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 購買比率超過百分之五十才可以看更新喲  “郎官深夜奔波, 辛苦了。”馮去疾起得急了,咳嗽兩聲, 一麵與侍者閑話, 一麵悄悄遞了一封銀子過去。


    那侍者接了銀子,捏在手中掂了掂重量,這才露出個笑臉來,“右相大人客氣了, 小的們不過是為陛下辦事兒。陛下召見的是您兒子,禦史大夫馮劫大人。您老隻管歇息吧。”


    馮去疾陪著笑臉, 問道:“不知陛下突然召見犬子, 所為何事?”


    那侍者既然收了銀子,自然樂意提點, 悄聲道:“說來也怪。前半夜, 陛下跟左相大人密談良久, 後來還親自送左相大人出了宮。沒一會兒, 左相大人又送了什麽物件呈給陛下,陛下忽然就叫傳禦史大夫馮劫。”


    與李斯有關?


    馮去疾與兒子馮劫對視一眼,皺眉不解。


    他們馮氏與李斯一族, 同朝為官, 雖然互為製衡, 卻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從不曾有過齟齬。


    馮去疾看那侍者模樣, 知道再多的情況他也不了解了, 笑著拱手道謝,讓家仆又取了一封銀子奉給那侍者。


    “馮禦史,咱們這就走吧?別讓陛下等著。”


    馮去疾對兒子道:“陛下有召,不能耽擱。你且往宮中去,我這就派人往左相府上打聽一二。到了陛下麵前,你小心行事,不要觸怒殿下。”


    馮劫一一答應。


    馮去疾親自掌燈,闔府大人無論男女一起出來,送馮劫出府。


    直到望不見入宮的馬車,馮去疾才歎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都回去吧。”打發人往李斯府上去了,自己這一夜是無論如何無法安睡了,便守在書房等消息。


    胡亥哪裏直到自己一道詔令,把馮府上下攪得心慌不已、不能入眠。


    他雖然是為了問滅楚之戰的詳情,然而馮府眾人並不了解。


    最關鍵的是,他在眾臣眼中,還是個血洗了全部兄弟姐妹、殺了蒙氏兄弟、東巡盡斬忠臣的無道之主,就是前幾天還把博士給吊起來打、讓人斯文掃地。


    想胡亥這麽個形象,也難怪馮府上下都如臨大敵。試想一個殺自己兄弟姐妹都不手軟的人,一時怒了殺個禦史大夫又算得了什麽?


    馮劫忐忑不已入了鹹陽宮,經謁者通報,踏入殿內,卻見年輕的皇帝正在秉燭觀書。


    胡亥見馮劫來了,推開正揣摩著的《秦記》,笑道:“這麽晚找你,你怕是睡下了吧?”


    馮劫見皇帝態度溫和,一顆心放下大半,謹慎道:“臣還不曾歇下。”


    胡亥起身,走到地圖前。


    馮劫這才看到高懸的作戰地圖,他如今近四十歲,十多年前的滅楚之戰是親曆的,一眼便認出了是當時的作戰圖,前後一想,便知道陛下是為此召見,於是剩下的半顆心也落回了肚子裏。


    胡亥也不囉嗦,開門見山道:“朕這兩天在琢磨滅楚之戰,有一事不明,要請教於馮卿。”


    官員中精通兵法又在鹹陽的人,禦史大夫馮劫是第一位的。


    馮劫忙道:“不敢。陛下請講。”


    胡亥指著圖中交戰之地,“你來之前,朕已經翻閱過我朝記事,關於這一段寫得頗為含糊,隻道李信是為項燕偷襲所敗。朕卻覺得奇怪。”


    馮劫忙問道:“不知陛下覺得奇怪之處,是什麽地方?”


    胡亥仍打量著那地圖,指了指陳城下麵的項城,“李信當初為何不南下攻打項燕的封地項城,卻往東要攻遠處的城父?”


    馮劫精通兵事,道:“城父有糧草,若能攻下城父,便能以戰養戰,而且消除了東側隱患。李信用兵,步步為營,穩紮穩打。”


    胡亥自失一笑,道:“朕班門弄斧了。”


    馮劫一下子就冒汗了,忙道:“不過李信後來想要直撲楚都壽春,放棄項城,的確是失掉這場戰爭的原因。”


    胡亥來了興趣,“哦?馮卿仔細講來。”


    馮劫猶豫了一下,道:“陛下明鑒,李信之敗,實是人禍。本朝記事,不曾記錄。”


    想來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了。


    胡亥道:“你隻管說,出你口,入朕耳罷了。”


    馮劫講起來,不同與叔孫通從史書上看來的中規中矩,也不同與李斯作為操盤人的胸懷大局,而是謹小慎微,撿著重要而安全的內容來說。


    馮劫舔了舔嘴唇,道:“陳城當時是昌平君所守。”


    李斯也提到過這位昌平君。


    胡亥道:“就是當初楚王負芻的兄長,在楚國內訌中來了我朝的昌平君?”


