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崔國勝說完這句話便停住了, 下意識地朝著葉長生那頭看了一眼。


    葉長生倒是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隻是定定地望著他, 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似乎是因為那頭的態度過於平靜自然了, 崔國勝這頭心裏也定了許多, 隻是稍微地頓了頓,便又繼續開始說到:“一開始覺得有些不對的時候,是因為家裏的東西總是會莫名其妙的出現在不應該出現的地方。”


    崔國勝低低地道:“我放在書桌上的鋼筆會突然出現在客廳,其他東西的位置也與我記憶裏有些許的不一樣, 甚至被我專門鎖在抽屜裏的第二天要用的文件也會無緣無故的消失。我們家沒有請傭人, 兒子和妻子又堅決否認他們進過我的書房,雖然那個時候我已經覺得事情有些奇怪,但是也沒有太過注意。”


    “但是再後來,家裏的不對勁卻開始變本加厲。”


    崔國勝抿了抿唇, 像是在回憶著什麽:“明明離開時的時候被拉開的窗簾, 等我回家的時候總是會又被嚴絲合縫地拉起來。這麽熱的天氣, 我一個人呆著的時候卻總是能感到身邊會縈繞著一種奇怪的像是能鑽進人骨頭裏的陰冷。


    晚上的時候如果起夜,偶爾還能見到有不怎麽清晰的虛影一閃而過,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古怪起來……不過比起其他的想法,我更多的隻是以為是最近太累了,所以產生了一點幻覺。”


    “但是最近幾天, 當我在白天的時候也能在家裏清楚地看見那個孩子的時候, 我就意識到現在的情況可能已經不能用‘幻覺’兩個字來強行解釋了。”


    崔國勝將自己這段時間的經曆說完, 舔了一下幹澀的唇再看著葉長生道:“所以我這次過來, 主要就是想請天師去我家裏做一場法事, 看看能不能將那個孩子帶走什麽的。”


    葉長生指尖在身下的沙發上摩挲了一會兒,衝那邊點了點頭:“將那孩子帶走倒是不難。隻不過——”


    崔國勝趕緊問道:“隻不過什麽?”


    葉長生笑笑:“隻不過,雖然崔總一直熱心公益事業,前半輩子算是積了不少福源,但是再怎麽厚的福,也經不住小公子和尊夫人這麽多年持之以恒的惡的消磨啊。


    他這話說的淡,但是意思卻深了。崔國勝聽在耳裏,臉色不由得微微變了變:“天師的意思是……”


    捧了個水杯喝了一口水,抬著眼看看對麵的男人,問道:“小公子把人家姑娘撞傷了躺在醫院一個月,這一個月裏,崔總都去過幾回了,但是崔總的小公子去到那姑娘的病床前懺悔過嗎?”


    崔國勝嘴唇抖了抖,臉色有些難看。他張了張嘴似乎是想替自己的兒子辯解些什麽,但是還沒開口卻就被那頭笑眯眯地打斷了:“行了,我又不是那個小姑娘,解釋的話就不用對我說了。”


    葉長生彎了彎唇角搖了一下手,對著那頭淡道,“崔總的這個單子我接下了,晚上我準備一下,明天早上八點,我會準時登門拜訪。”


    崔國勝聽到葉長生說到這兒,心裏才算是終於稍微地定了一定。


    他抬頭與葉長生對視了一瞬,瞧著那頭一雙漆黑的眼,心底下便油然而生了一種被看穿了似的狼狽感,咳了一聲微微把視線偏過去,低聲道:“那就這麽說定了,明天上午八點,我就在家裏等著天師。”


    葉長生點著頭應了一聲,然後親自將崔國勝送了出門。


    站在門口眼瞧著那頭下了樓走得遠了,這邊才緩緩地收回了視線。伸手將門關上,還沒來得及做下一個動作,一隻手臂驀然從身後穿過來將他的腰摟住了,低而沉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可以預見其主人不怎麽美妙的心情。


    “正事辦完了?”


