才稍微耽擱了一下。她的預產期也就是這兩天了,忙完這兩天就行。”


    小老太太又冷冷地哼了一聲,把視線重新放回到電視上聲音不鹹不淡地:“隻希望你妹妹爭氣點,別跟你似的,賠錢貨一個接一個的。像你這樣的,我們家錢浩娶了你,那可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徐來娣聽到這裏,眼皮子垂下來,沉默著沒說話。


    她繞過客廳的兩人,自己走去廚房,將裏頭剩下的一點殘羹剩飯熱了吃下後,又默不作聲將碗池子那一大池子的鍋碗瓢盆都洗了幹淨。


    洗完碗回房間的時候,錢浩已經起來了,一邊穿衣服一邊看一眼徐來娣,聲音裏夾雜著些許冷漠:“怎麽現在才回來?”


    徐來娣顯然是已經習慣了丈夫的態度,她低低地道:“你也知道,市裏麵的醫院離家裏有點遠,坐公交還要轉站,一不留意就這個時間了。”


    那頭顯然是不滿意這個解釋的,他整理著自己的袖口,皺著眉頭道:“你跟你妹妹都已經嫁出去了,已經成了兩家人,他們家怎麽還總是要你過去幫忙?你知道你女兒上學也要人接送的,你自己老是在那頭呆著,難道還想讓咱爸媽替你接你閨女嗎?”


    徐來娣嘴唇哆嗦了一下,看著那頭,好一會兒才輕聲地問道:“‘你閨女’、‘你閨女’,是,她們連個是我生的閨女,但是這難道就不算是你們老錢家的種了嗎?”


    錢浩有些不耐煩地看她一眼;“我隻是隨口那麽一說,你還真的就抓著這幾個字不放了?”看一眼手表,又道,“行了,我去跑業務了,你待會去送大寶上學吧。自己別有事沒事地一個人瞎想,女人家家的做好你該做的事就可以了。”


    說著,拎著公文包便趕緊出了門去。


    徐來娣愣愣地看著那頭頭都不回的離去的背影,好一會兒歎了一口氣,又去隔壁女兒們的房間看了看。


    因為房子的麵積實在是太小了,實在沒有多餘的空間再給孩子,於是當初他的女兒出生後,他們硬是在主臥裏又用紙板隔了一小塊空間出來給女兒作為臥室。


    那空間太小了,幾乎隻能剛剛擺下一個寬度不到一米,長度不到兩米的上下鋪位的鐵床。


    徐來娣打開門,屋內逼仄的空間讓她微微有點呼吸難受。她站在門口喊了幾聲自己大女兒的名字,隻聽那邊一陣悉悉索索的穿衣服的動靜,然後一個小女孩小心翼翼地從上鋪的床上順著扶手爬下來,兩步都到了徐來娣麵前,怯生生地喊了一聲:“媽媽。”


    那是一個極其瘦小的孩子,四肢都很纖瘦,頭發因為營養跟不上而微微發黃,看起來比同齡的孩子似乎還要小上兩歲。


    徐來娣伸手摸摸她的腦袋,低聲問道:“中午吃過飯了嗎?”


    小女孩點點頭,輕輕地回答:“我從學校的早餐裏省了一塊餅帶了回來,中午的時候奶奶還給我盛了一晚稀粥。”看一眼那頭的眼神,又乖巧地補充道,“那餅可好吃了,我已經吃飽啦。”


    徐來娣看著懂事得有些過分的大女兒,隻覺得心裏一陣心酸。她伸手在大女兒的頭頂摸了摸,然後又走過去看了看自己躺在下鋪的小女兒。


    她這會兒正安靜地沉睡著,隻是小小的眉頭微微皺起來,看起來似乎睡得不大安穩。


    徐來娣輕輕地在還在熟睡的小女兒臉上親了親,然後對著那頭已經收拾好了的大女兒道:“妹妹呢,奶奶讓妹妹吃了東西沒有?”


