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很神奇吧。”


    似信非信的理論,被切實證明可行後,遊到了半深的海域,眸如晴日的少年,無聲地凝望著自己的手背。


    這就是……胞衣嗎?


    隻在海洋圖冊翻見過幾次,媽媽總是穿著不露出皮膚的衣服。所以黑子一直在想,胞衣的形態和觸感,究竟是什麽樣子的?


    是像魚鱗那樣,表皮腺分泌出的保護粘液,光滑細稠;還是如巨龍的盔甲,尋常銳器難入,堅硬粗糙;再或者,是電影裏外星人的假殼,可以自由變換形態?


    溫暖的日光照耀著胞衣——不同角度折射的光線,會呈現在細膩的皮膚上,但並不強烈,如同月光石的色澤,溫潤而美麗。


    “現在,試著進去呼吸看看——最開始可能會有點害怕,因為你們人類習慣了陸地幹燥的空氣,”像是在做新手指導的魔法師,半邊身體浸入海水的咲良,微托住他的頭,手指用力,“不要緊的,睜著眼睛也沒關係哦。”


    漾起的水花,打濕了少年的上半身,從胸腔開始、氣息被冰冷的海水逐漸緩緩淹沒,開頭是理所當然的不適、難受、耳膜被灌滿的搔癢,全身被水流簸蕩的別扭,可伴隨著旁邊輕輕的呼吸聲,像是節拍般安撫了心髒,沉下一口氣,黑子睜開眼睛。


    這是和潛水遊樂迥然不同的感受。


    深不可測的海底,原本隻是將他作為客人,冷漠而客氣地隨人參觀。淺白色的沙子,成群結遊的小魚,根淺的水草漂泊,波流空蕩無垠,太陽的光照順著水平麵,卻無法深入,在外界看來,隻是很美的景色而已——如瀑布荒漠草原和懸崖,是地球的千裏一粟,大自然景物裏常見的存在。


    少年深深地呼吸著。


    水流順著他的肺部,然後輕易地進行氧氣循環,一切是如此簡單和自然而然,似乎從生下來便是他的本能,少年下意識地仰起頭,粼粼日光自海水傾斜射入,恰好照過魚群遊過的波流,幾乎看不見的星星點點圍繞在周圍,紛紛都變成了月光的碎片。


    那一幕,美的令人心碎。


    “怎麽樣?”


    一串連貫的小泡泡順著右邊漾開,黑子偏身,看到藍眸少年雙手交叉,懶洋洋地置於腦後,兩腳朝外一蹬,魚群興奮地圍過去,像是要啃咬她的腳趾,她無所謂地隨它們戲玩:“能適應了吧,海裏的空氣可比陸地舒服多了,前提是人類不要亂丟垃圾。”


    說話的途中,她從嘴巴裏吐出一淺紅色的小魚,對方不耐煩地用鰭頂了下她的唇角,很不爽地正對她的臉,朝她呸了一長串的透明泡泡,然後掉頭就走。


    “記住不要惹水母,離電鰻和鯊魚也遠一點,它們都不是什麽好脾氣的家夥。”咲良作了個砍脖子的動作,“被電被咬被蟄,三種無論哪個,都會很疼的。”


    ……聽起來,你似乎很有經驗的樣子。


    “這些魚……”表示自己聽懂了,黑子略帶緊張地微縮著肩膀,他還是不太敢朝下深遊,總有種下一秒就需要氧氣的感覺。


    頓了頓,他遲疑地問:“為什麽一直在朝我這裏鑽?它們難道不害怕人類嗎?”


    “怕啊,”咲良朝那邊被一堆海洋生物遠遠避開的男生揮手,讓他快點過來,“這些魚的膽子很小的,不過好奇心又很重。你可不要欺負它們,不然下次它們就不會和你玩了。”


    少年點頭,放開背後捏住半隻海魚尾巴的手,它嚇得發出一聲人類聽不見的驚叫,飛快地溜了。


    “我會對它們溫柔的。”他說。


    “感受到海神的親近了吧——你長得還挺秀氣啦,他老人家應該會喜歡。”咲良見他差不多已經習慣了,擺擺手,遊到了齊木的旁邊。


    猝不及防就騎到他身上,咲良像八爪魚般纏到背後,抱著少年的脖子,開始哈哈大笑:“不過像這家夥,可能是長得太凶了?我每次帶他過來玩,連海豚都避開他呢!眼鏡取下來取下來,帶著又沒意義,這個東西真是太醜了……”