    葉長生稍稍側了身,微仰著頭朝身後看了過來。


    視線掃過賀九重那張看不出什麽表情的臉,又在那雙顏色微沉的猩紅色眸子上頓了頓,察覺到那頭的確還在生氣這個事實,連忙討好地踮起腳在他的下巴上親了親:“辦完了辦完了。”


    賀九重卻不為所動。伸手捏住他的下巴,眯了下眼,看著那頭一臉乖巧討好的表情:“你也隻有在這種時候才知道賣乖。”


    “胡說,我明明一直都乖。”葉長生眨巴眨巴眼,一臉理直氣壯。


    賀九重冷著臉瞥他一眼,將他拉到沙發上坐下了:“說吧,怎麽回事。”


    葉長生靠在沙發上,伸手摸了摸鼻尖,歎了一口氣道:“也就那麽回事兒唄……昨天撞了我的人,就是中午在酒店裏大鬧天空的那個崔家小公子。”


    賀九重半垂著眼皮望他:“中午的時候你怎麽不說?”


    葉長生靠著沙發靠背盤腿坐直了,望著那頭一本正經地:“我怕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我們好不容易才解決了黑戶問題,還沒好好地環遊世界呢,要是因為這個殺人成了通緝犯多虧啊。”


    眨眨眼,又忍不住笑著道,“而且中午事情那麽亂,我光忙著吃瓜去了,哪還能想起來我自己這麽點事。”再想想中午的盛況,嘖嘖兩聲感歎道,“三百萬呢。”


    賀九重皺著眉頭,看著他問道:“你覺得你自己還比不上三百萬?”


    葉長生大驚,偏頭朝那頭望過去:“原來我在你眼裏竟然還能值三百萬的嗎?”


    賀九重盯著他白皙清秀的臉,被那頭的插科打諢氣笑了,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葉長生看著賀九重笑了,自己緊繃著的神經也就緩緩地鬆了下來,湊過去又在他臉上親了親:“不生氣了?”


    賀九重壓著眼尾看他,好一會兒才道:“你不想我插手?為什麽。”


    葉長生衝著他一笑,隨即背過身子靠在賀九重的肩上,微微仰著頭望著他的眼,聲音聽起來有些輕快:“我先前不是說過了麽,凡人都脆弱的很,你稍微一抬手就能死上一大片。我怕你沒控製住,要是把人給弄死了,我們兩個可就真的得亡命天涯了。”


    賀九重眯了眯眼,對於這個回答顯然不太滿意。


    “而且,那種熊孩子,社會上能教他做人的多了去了,好好的髒了你的手幹什麽。”葉長生笑嘻嘻地用手比劃了一下,“比如那個三百萬。”


    賀九重冷冷地勾了一下唇,伸手在葉長生的發梢上揉撚了一下,又問道:“那個男人給你的任務你也接下了?”


    葉長生點點頭,一隻腳垂在沙發外麵晃啊晃的:“接啊,好不容易來的肥羊,為什麽不接?”


    他抬著眼望著頂上的天花板,臉上明明漾著笑,但是眸子裏顏色卻有些沉,“而且,如果按照崔國勝的說法來看,那個小姑娘生魂離體至少已經十天了,這會兒再不想辦法給她弄回去,她魂上沾了血,再想要送回去可就難了。”