    小女孩猶豫了一下,又乖乖地點了點頭:“爸爸給了我一碗米糊,讓我給妹妹喂下去吃掉了。”


    徐來娣將小女孩的小手牽了起來,輕聲誇獎著:“小雨真棒,都知道怎麽照顧妹妹了。”


    錢雨抿著嘴巴笑了一下,臉上像是被陽光照耀著似的,看起來有一種淡淡的光彩。


    她仰著麵對著徐來娣道:“她是妹妹。”又小小聲地,“我喜歡妹妹。”


    徐來娣心裏又是一緊,好半天才啞著聲音道:“嗯,那你一定要當個好姐姐,好好照顧妹妹。”


    錢雨用力地點了點頭,背著自己的小書包,拉著徐來娣的手就出了屋子。


    “媽,我送大寶去一趟學校,馬上就回來。”


    客廳裏,那兩人依舊在看著電視,聽見這頭有動靜,卻是一個眼神也沒給過來。徐來娣抿抿唇,也沒再多說話,拉著自己女兒的小手就趕緊出了門。


    路上的陽光明晃晃的,曬在身上都讓人覺得有些熱了。


    錢雨牽著徐來娣的手,在通往學校的路上走著。不知走了多久,她突然揚起自己的小腦袋望著身旁的徐來娣道:“媽媽,爺爺奶奶和爸爸他們是不是不愛我和妹妹?他們是不是不想要我們,隻想再要一個小弟弟呢?”


    徐來娣微微一愣,她眸子微微閃爍了一下,又側頭看著錢雨,道:“你怎麽會這麽想?”


    錢雨把頭垂下去,開口時的聲音有點兒小:“奶奶說的。我聽見她說我們是‘賠錢貨’了。”又望著徐來娣,眼睛裏浮現著疑惑,“媽媽,為什麽女孩子就是賠錢貨呢?我們老師說,現在已經是男女平等了,女孩子在很多地方都不必男孩子差的——我們班一直考第一的那個就是女孩子,男孩子們沒有一個人考試能考過她呢。”


    徐來娣不知道要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這是一個她自己到現在都沒有弄明白的問題。


    錢雨看著徐來娣不回答她,忍不住又將她的手往下扯了一下,低聲地催促道:“媽媽?”


    徐來娣眨了眨有些幹澀的眼,好一會兒才低聲地道:“大概是因為……我們都生病了吧。”


    錢雨似乎沒能聽明白,她愣了一下,有些著急地搖了搖徐來娣的手:“媽媽呢,媽媽也生病了嗎?”


    徐來娣低頭和自己的女兒對視了一眼,然後扯了扯唇勉強地笑了一下:“或許吧……誰知道呢?”


    將自從她說完自己可能生病後便一直憂心忡忡的大女兒送去了學校,徐來娣站在門口,看著一大波像是早上七八點的小太陽似的孩子們。發了好一會兒呆,直到門口的保安已經忍不住上來詢問時,她這才又如夢初醒,呆呆地又轉身往回走了去。


    太陽極大,迎著那陽光讓人隻覺得一陣暈眩。


    徐來娣想到家裏公婆的麵孔,心裏便升起了幾分痛苦,這會兒也不想回家了,就順著街道漫無目的地閑逛了起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在經過一個公園時,一個並不如何顯眼的算命攤子卻突然闖進了她的視線。


    那是一個很簡陋的攤子,明黃色的綢布鋪在桌麵上桌上放著筆墨紙硯,後麵一個年輕的攤主正坐在那裏給眼前的來算卦的客人們解字算命。


    徐來娣在旁邊觀望了一會兒,然後剛準備離開,但腳下卻是不聽使喚。她遲疑了一會兒,看著攤子上那氣勢磅礴的“逆天改命”四個大字,竟然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個攤子旁邊,跟在人群後麵排起隊來。


    氣溫更高了,徐來娣感覺整個人都有些暈,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中午那些殘羹剩飯這會兒在身體裏起了反應,她的胃裏像是堵了什麽,一直不停地犯惡心。


    暈暈乎乎之間,前麵排隊的人越來越少,等到她清醒過來的時候,突然就發現自己的前麵竟然已經沒人了。


    攤子後麵坐著的算命先生不是她想象中的仙風道骨的老人或者是穿著一身中山裝的中年瞎子,而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年人。


    他皮膚像是能泛出光似的白,一雙烏黑的眼瞳淺淺地彎著,看起來親切討喜得像是一個十六七歲的鄰家弟弟。


    ——反正不像是個神棍,但是也怎麽都不像是個靠譜的算命先生


    徐來娣一瞬間就有點後悔自己怎麽就突然昏了頭,想起來要過來算什麽命了。


    “這位小姐,請坐吧。”


    然而還不等徐來娣找個借口離開,那頭卻是先對她開了口。徐來娣這邊到底因為臉皮薄也沒好意思直接拒絕,猶豫了一下,還是環顧四周一圈之後坐了下去。


    “這位小姐看著麵善。”那頭的少年人將徐來娣上下打量了一會兒,突然笑著開口問了一句道,“小姐是姓‘徐’嗎?”


