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而理由, 全班都不用問, 期中測試的時候,咲良的呼嚕聲和小號角一樣,呼溜呼溜地響了一整天。


    班委收上去的試卷,全是少年的口水痕跡。


    ——他還偷偷地湊近聞了聞,想知道傳說中“超好聞”的海族是什麽味道,然後他就聞到了青檸檬的香氣。


    很甘美的口水,班委想。


    荷爾蒙體質之所以受歡迎的理由, 科學一點來講,除了會使對方異常分泌出大量下丘腦的腎上腺素、去甲腎上腺素、以及安|眠酮等戀愛素之外, 擁有者本人,其實也同樣會受到身體激素的困擾。


    或許是地中海禿頭,也可能是毛發過旺, 甚至是鼻毛挖煤——有人曾經無聊地統計過相關數據,上千種激素作用,百分之六十七都和毛發有關, 剩下的有多糖症(糖尿病)、過度肥胖或削瘦、骨質疏鬆還有青春痘密集……數不清的負麵影響,常常讓這種體質的人苦不堪言。


    但, 有陰影就有光麵, 這樣的體質, 同樣也存在萬分之一的幸運兒。


    咲良就是其中的一個。


    可能是洗澡比較勤快、抑或從小泡在海水裏,鹽分稀釋了不好的方麵。咲良的荷爾蒙體質, 可以讓人們從她身上聞到各自不同的氣味。


    舉例來說, 如果喜歡柑橘類, 那說不準就是三月檸檬的清香。


    而若是鍾愛甜食,聞起來就會有種草莓奶油蛋糕的味道!


    哪怕——有些人口味頗重、熱衷於沉檀腐柏等木質的氣息,也能嗅到那股涼醇,木頭的甜意,會如絲絲龍腦般順著鼻腔,沁透整個感官。


    籃球隊的部長虹村修造,就覺得他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海鹽味,像老媽最喜歡的那個國外磨砂牌子;而好哥們青峰卻覺得太甜了,雖然他死也不會承認自己就算不愛吃甜食,但當聞到那樣的香氣時,他的心情會變得很不錯。


    綜上所述,如果用時下流行的話形容一下,大概就是“這隻海族的味道竟然該死的甜美”~


    至於對咲良自身,當然同樣有作用。


    她喜歡舔手臂,就是因為她覺得自己嚐起來是烤魚味的。


    不過就算他很好聞,同學們也不可能每個人都像是動物一樣,湊上來嗅嗅,甚至舔一舔;大多隻是擦肩而過的時刻,便隱隱聞到了那股鍾愛的甜香。


    也有人說要是能和咲良君談戀愛,和他接吻的話,一定一整天都會沉浸在幸福滿足的氣息裏……


    如果咲良知道,大部分和自己告白的女生,都是想和她舌吻,她一定會麵無表情地吃上三天三夜的鯡魚罐頭。


    屁股到下午的時候,終於不太痛了。


    勝己叔叔在教訓她的時候,是從來不會考慮憐香惜玉這種說法的。咲良被他從小揍到大,兩人彼此都是熟練工,沒有一次,爆豪會為她是女孩子的這件事而手下留情。


    ——尤其是,她這次數學隻考了十三分的情況下。


    他說如果再考成這樣,就親自輔導,那樣的後果大概是——她的屁股會被他不耐煩“專心思考!”、“這都不會?!”、“還聽不懂?!!”的素質三連,給懟到比他個性的爆炸還開花的程度。


    於是咲良抱著錯題卷子去問了綠間。


    綠間真太郎和咲良是一個班的,這也就意味著,他大概比其他隊友都要了解她的實力;所以在講到第三道題的時候,他推了推眼鏡,無比認真地說他要去廁所,今天的幸運物是男公廁,他要和它多待一會。


    於是部活時間,咲良又抱著本子去找了部長。


    十分鍾後,虹村瘋了。


    “赤司,你過來,你給他講一下這個二次函數……”虹村輕吐了一口氣,他快氣死了,但想了想,為了區區一個小笨蛋劃不來,就把正在糾正隊友後撤跳不標準動作的赤司征十郎叫了過來。


    赤司他脾氣好。


    赤司接過咲良的改錯本,她寫字很奇怪,比起豎體,更像是畫上去的圖案,片假名和平假名擠在一起,如同一隻隻肥溜溜的小滑魚,聽說海族的文字同陸上有些許差別。


    他好奇地鑒賞了一會,頓了頓,少年抬起頭問咲良:“介意周末來我家嗎?”


    咲良瘋狂點頭。


    “嗯,你願意就好。”赤司抿起唇,彎眉對她微微地笑了笑,就像是清晨剛摘下的淺色花葉、上麵的那顆露珠,“大概要占用你一些時間。”


    哇。


    咲良想,赤司君,居然人……還意外挺不錯?