    *


    何嫻佩是帶著崔陽打車回的小區。


    那頭何嫻佩還在車上付著車費,這頭崔陽卻是坐不住了,擰開車門“哧溜”一聲從車上躥下來便一跑沒了個影兒。


    小區裏有孩子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做遊戲。


    其中一個孩子被用手帕蒙住了眼睛,正聽著周圍小夥伴的聲音摸索著過去抓人。


    崔陽遠遠地看著那個被蒙住眼睛的孩子,臉上揚起一個古怪的笑,看著那個孩子一路小心翼翼地摸索到了小區中心的小噴泉旁,猛地就衝上前將他推了進去。


    噴泉的水並不深,站起來的時候隻剛剛沒過成人的小腿。但是這頭畢竟還是這個孩子,這會兒還被蒙著眼就猝不及防地被人推到了水裏,也著實是被嚇得不清。


    跌坐在噴泉池裏,整個人都被噴泉裏的水淋了個透濕,那頭先是驚恐地尖叫著將遮住眼睛的手帕扯下來,等看清楚了現下的狀況,忍不住就大哭了起來。


    崔陽看著那頭坐在噴泉池子裏一身狼狽得大哭的孩子,臉上的惡劣笑意揚得更深了些。


    周圍的孩子也被這場變故驚呆了。


    他們紛紛地從本來藏好的地方走出來,一個離得近的小女孩氣呼呼地走到崔陽麵前,瞪著眼就問道:“你幹什麽呀,你為什麽要推他?”


    崔陽哼哼一聲,滿不在乎地道:“我什麽時候推他了?明明是他自己蒙著眼睛掉下去了。”


    “你胡說!我看見你推他的!”另一個年紀稍微大些的小男孩也走過來,他皺著眉頭看著崔陽試圖跟他講道理,“我媽媽說了,欺負人是不對的,你應該向他道歉!”


    “媽媽說,媽媽說,那你可真是媽媽的乖寶寶。”崔陽昂著頭,臉上的表情囂張跋扈的,“你媽把你教的怎麽乖,那你就過去跟他道歉啊。”


    “你這人怎麽這樣啊,你——”


    周圍的幾個孩子將崔陽圍起來,這會兒看起來都有些生氣了,那個年紀大些的孩子往崔陽麵前又走了兩步,剛準備說些什麽,老遠地就突然聽見有女人尖銳的聲音傳了過來。


    “幹什麽,幹什麽?你們圍著我家陽陽幹什麽?”


    何嫻佩踩著高跟風風火火地走過來,一手將崔陽從那群孩子的包圍中拉出來護在身後,先是緊張地檢查了一下崔陽上下有沒有受傷,隨即再看著麵前那群略有些無措的孩子們時,精致的臉上表情有些刻薄,張嘴就語氣不善地道:“你們都是哪家的,欺負我家陽陽幹什麽?”


    本來還怒氣蓬勃的一群孩子見突然有大人加入了他們的戰局,一時間不由得都有些驚慌。眾人麵麵相覷,那個稍大些的男孩先是鼓足了勇氣解釋道:“阿姨,您誤會了。不是我們欺負他,是他先……”


    “哦,我認得你,你是三號樓趙家的兒子吧?”何嫻佩眯著眼瞧了那男孩一會兒,聲音揚得更加尖利了些,“你都十二歲了,比我家孩子還大四歲,你這個哥哥就是這麽當得?帶一群小孩搞小團體恃強淩弱?”


    “阿姨,我不是——”


    大概是從來沒見過這麽蠻不講理的大人,男孩被那邊連珠炮似的一通批弄得一張臉紅一陣白一陣,聲音也不由得有些著急了起來。


    “哼,你帶著人欺負我家孩子,今天被我看見了是第一次,沒看見的還不知道有多少次呢。”何嫻佩瞪他一眼,“今天就算了,要是再有下一次,我肯定要去你家裏問你爸媽要個說法,問問他們都是怎麽教育孩子的。”


    又眯著眼掃一圈周圍的孩子:“你們也都是一樣,要是下次再讓我看到你們一群人欺負別人,我肯定要去告訴你們的家長!”


    說著,伸手將崔陽拉過來,微微昂著頭,有些盛氣淩人的:“陽陽,我們走了。”


    “哦。”崔陽慢吞吞地應了一聲,隨即又往後仰了仰頭,繞過何嫻佩的身子朝著那邊的一群孩子做了個挑釁的鬼臉,直把那頭的幾個孩子氣的渾身發抖,這才高高興興地跟著何嫻佩朝自己家的方向走了過去。


    小區最後一排房子都是獨門獨戶的小別墅,別墅還配了院子,不少住戶都在院子裏養起了寵物犬。


    崔陽每次從這條路上走過,總喜歡從外麵拿幾塊石頭透過院子裏的欄杆去砸院子裏麵的狗,聽著那頭被砸得“嗚嗚”叫,他整個人就感覺有種說不出的神清氣爽。


    “別砸了。”從包裏掏著鑰匙準備開門,何嫻佩側頭看一眼正撿著石頭往對麵院子裏砸的兒子,微微皺了皺眉頭,“地上的石子那麽髒,別撿那個了。”