    徐來娣一愣,隨即點了點頭道:“是的。”說完,又想了想上午自家媽在醫院那個興高采烈的樣子,然後再一核對信息,心裏明白過來,“上午的時候,我媽和我妹妹——”


    少年人彎起眉眼笑了笑:“看來,我和你們姐妹確實是投緣。”手在麵前的紙上輕輕地撫了一下,又望著徐來娣道,“不知道這次的徐小姐想要算算什麽?”


    徐來娣遲疑了一會兒,問道:“你這卦算的真的準嗎?”


    少年人就看著她,他的眸子極黑,明明看上去是一種極為純粹的顏色,但是不知道怎麽的,在兩人視線對上的那一瞬間,徐來娣卻感覺自己像是被那頭看透了似的,整個人不自禁地就生出了點兒不自在的局促感來。


    不過好在他隻看了她這一眼,隨即便又笑眯眯地把視線挪開了:“心誠則靈。”


    徐來娣搭在自己大腿上的手略有幾分不安地在褲子上搓了搓,似乎是在做著什麽思想鬥爭,好一會兒,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對著那一臉少年模樣的算命術士道:“那……那就請天師幫我算算,我這輩子……還有可能再生個兒子嗎?”


    少年人唇角的弧度微微地深了深,他將桌上的紙和筆推到她的麵前:“那就請徐小姐隨意在紙上寫幾個字吧。”


    徐來娣臉上閃過一絲尷尬:“我認字不是很多……”


    少年人笑了笑道:“無論寫什麽都可以,什麽字都可以。”


    徐來娣想了想,用十分變扭的姿勢抓住了桌上的狼毫筆,然後艱難地在紙上寫上了一個“娣”字。


    “我寫好了。”


    徐來娣將紙和筆趕緊還回去,看著自己在紙上顯得歪歪扭扭的字臉上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那頭的少年人看著她的字倒是沒有表現出什麽,隻是淡淡地笑了一下,看著徐來娣道:“你這一個字跟上午的那個徐小姐倒是很像。”


    徐來娣一愣,身子往前傾了傾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女’字為旁,‘弟’主中央,從你的字上來看,是個女子皆為男子讓路的征兆。”少年人將那張紙放下來,看著那頭困惑的眼神,便簡單地道,“如果不出意外,徐小姐的下一胎,就該是個男胎了。”


    徐來娣先是一臉不可置信,其次眼裏便是湧起一陣狂喜:“我……我還能生兒子?下一胎就會是個兒子?這是真的嗎?”


    那頭的少年人將她的狂喜盡收眼底,純黑色的眸子底下卻像是有什麽微微閃動了一下,緊接著,徐來娣就又聽那頭緩緩地開口道:“隻不過——”


    徐來娣聽著這三個字,心底下打了個突,臉上的喜色收斂了一點,忍不住焦急地道:“……隻不過什麽?”


    少年人看她一眼,指尖順著她寫下的那個字,緩緩描摹了一下:“從你的字形上來看,‘女’字太偏,太幹,筆畫不連,搖搖欲墜。沒有旁邊這個‘弟’,都是個隨時坍塌的模樣,若是有了,隻怕……”


    他看著那頭臉色突然又變得慘白的徐來娣,聲音淡淡地:“這一子若是來了,你便得付出你目前的所有來全力供養。若是你能狠得下心,拋棄其他一切,自然心想事成。”


    大約是少年人最後四個字給她勾畫的藍圖實在是太過於美好,徐來娣聽在耳裏,一時間不由得精神恍惚地起來。


    她從口袋裏掏出了算命的費用交給了那個少年人,然後,又神思不屬地轉身便離開了。


    見著徐來娣已經離去了,葉長生這才收了攤子,轉到一旁的大樹背麵去找那個正托著一隻紙鶴似乎玩得正開心的賀九重。


    那頭見他過來了,便將紙鶴又遞了回來,衝著他揚了揚眉道:“剛才你的那些話,是不是應該算得上是挑唆了?”