    *


    經曆了整整好幾個“聽懂了嗎?”,“那我再講一遍”,“嗯,能明白這個公式很好,我們稍微推倒一下它的原理”,“少爺,不如喝點紅茶,休息片刻”……這些臨界在正常人忍耐範圍之外、連管家都不忍心看下去的過程後,咲良的補習考試,終於拿了及格的分數。


    也就是這個時候,夏季全中賽的總決賽開幕了。


    對手是一直以來在圈內都小有名氣的體育中學,好幾個被各大高校看中的種子選手,令白金監督很是擔憂了一番;可聽了虹村的建議,他還是決定,讓那幾個初露頭角的一年級上去試試。


    不行就再換下來好了——可是萬一能贏,對他們來說,卻是一次額外不同的磨練!


    無論是心理上還是身體上,越是嚴苛的賽事,就越能使運動員得到非同凡響的提高,乃至質的飛躍。


    “聽好了,不要多餘的動作,說的就是你,數學十三分。還有,關鍵時刻,盡量把球傳給沒被盯防的人……”細細叮囑完後,虹村修造就不再多囉嗦什麽。


    然後,他就驚奇地看到——隊伍裏的傳球和溜人能手,竟然破天荒的,沒有次次都傳給他的摯友青峰大輝。


    他們一向是黏黏巴巴,你丟給我、那我就再扔回給你,說了不知道多少次,可一旦能有機會展示友誼,就絕不放過,生怕對手不知道他們關係有多好——可這次,咲良竟然把球傳給了距離籃筐還有一段距離的赤司征十郎!


    ……雖然“把球傳給周圍空蕩的隊友”,這句話是他說的,可虹村還是感到了一陣驚訝。


    驚異的不隻是他,連被替換下來休息的紫原敦,都“啊”了一聲,白金教練倒是十分寬慰,笑著說咲良這是長大了,變得有眼界了。


    哦,是嘛。


    虹村修造的目光,從赤司和咲良的身上移開,轉向了青峰——於是他果然就看到,那個傻小子愣在那裏,停頓了好一會,似乎比所有人都要沒想到,近在咫尺的他竟然沒有得到咲良的球,哪怕他有絕對的自信,可以躲開雙人夾擊。


    青峰悶悶不樂地打完了整場比賽。


    理所當然,今年的全中冠軍,金光閃閃的獎牌,還是掛在了虹村的脖子上。而他站在台前,卻微微彎起唇角,噗哧笑了一聲。


    不遠處,他看著咲良一下場先是擦汗,然後就給赤司遞水,對方疑惑地接過,隨即,對他溫和地道謝。


    看到這一幕,青峰大輝一口氣悶幹了自己的水壺,直接賭氣先走人了。


    啊,年輕真好~少年老成的部長如此想到。


    如此這般的情景在部內重複上映了一段時間,直到咲良有天拿著職業英雄見麵會的門票,這是各大事務所每年會聯合舉辦的活動,和座談會一樣,隻是給民眾一個見到偶像的機會。無償發放三百張,天知道咲良是怎麽能拿到手的。


    她問赤司要不要去參加,赤司看了眼旁邊的青峰大輝,想了想,還是抱歉地搖了搖頭,頗為遺憾地說他有事,於是咲良轉頭去問了青峰——


    “不去。”黑皮膚的少年揚起脖子,冷漠地拒絕:“我也有事。”


    “?”咲良好奇地瞪大眼睛,其實她票有好幾張,隻是先問了赤司,“什麽事?”


    “教人打籃球!”


    “哦。”於是咲良乖巧地點點頭,又拿著票去找了虹村。


    “……”


    虹村修造看見青峰氣得咬牙,就理所當然地答應了他。


    ——廢話。他很崇拜英雄轟焦凍好吧,成為那樣寡言冷酷的男人,是他人生的目標。


    至於小孩子的幼稚勝負,他才不管。


    如此作想的虹村部長,就在幾周後……


    “這家夥很有意思,我覺得他和我的籃球是絕配。部長,你看看好了。”


    青峰大輝讓過身,一個天藍發色的矮個子少年,從他身後走了出來。


    “您好,我是三軍的黑子哲也。”藍發少年禮貌地對他鞠躬。


    ……真要鬧???


    虹村修造叼著一個棒棒糖,見大家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便微微挑眉:“三軍——”


    “啊。”


    “……”


    兩個眸色相近的少年,各自抱著一顆橙色籃球,視線在半空中交匯。


    “咲良君。”


    於是,青峰大輝就眼看著,自己教了半個多月的幽靈少年,那個一直麵無表情、似乎什麽也引起不了他的情緒波動的家夥,竟然對著咲良,展露出了第一個清清淺淺、卻又十分真心實意的笑容。


    “好久不見,”他說,“如果今後能和咲良君一起打籃球,那就太好了呢。”


    青峰:……!!!


    他別開臉,“沒有。以及,和青峰君彼此打趣,被摸胸拍屁股的時候,直接避開比較好。”


    咲良歪頭:“為什麽,大家不都是男人嘛。”


    黑子無比篤定:“你不是。”


    咲良:“……”???竟然就這麽暴露了?