    崔陽隨口應了一下,手上的動作倒是沒停。


    最後一塊石頭拿的大了點,正砸到了瘋狂地在籠子裏撲騰的那隻藏獒的左眼皮上方,隻聽“砰”地一聲悶響,緊接著便有血順著它的眼睛滴滴答答地滑落下來。


    像是一瞬間被激發了所有的獸性似的,那藏獒一雙眼惡狠狠地瞪著崔陽,隔著籠子,發瘋似的衝著院子外麵崔陽狂叫了起來。


    崔陽看著那條好像已經瘋了的狗,心底雖然有些害怕,但是更多的卻還是一種說不出的興奮。他緊盯著那條藏獒,伸手又摸了兩塊石頭砸了過去,直到另一邊的何嫻佩催的不行了,這才意猶未盡地回了自己的家。


    “我爸還沒回來嗎?”崔陽進了屋子,似乎環顧了一圈,隨口問了一句。


    “大概是又出去了吧?”何嫻佩見崔國勝的鞋並不在玄關,也覺得有些奇怪。


    換了鞋,將自己的包放到一旁掛了起來,又側頭看一眼崔陽,“快去洗個手,剛才東摸西摸的都髒死了。”


    崔陽慢吞吞地應了一聲,趿拉著拖鞋便去了浴室。


    洗臉台的鏡子對於現在這個年紀的他還有些高,一眼望過去還沒辦法從鏡子裏看到自己的整張臉。


    他掂著腳擰開水龍頭衝了衝手,剛準備將水龍頭再關上,一抬眼,從鏡子裏麵卻驀然發現在自己的身邊竟然出現了一個比自己還要矮小一點的身影。


    他猛地朝身側望了過去。


    但是在他的身側,鏡子裏本該有個人影的地方卻什麽都沒有。


    崔陽揉了揉眼,又疑惑地把頭回了過去,卻見鏡子裏的那個身影卻還是一動不動。


    她有著一頭長發,應該是個女孩。從鏡子裏看上去,比他還要矮上幾公分,隻能勉強地看到一個頭頂和一點點紮得很高的馬尾。


    崔陽有些心慌地用眼角又瞥了一眼。


    但是那裏已經是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媽、媽媽……”


    他不敢發出聲音,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鏡子,隻敢喊出一點氣聲來叫著何嫻佩。


    那頭自然是不會給他什麽回應。


    崔陽想要立即離開這個洗手間,但是腳下卻像是被固定住了一樣動彈不得。他的視線無法抑製地落在右下角的那一片黑發上,精神高度緊繃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一直沒有動彈的人影突然緩緩地動了一下。


    應該是頭的部分以一種人絕對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往後仰,頭發往後挪去,臉的部分竟然緩緩地又在鏡子裏浮現了出來。


    首先崔陽看到的便是一雙眼睛。


    沒有瞳仁的純白色眼睛,泛著一點幽藍的光,幽幽地隔著鏡子與他凝視著。


    崔陽推著洗臉台往後一摔,突然就尖叫了起來。


    原本坐在客廳裏的何嫻佩正考慮著要不要給崔國勝打個電話,突然聽到洗手間裏崔陽的尖叫聲,臉色一變,忙起身小跑著過去看了看情況。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兒了?”


    何嫻佩看著崔陽跌坐在地上,一張臉煞白,心疼的不行,趕緊上前兩步將人拉了起來:“你怎麽洗個手好好的還給洗摔了?屁股疼不疼?”


    崔陽這會兒卻顧不上管屁股疼不疼了,他伸手攥著何嫻佩的衣角,伸了手帶著些哭腔地喊:“媽,鏡子!”