    葉長生立即反駁,理直氣壯的道:“我隻是將我看到的說出來,這怎麽能叫挑唆。”將紙鶴托在掌心裏,用手撥弄了一下紙鶴的頭,一雙漆黑的眼睛裏因為裏頭兩尾陰陽魚遊動而泛起的波瀾使他看上去顯得幾分妖異。


    “執念深沉了就會滋生心魔。他們的心魔已經融入了他們靈魂的深處,贏著生,敗著死。就是這麽簡單而已。”


    手心微微往上一抬,那隻紙鶴便又飛了出去。


    葉長生眯著眼抬頭看著那隻紙鶴漸漸消失在了眼前,然後這才又側頭看著身邊的賀九重:“你覺得他們是會贏,還是會輸?”


    賀九重勾了勾唇回望著他:“這也是一個賭局?”


    葉長生搖了搖頭,他歎了一口氣,笑了笑道:“不,我隻是……在尋找奇跡。”


    賀九重伸手在他耳垂上捏了一下:“回去嗎?”


    葉長生笑了笑:“回去吧。”


    *


    徐來娣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家的。


    自從在路邊的那個算命攤子上算出了下一胎她就能懷個她日思夜想的男胎後,她整個人都處於一種奇異的渾渾噩噩裏。


    多年的夙願現在隻要她努力地踮一踮腳就能夠到了,這讓她怎麽能克製自己心裏的激動?


    回到家裏的時候客廳已經沒人了。


    暫時看不見她公婆的那兩張冷臉讓她心底稍稍寬慰了一些。看了看時間,已經三點多了。心裏估摸著時間,想著要趕在將錢雨接回來前把晚飯的食材準備好,隻是剛進廚房,鼻子裏嗅到一點窗外飄來的魚腥味,甚至大腦還來不及反應,一種濃烈的惡心感便迅速地泛了上來。


    捂著嘴衝到廁所抱著馬桶幹嘔了幾下,什麽都沒吐出來,隻是胸口的那種難受卻是縈繞不去。她擦了一把因為幹嘔而生理性泛出的眼淚,好一會兒,靜靜地坐了好一會兒,然後這才緩了過來。


    張家的小老太太買了菜從屋外回來的時候,正看見徐來娣臉色難看地衝廁所出來,她眉頭一皺,頗為不快地罵道:“我說,你這衣服不洗、地也不掃、飯也不做的,擺著這麽一張死人臉是給誰看呢,啊?”


    徐來娣連忙道歉:“媽,對不起,我剛才隻是有點不舒服,我現在就去把菜先拿去處理了。”


    小老太太將菜籃子遞過去,嘴裏念念叨叨地:“我兒子最近辛苦的很,我特地去菜市場買了一隻小公雞,你記得把毛拔得幹淨點,雞血也留著,他最愛吃那個!還有……”


    但是不能那頭的小老太太絮叨完,徐來娣幾乎是剛聞到那菜籃子裏頭的活雞味道,臉色又是一變,重重地將菜籃子往地上一扔,幾乎是小跑著又衝去了廁所。


    “哎,你這——”小老太太看著那隻雞被徐來娣一扔,直接從菜籃子裏飛出來,撲騰了一地雞毛氣的張口就想罵。


    但是罵人的話剛剛湧到嗓子眼兒,她眸子微微一動,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時間也顧不得從菜籃子撲騰出來的那隻雞了,她趕緊快步跟到了徐來娣身後,瞧著她幹嘔嘔得厲害,又連忙接了一杯子水遞過去給她漱口。


    大約是自從生了兩個女兒之後,老太太對她非打即罵的印象太過於深刻,這下子陡然一溫情起來,讓徐來娣震驚得整個身子都僵硬起來。


    這頭的小老太太依舊是難得的慈眉善目,她走過去輕輕地幫徐來娣拍著背,突然就問道:“你這孩子,有了怎麽不和我們家裏講呢?讓我還一直讓你忙裏忙外的!”