    齊木楠雄大部分的能力,通過某些輔助個性的工具,早就可以解決;但為了在人群更不起眼,少年他大部分時間,還是選擇主動帶綠。


    咲良伸手去摘他的眼鏡,輕鬆就勾到,然後又掏了他的兜,果然有袋餅幹,她不以為奇地拆開,丟進嘴巴裏,含含糊糊地說:“這次也沒魚理你,那還是歸我吃。”


    齊木:“……”


    以前她做這種動作的時候,他隻是覺得粘粘糊糊的很煩人,可是拒絕了,咲良又會在一旁不停歎氣,說他學校裏的好朋友都這麽相處的,他也是上了岸才慢慢知道,這是人類表示友好的方式。


    明明吐槽著肉麻,還一邊對他照著做。


    齊木當時覺得海族真沒節操。


    而現在——


    他反倒是不知道,如何處理,才算是咲良口中的“摯友”關係了。


    「我先回去,待會過來接你們。」


    用限量茶點當借口,齊木少年決定眼不見心不煩,去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


    於是在他離開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越往深處,小醜魚、海蟹、石斑魚、海馬,甚至連海豚都遊了過來。


    黑子驚訝:“原來齊木君這麽不受海洋生物的歡迎嗎?”


    咲良正戀戀不舍地把最後一塊餅幹掰碎,先到先得,聞言聳了聳肩:“他還好啦,起碼沒智商的魚不太怕他,可能是因為蠢。剛才你不是看到了嘛。”


    黑子哲也:我總覺得,咲良桑的話,聽上去有點歧義……


    ——是錯覺吧。


    擁有混血優勢的少年,胞衣蘇醒後,大概能堅持一段很長的時間,天色尚早,咲良就帶他遊覽了真實的海洋世界。


    兩人玩得很盡興,咲良還說,再過段時間,到了觀鯨的季節,她可以帶自己坐一個土豪家裏的私船,跟著洋流去找它們玩。


    鯨是種很聰明、也很親近海族的族群,成百上千條前往南方過冬的白肚皮,在遷徙的途中,集體捕獵噴泉和玩耍,是非常有趣的壯觀巨景。


    黑子對此十分向往。


    夕陽西落,他們坐在岸邊聊天,等人來接。海族的胞衣會吸收多餘的水分,再將它儲存,所以衣服和褲子上毫無幹痕,就像是來海邊散了趟步。


    “謝謝你。”黑子真心實意地向她道謝,“讓我見識到了那個世界——從前無論怎樣憧憬,也隻是夢境的存在……”


    哪怕到現在為止,他的心還在怦怦直跳,說話也有些語無倫次。


    眺望著海洋的日落,靜了一會,少年認真地說:“今天之後,我感覺自己更加喜歡大海了!”


    “我們本來就都是海神的孩子,隻不過陸地的人,是選擇破壞這層胞衣的組織出生。人的祖先,就是大海啊。”咲良翹著腳,悠悠地打了個哈欠。


    “你喜歡就再好不過了。”


    “還有,胞衣真的很神奇呢。”黑子將手臂對準夕日的陽光,它仍是閃閃發亮著,就像是人魚的鱗片,他慢慢地說道:“我……從小很憧憬它。”


    幼年在伴生區的生活,無數次等待媽媽回家的身影……那些古老的記憶,最終匯成了一份渴望。


    那其實並非是僅僅對海洋的向往,而是更複雜、更深厚的東西。


    於是當看到咲良後,它們就化作了各種紛繁的情緒,他開始情不自禁地開始注視著她,一直那樣,靜靜地看著她。


    “咲良桑,你能帶我來這裏,我真的很高興。”


    “我……”


    “可惜今天沒見到海龜,騎海龜可好玩了我跟你說。”咲良低頭,從剛退潮的濕沙裏捉到了一隻寄居蟹,還有幾枚張殼呼吸的白肉扇貝,她統統不客氣地裝進口袋,準備晚上當加餐。“如果青峰那家夥也來就好了,那些烏龜特別喜歡他的。”


    “誒?”


    皮膚那麽黑的人,竟然也……?


    原來自己不是第一個被她帶來的人,不過這也很正常,畢竟青峰君,是咲良桑最好的朋友之一,黑子淡淡地想到。


    “青峰君——他也是海族嗎?”