    何嫻佩大概也是難得見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的兒子露出這麽個表情,微微皺了皺眉頭,帶著些疑惑地往鏡子裏望了一眼。


    偌大一張半身鏡,滿滿當當地將整個洗手間都囊括了進去。


    “鏡子上什麽都沒有啊。”何嫻佩對著崔陽道。


    “右下角!”


    崔陽依舊不敢抬頭,隻是抓著她的衣角往她身後躲,聲音喊出來的時候都有點兒破音。


    何嫻佩便又往鏡子右下角看了看,那裏依舊空空蕩蕩:“也沒什麽東西啊。”低頭看著他,問道,“你看見什麽了?”


    崔陽頓了頓,微微扭了頭望那邊看了一眼,但就看了一眼也不敢多瞧,推著何嫻佩嚷嚷著便要往客廳走:“媽,我們別再在這裏站著了,出去,快出去!”


    何嫻佩被崔陽弄得一頭霧水,但是看著自家兒子一張臉快皺成了一團,很有幾分焦急的樣子,便也就沒有再細問,陪著他一起出了洗手間。


    直到坐到了客廳,被外麵要落不落的太陽曬了一會兒,那種沿著脊椎密密麻麻地往上攀爬著的陰冷感才漸漸地退散了去。


    何嫻佩給崔陽倒了一杯水,關切地道:“你到底是怎麽了?”


    崔陽的臉色依舊不怎麽好看。


    他把水給喝了,這會兒緩過神來,之前被忽略了的來自屁股上的鈍痛這會兒突然就明顯了起來。


    可能是覺得有點兒丟人,嘴裏嘟嘟囔囔地道:“大概是看錯了吧……”


    “看錯什麽了?”


    “就——”崔陽皺著眉頭用手揉了揉自己摔疼了地方,嘟囔著,“就剛剛在洗手間裏,我看見有人站在我旁邊來著。”


    何嫻佩聽到這個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低聲道:“哎,可憐的。肯定是你今天遇到的事情太多,這會兒給累著了。”


    看了看時間,這會兒才剛剛三點多,時間還早得很:“陽陽,你要是真覺得累了,這會兒不如就上去躺著休息會兒吧。”站起來望著他道:“時間還夠你睡兩個小時,等我把飯做好了,再叫你下來。”


    崔陽倒是不覺得困,但是這會兒呆在下麵也的確沒事可做,索性也就“嗯”了一聲,上樓回了自己的房間。


    屋子被陽光長時間炙烤得有些發熱,他隨手摸出遙控器將空調打開,自己將鞋蹬掉,便坐到了床上去。


    空調的風口是直接對著他的床的,一陣陣涼風吹來,合著外麵明媚的陽光,過於舒適的溫度讓人突然之間就有些迷糊起來。


    扯過被子蓋在身上,崔陽又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剛剛在洗手間的鏡子上看到的那個人影所擁有的那一雙沒有瞳仁的可怕眼睛,身上又微微地打了個顫。


    那個……真的是幻覺嗎?


    崔陽翻了個身,麵朝著牆壁的那頭迷迷糊糊地想著,還沒等自己想出個結果,漸漸有困意翻湧了上來,沒多一會兒,他便躺在床上睡了過去。


    再說下麵,何嫻佩雖然不信崔陽所說的“在洗手間遇到鬼”的話,但是想想這幾天崔國勝也一直嘀咕著家裏似乎不大對勁,心裏莫名也有些惴惴不安起來。


    她猶豫了一會兒,拿出手機給崔國勝打了個電話,但是直到四十幾秒過去,這邊的電話自動掛斷了她也沒見著那頭給她回個消息。


    她將手中的手機握得緊緊的,心底是下沉了又沉,知道崔陽這一次折騰出來的“三百萬”事件是真的讓崔國勝那頭氣的不輕。


    雖然在何嫻佩的眼裏,中午崔陽闖出的禍實在是件小事,但是這會兒崔國勝要是因為這件事而不理會他們母子了,那她可是哭都沒地方哭去。


    怎麽辦,難道真的要她一個人去賠那三百萬嗎?


    ——她哪來的錢?