    徐來娣微微一愣,她先是沒有反應過老太太在說什麽,但是一側頭,看著那頭眉開眼笑地垂著眼往自己的肚子上看,隨即瞬間便明白了過來。


    “媽……我……我還不知道……我這就是身體不舒服。”


    老太太聽著那頭似乎自己還沒確認,眉頭微微皺了皺,評估似的看了一眼徐來娣,問道:“你‘那個’多久沒來了?”


    徐來娣本來是想否認,但是仔細一想,自己這個月月事確實好像還沒來,再想想之前葉長生給她算的那一卦,突然像是一道驚雷在腦子裏劈開,讓她忍不住渾身都打了個顫。


    這——不會吧?


    “……快兩個月了。”


    徐來娣這話一出,老太太徹底高興了:“那這就是懷了嘛!”拉著那頭就要去醫院,“不行,對待我大孫子不能馬虎,我們再去醫院檢查一次。”


    “媽……媽!”徐來娣被老太太突如其來的熱情嚇得手足無措,“今天已經這麽晚了,我們明天再去吧!家裏飯也還沒做,東西也還沒收拾……”


    “什麽做飯收拾東西?”老太太回頭瞪她一眼,臉色沉下來,“現在什麽都沒有我的大孫子重要!別說那些沒用的了,現在就跟我去醫院!”


    說著,也不再管那頭在說什麽,拖著徐來娣就出了門。


    二人著一去醫院便忘了時間,不知不覺地,天色很快便暗了下來。


    錢雨背著書包站在校門口拚命向外張望著,時間已經很晚了,周圍的小朋友都已經陸陸續續地被自己的爸爸媽媽接回了家,等到這個時候,整個校園裏頓時隻剩下了她一個人。


    明明已經是五月份了,但是夜裏的風卻還是有些冷。她背靠著牆壁站著,把頭深深地垂下去,隻有在附近偶爾傳來了腳步聲的時候,她才會充滿期盼地抬頭朝路上看一眼。


    時間越來越晚,天空中已經沒有亮色了,有一輪殘月掛在天上,偶爾卻又被烏雲遮去了蹤跡。周圍隻有一盞瓦數極低的小燈泡掛在學校的門口,黑暗之中散發著昏黃的燈光。


    雖然以前錢雨也曾經遇到過徐來娣有事,所以稍微會推遲一點時間來接她,但是那種情況,她肯定都會在上學的時候就會提前告訴她的。


    可是今天不是這樣。


    她看了看四周,明明白天看起來都是正常的景象在這個隻有模糊燈光的夜晚顯得讓人毛骨悚然。黑暗之中像是到處都潛伏著模樣猙獰的巨型猛獸,他們對她虎視眈眈,像是要找住時機就要撲上來將她完全撕碎。


    風呼嘯著掛過帶來可怕的聲響,恐懼在她的心底一步步加深,就在她快要窒息的時候,突然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突然從黑暗之中朝她走了過來。


    “小妹妹,你是在等你的爸爸媽媽嗎?”


    男人的聲音很溫柔,他微微彎著身子將自己的眼睛與她的齊平,帶著點微笑看著她道。


    大約是一個人在黑暗中的恐懼太過於深刻,這一瞬間突然看到一個大人,讓一直擔驚受怕的小姑娘瞬間忍不住哭了出來。她抽噎一聲又趕緊把眼淚擦掉了,對著男人結結巴巴地道:“我……我在等我媽媽。”


    男人摸摸他的腦袋,臉上的笑更溫柔起來:“哦,一個人在門口等媽媽,這麽乖啊。”


    小姑娘大約是第一次得到來自外人的誇讚,她忍不住害羞地低了低頭,再抬頭看看那個男人:“我媽媽讓我在她來之前一直在這裏等的。”


    “真乖。不過,其實叔叔是你媽媽的朋友,你媽媽今天暫時有點事來不了,所以才讓叔叔來接你,你要不要跟叔叔一起走呢?”


    錢雨有些猶豫,但是她再看看男人溫文爾雅的笑臉,感覺他西裝革履的樣子跟自己的爸爸有點兒像,忍不住就覺得有些親近起來。


    她用力地點點頭,臉上揚起了一個好看的笑:“嗯,謝謝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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