    “怎麽可能。”


    聞言,咲良十分嫌棄地嘖了一聲,“我們族裏沒有那種笨蛋。”


    “那你剛才卻說,他來這裏?”


    “我帶他來玩啊。”咲良奇怪地看了黑子一眼,“有空的時候就來遊泳嘛。不過他最近補習地獄,沒時間。第一次下海,我記得他比你還緊張呢!噗哈哈哈,像隻笨拙的大海象,拚命往上遊,可傻了……”


    “沒有胞衣,他又是怎麽能夠在水裏呼吸的?”


    “這個?有沒有也沒什麽,有的話就是時間更長啦。”咲良撓頭,“我先去找楠雄,就能用好幾天,旱鴨子也沒什麽問題,我看綠間就適應得還不錯。”


    黑子:“等一下,你是說綠間君???”


    咲良:“唔,他比部長強一點。部長差點抱著我哭了哈哈哈,雖然後來他又把我揍了一頓。”


    “這麽說來……”好一會,黑子少年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大家都來過呢。”


    新手指導的那些話,之所以那麽熟練的原因——


    “我沒叫過赤司和灰崎。”


    聊到這裏,咲良的樣子像是頗覺苦惱,她抱著手臂,微微地歎了口氣:“灰崎他經常翹部活啊,時間完全湊不到一起,我倆就去唱過幾次卡拉ok,他還嫌我不如カラフィナ的k音高。廢話,我當然比不過一個組合!”


    “赤司的話……”咲良癟嘴,“我感覺,他好像不太喜歡我?可能是部長太愛我了吧,他有點嫉妒?不過最近我們相處的還不錯,下次就叫他試試好了,畢竟大家都是隊友,他還給我輔導過功課。”


    “我說,咲良桑。”


    “嗯?”


    “你有沒有考慮過一件事。”黑子說,“經過這些天的觀察,我有些好奇。”


    “咲良桑的監護人,是當下很受歡迎的職業英雄吧——對於你一直以男性的身份,在學校活動的這件事,他沒有意見嗎?”


    咲良想了想:“你說出久哥?他覺得很好啊,因為我們倆個小時候總被人欺負,所以他沒有意見。在陸地的社會階級裏,人類男性的地位,明顯更高呢。”


    黑子搖頭:“你每次試卷的家長簽名,並不是那位溫柔的木偶先生——上麵寫的名字是【爆豪勝己】,爆豪先生的姓名,和英雄名有些相近……電視裏看到過,我記得,他的脾氣並不是很好。”


    “那麽,他也認為沒關係?”


    咲良:“呃……嘛,大概,反正有男子氣概又不是什麽壞事,啊哈哈哈。畢竟溫泉的詛咒,我也沒辦法……”


    黑子:“那我換一個問法。”


    他的皮膚蒼白,澈藍的瞳仁,和此刻夕落天空分明相差甚遠,可隱隱,卻依稀能看到裏麵點綴的清紅——


    那是被此刻的她無法理解的感情,所點燃的執著。


    “像這樣,觸碰著咲良的時候,你會有什麽樣子的感覺?”


    黑子想到了剛才的事情——為了胞衣,鼻尖拂過的淡淡香草氣息,讓他頗有些無措。


    他收回了那個輕輕的擁抱。


    “學校裏的女生,”他說,“有學姐曾經強吻過你,聽說她後來轉學了。即使如此,咲良也沒有任何想法?”


    “……?”咲良不解地眨眼,“應該,都有想法才對嗎?”


    “亞當,和夏娃是迥然相反的。”


    “尤其是當有了喜歡的人後,那是種被烈火烤舐般的熾熱、反複焦灼的茫然困惑,心煩意亂、身不由己、大腦放空——”他說,“可是在我看來,咲良桑,你好像對男性沒有什麽感覺,對女性也不存在任何觸動,這不僅僅是因為年齡還小的緣故。這是因為你自己……”


    “我自己?”


    “因為連你自己,”少年的聲音十分溫柔,“也分不清自己該是什麽樣子的人。——是男人?還是女人?狡猾的咲良桑大概又會說,‘哪種對我有利,我就用哪個’——但這樣,難道就不會混亂了嗎?不會感到茫然嗎?不會因為有一天,對喜歡的人動心,但是卻苦惱於自己的身份嗎”


    “………”


    “現在考慮還不算晚,所以,咲良要開始認真思考,該選擇哪一類的人生——是男人,還是女人。”


    雖然我覺得,哪邊都很可愛。


    黑子少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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