    正心煩意亂著,突然地,從二樓的樓梯上突然傳來了一點動靜。何嫻佩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抬頭往樓梯的方向看了過去。


    有玻璃在台階上敲擊出一種清脆的聲響,何嫻佩站起身來,還沒走兩步,隻見一顆黑色的彈珠從樓梯上滾落下來然後緩緩地停在了自己的腳邊。


    她微微愣了愣,伸手將那顆彈珠拿起來對著光看了看。


    平平無奇的一顆純黑色的玻璃彈珠,透過光看著的時候,似乎還能看見裏麵密密麻麻的小氣泡。


    “陽陽?”


    何嫻佩捏著那個彈珠仰著頭朝著樓梯上麵喊了一聲:“陽陽是你在上麵玩彈珠嗎?”


    上麵沒有回答的聲音,但是卻有一陣誰在上麵跑動的動靜。何嫻佩皺皺眉頭,心底莫名升騰起了一點古怪的感覺。她順著樓梯往上走了過去繼續喊道:“陽陽,你在幹什麽?”


    但是那頭卻依舊沒有回話。


    何嫻佩就順著樓梯一直走到了二樓。


    等到她上來了,一切的動靜又都停止了。


    她站在最後一階台階上,探著頭朝四周望了望,見崔陽的房門關著,心裏推算著他應該正在房間裏麵休息,一時間不由得又覺得有些奇怪。


    正準備轉過身再下樓去,突然耳邊一陣陰冷的風吹了過來,一道獨屬於小女孩的纖細而又稚嫩的嗓音傳了過來,含著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和冰冷:“阿姨,你拿了我的東西。”


    何嫻佩悚然一驚,一偏頭,正對上一張巴掌大的小臉。


    那張慘白的臉與她貼的極近,幾乎再往前去半分就要徹底貼在了一起。過近的距離讓何嫻佩沒辦法看清麵前這張臉究竟長得什麽樣,唯一能夠看見的,就是那張臉上那一雙沒有瞳仁的散發著幽藍光澤的純白色眼睛。


    強烈的恐懼將她連尖叫都喊不出來,她的麵孔扭曲著,嘴唇不停地在打著顫,身體持續地僵硬著,她咬著牙哆哆嗦嗦了半天,做出了一個喊著“鬼”的口型來。


    但這個脫口而出的“鬼”字似乎是讓了麵前的女孩不開心了,原本就陰冷的氣息瞬間更加寒意迫人。她從何嫻佩的手裏將彈珠扣了回來,然後冷冷地哼了一聲,伸手按著何嫻佩的肩膀往後一推:“你是壞人,我不要你陪我玩了。”


    明明隻是個身形矮小的小姑娘,但是她出手卻像是有千鈞重。何嫻佩被那頭輕輕一推,整個人頓時重心不穩,她甚至都來不及再伸手去抓旁邊的樓梯扶手,隻感覺自己整個兒身子直挺挺地往後仰去,然後一陣巨大的“乒乒乓乓”的撞擊聲伴隨著劇痛襲來,她竟然就這麽從二樓的樓梯上滾落了下來。


    額頭上似乎是撞上了什麽,又殷紅的血從破掉的地方滑落下來,將她的視線都染成了一片紅色。她無力地倒在地上,因為四肢百骸蔓延開來的痛苦令她的喉嚨裏不由地溢出了斷斷續續的呻.吟聲來。


    何嫻佩的臉頰貼在地上,頗為掙紮地睜了睜眼似乎是想往周圍看看,但是劇烈的疼痛感卻讓她臉抬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手指無力地在地板上輕輕地顫動了一下,緊接著幾乎無限貼近於地麵的視線裏,何嫻佩突然看見了一雙女款黑色的小皮鞋。


    她認得這雙鞋。


    這是崔陽學校用來搭配夏季校服的製服鞋,男女款都是黑色小皮鞋,隻有在細節上有著些許的不同。崔陽這段時間上學如果穿校服,穿得就一直是這麽一雙鞋。


    何嫻佩突然就想起了一個月前被崔陽從樓梯上推下去的那個女孩子。


    她當時穿的,應該就是這一套夏季校服!