    在她的幻想,最起碼也是拿到了大滿貫,然後和隊友們互相擊掌拍手的美好氣氛裏,她坦誠自己其實是條變了性的魚——現在魔法時間已到,再不回海裏就要變成死魚頭,於是大家揮淚送別。


    這樣子的。


    結果才國一呢,自己的劇本,怎麽就和那些電影的主人公不太一樣……?


    “雨天請帶傘出門,如果沒帶就現在教學樓的門口稍等一會,不要抱著頭衝出去;電扇涼風雖然很舒爽,但一直對著自己吹會頭疼,請調到小擋;零食攤販售賣的魚腸,大多已經過了保質期,要是蛋餅一次加六根,吃了就會拉肚子的。”


    沒有去揣摩她的心思,一口不歇氣地把心裏想說的話說完後,黑子哲也停頓了一下,才繼續道:“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就算現在還處於發育期,這裏……”


    他的手慢慢地指向胸口,“沒什麽變化,也不要忘記去買內衣。不然等正式進入女性的青春期後,會下垂的。”


    方才還沒什麽觸動的咲良,聞言,便緊張地低頭去望!


    那些生活頻道的電視節目裏,好像講過這玩意,“下垂……會怎麽樣?”


    黑子:“會像我們旁邊那桌,塌掉的黃油布丁。”


    “……!”


    被小孩子糟蹋的食物令人胃口全無,咲良默默地收回了望向那桌的目光。


    “明白了。所以,黑子同學,你會去和部長舉報我性別混亂嗎?”


    這樣就隻能換個部了。


    上次虹村誇她彈跳力不錯,可以去澳洲和袋鼠一搏,所以咲良開始思考,那不如就排球社?——反正她每天堅持喝牛奶,時間一到,個頭自然也會主動長高。


    黑子搖了搖頭,“不,我隻是對你的生活習慣看不下去而已。”


    “道理來說,我個人並不是太喜歡多管別人的閑事。但……”少年輕輕地說,“一個人大老遠,從汐鹿生跑到這裏。我想,包括鱗大人在內,他們肯定也很關心你的生活近況;如果把自己弄得生病、或者受到委屈,這是誰也不想看到的事情吧。”


    剛才還沒什麽觸動,可聽了他突然的剖白,咲良驚得咬舌:“你怎麽會知道……那個色大叔的事情?從人類廣播聽說的嗎?”


    住在神社、代表海神意誌的鱗大人,就是海族領袖般的存在。


    黑子眨眨眼,把阻擋兩人對望的奶昔推到一邊,正經地抬起頭:“請看著我。”


    少年湛藍的眸子,不仔細觀察的話,很難察覺那汪蕩漾的粼粼海水……


    他澈透的瞳仁,仿佛從藍色的樹葉上,剪下來的彎月影子。


    “小的時候,我媽媽特別喜歡你。雖然離得遠,她卻很喜歡去給你送吃的東西,你大概不記得了吧。”


    “我媽媽叫息子。”黑子補充。


    “啊……我想起來了!息子的便當,炸魚超級好吃!”


    回想到童年最喜歡的東西,那可比父母做的黑暗料理美味多了,咲良就瞬間相信了他的話:“原來你是息子姐姐她的孩子啊。”


    黑子認真地點了點頭,沒去糾正她錯誤的輩分。


    “聽說她考慮了很久,還是沒和岸上的那個男人分開,最後還一起去了陸地——嘛,這裏比汐鹿生要大得多,人很善良,東西我也喜歡吃……”咲良說:“不過,對於喜歡大海的人而言,果然還是海裏更好呢。”


    “這樣說來,咲良桑為什麽會來到東京?”


    “因為我……”


    她突然愣住。


    兩人的視線,靜靜地交匯。


    “我回不去了。”想了想,咲良托著腮,語氣有些委屈地說道。


    看著她失落的表情,黑子微微垂眼:“搬家之後,我也再也沒有看到過大海了。”


    那天聽到一半的歌謠,回去,黑子還是問了媽媽。


    於是她告訴了自己,那之後的故事。


    “‘登上陸地的人們遭受了種種苦難,日照持續不斷,尋找水源的人類開始不斷地相互鬥爭,’……”


    她斷斷續續地唱著已經不熟悉的歌謠,黑子便問:“因為我的原因,你回不去那裏——會不會很後悔?”


    媽媽就笑了。


    “不會啊,因為我很愛哲也,也很愛爸爸。”媽媽看著他,微笑著說:“不過,偶爾呀,也會有點寂寞吧。”


    所以才再也不聽那些和海洋有關的廣播、不看和大海有關的東西了嗎?


    沒有胞衣的他,無法生活在汐鹿生,所以隻能和爸爸一起在岸邊,每天等海裏的媽媽下班回家,聽她給自己講關於大海各種有趣的故事——海豚幫忙捉魚、鯨魚喜歡圍著唱歌,而咲良是經常被提到的人。以前,媽媽的錢夾裏,還有和他們一家合影的相片。


    她不用之後,黑子就獨自默默地收了起來。


    這樣的日子過了些年後,在他五歲生日的那天,媽媽就下定決心,徹底離開大海。


    於是,在入學看到咲良的那一刻,黑子哲也沒花多久,就回憶起了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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