    馮劫道:“正是這位昌平君。”


    胡亥道:“他是為我大秦守的陳城?”


    馮劫道:“正是。他本是楚國宗室,安撫陳城百姓,割據陳城;並無楚將敢來討伐。”


    胡亥道:“這位昌平君也參與了作戰?”


    馮劫道:“他為李信接應糧草輜重。”


    胡亥道:“所以李信過陳城而不入,直奔城父。”


    馮劫道:“正是。李信領兵,三日便抵城父。與此同時,蒙恬拿下了平輿。”


    胡亥道:“他們要會合嗎?”


    “正是。李信與蒙恬約定,在城父會合,而後南下攻打楚國國都壽春。”


    “可是他們為項燕偷襲,大敗而歸,沒能南下。”


    “是的,他們沒能南下。”馮劫歎息道:“其實李信當時還有一個選擇。”


    “他還有一個選擇?”


    “正是。”


    “是什麽選擇?”


    “便是陛下方才所說——他本可以與蒙恬東西夾擊項城。”


    胡亥道:“項城,是項燕的封地。項燕一定不會讓自己的封地有失。”


    “正是,項燕會拚死力戰。”


    “這就是你說的,李信的另一個選擇?”


    “正是。如果李信攻打項城,那麽我朝與楚國的決戰就會在明處上演。”


    “你的意思是說,李信後來失敗,是因為項燕在暗處偷襲。”


    “若是明處作戰,至少勢均力敵,鹿死誰手難說。”


    胡亥歎道:“這道理實在很簡單。”


    “的確簡單。”


    “難道李信不明白?”


    “他當然明白。”


    “那他一定是沒有想到,項燕會突然發動襲擊。”


    “他沒有想到。”


    胡亥搖頭,“朕不明白——李信怎麽會沒有想到這一點呢?”


    “楚國當時三大家族:屈、昭、景,自春秋以來,把控楚國軍國大事,且各有封地無數。景氏家族,多出名將,擔任上柱國。此時楚國的上柱國便是景燕。”


    胡亥道:“景燕就是項燕?”


    “正是,因封地在項城,後人稱景燕為項燕。”馮劫道:“李信忽視了項燕。”


    胡亥道:“項燕當時為楚國總指揮,李信怎麽會忽視了項燕?”


    “這就要問昌平君了。”


    “楚王負芻的兄長,投奔我朝,守著陳城的昌平君?”


    “正是這位昌平君。”


    “他做了什麽?”


    馮劫沉聲道:“昌平君,背叛了我朝。”


    胡亥正為章邯可能背叛之事憂心,此刻聽到“背叛”這個詞兒,格外驚心。


    胡亥睜大了眼睛,“昌平君背叛了我朝?”


    “正是。”


    胡亥質疑道:“昌平君既然是楚國宗室,背叛我朝也是很有可能的——難道當時朝臣將軍都沒有想到這一點?”


    “縱有人想過,也沒有人提過。”馮劫補充道:“昌平君母親是我秦朝公主。”


    “原來如此。”


    馮劫又道:“項燕率領偷襲李信的那二十萬大軍,便是藏在昌平君運送糧草輜重的民兵身後。”


    胡亥恍然大悟,“難怪李信沒有察覺。”


    馮劫也歎道:“李信之敗,實敗於人禍。”


    胡亥至此已從叔孫通、李斯、馮劫處聽了三個版本的滅楚之戰,此刻將三個版本拚接起來一想,慨歎道:“如此一盤大棋,竟是輸在昌平君這枚小棋子的背叛上。”


    馮劫附和道:“昌平君雖小,卻是這局棋的棋眼。”


    胡亥默然,心道,照此來說,章邯豈不是巨鹿之戰的棋眼?若是章邯背叛,便是李信之敗重演。隻是他可沒有王翦率軍六十萬找回場子的後手了。


    經過三個版本滅楚之戰的洗禮,胡亥已深知史書之固不可信。


    可是史書的不可信,在於過程。


    也許趙高並沒有不見司馬欣;也許司馬欣並沒有勸章邯投降;也許……


    但是章邯投降了項羽這件事,在曆史上卻一定真的發生過。


    馮劫退下了。


    胡亥守著十一年前滅楚之戰的地圖,卻久久不能安臥。


    不知章邯那裏,戰況如何了。


    李斯一欠身,撫著白胡須,陷入了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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