    她這麽想著,心底突然就無法抑製地湧起一種驚恐來。喉嚨“喝喝”地發出低啞的叫喊,用嘴喘息的時候整個口腔都縈繞著一種鐵鏽味。


    “不……不要……求、求求你……”


    麵前的孩子沒有開口,隻是細細軟軟的笑了起來。


    那笑聲聽起來明明該是天真無邪的,但是這會兒傳到何嫻佩的耳朵裏,卻不知怎麽的就有些讓人不寒而栗。


    再然後,伴隨著一道陰冷刺骨的寒風刮過,何嫻佩感覺自己的意識開始逐漸變得模糊了起來,在極度的不清醒狀態裏,她突然聽到那頭女孩的聲音冰冰冷冷地響了起來。


    “阿姨,我當時也很疼呢。”


    崔陽感覺自己這一覺睡得極不踏實。


    也不知道是不是空調的溫度調得太低了些,盡管他已經用被子將自己包裹得盡可能得嚴實了,在半夢半醒的時候他還是覺得一股股冷氣直往自己的骨頭裏鑽,讓他覺得難受。


    睜開眼睛的時候,整個屋子都是一片暗沉沉的。


    本來拉開的窗簾莫名其妙地又不知道被誰給嚴絲合縫地拉了上來,讓人呆在這樣的環境下也不知道是白天還是夜晚。


    崔陽擰開床邊的小台燈,側頭看了一下時間,時針剛剛才走過“六”。


    他掀開被子起身,坐在床上半低著頭又發了一會兒待。明明是睡了將近三個小時,但是他整個人卻好像比睡覺之前更加疲憊無力。喉嚨裏幹渴的像是在冒火,四肢軟綿綿的都沒什麽力氣,連在這裏坐著都覺得有些累。


    崔陽煩躁地穿著拖鞋走到窗戶邊將窗簾扯了開來。天依舊還是亮著的,太陽散發著灼人的光,但是那些光卻像是透不進自己的屋子似的,被一扇窗戶阻隔著,像是將屋裏和屋外分割成兩個獨立的空間。


    他把窗簾掛在了旁邊的掛鉤上,剛轉過身,還沒走幾步,突然聽到一陣布料的摩擦聲,再緊接著便是“唰”地一下輕微的窗簾滑輪滾動聲。


    似乎在一瞬間他便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身子微微僵了僵,等他再回頭望過去,隻見剛才被他拉起來的窗簾這會兒竟又牢牢地合了起來。


    當初屋子裏選用的窗簾為了防透光,選的都是最厚實的布料,這會兒窗簾一拉起來,外麵的光亮這會兒是真的全部被隔絕了開來。


    整個屋子暗暗的,隻有床頭的那盞小夜燈在幽幽發著光。


    空調不知什麽時候突然停止了工作,溫度依舊低的厲害,隻是沒了空調運轉時發生的轟鳴聲,整個屋子安靜的幾乎落針可聞。崔陽的身子突然就小幅度地顫抖了起來,他屏住了呼吸環顧了四周一圈,莫名覺得自己的屋子有些陰森了起來。


    小夜燈的燈光實在過於微弱了,他想要將房間裏的大燈也按開。然而就在他觸碰到電源按鈕的一瞬間,整個屋子所有的燈光都奇怪地閃爍了兩下,然後瞬間便熄滅了。


    房間徹底陷入了黑暗。


    陡然發生的變故讓崔陽害怕地大叫了起來,屋子外麵傳來腳步聲,他連忙一邊大喊著何嫻佩,一邊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摸索著朝門口走了過去。


    然而就在他的手在摸到門把手的一刹那,那門把手突然變成了一隻冰冷的小手。


    那隻手像是用冰塊雕刻出來的似的,冷的似乎能將人的血液都凝固起來。


    崔陽尖叫起來,他下意識地想將自己的手抽走,但是任憑他怎麽拉扯卻都沒有成功。


    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一雙沒有眼瞳的純白色眼睛泛著幽藍的光冷冷地望著她,好一會兒,軟軟地笑了:“找到你了。”


    “——來陪我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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