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櫻到家的時候,客廳裏靜悄悄的。


    何琮習慣性替她拿過包,“櫻櫻,回來了。”


    何櫻彎腰換鞋,一邊問:“媽媽呢?”


    “還能哪兒,麻將桌上征戰著呢。”


    “你說說看你,鍛煉完了又跑去吃夜宵,”何琮笑著奚落女兒:“要我說還不如在家睡睡覺好了,落得輕鬆。“


    何櫻晚上一想,爸媽知道她去健身房用不了那麽久,林臻這事和他們也說不通,就扯了個理由搪塞過去了。


    她扇了扇睫毛,語氣也軟下來:“那我願意嘛。”


    大概爸爸對女兒的撒嬌都是毫無抵抗力的,何琮也沒能例外,斯文清臒的一個老帥哥生生樂出了兩道眼紋來。


    “哦對!爸爸圖正畫到關鍵的地方,就先不陪你了。”


    何琮一推眼鏡,念叨著何櫻聽不懂的數據往書房走:“水果你媽媽也給你洗好了,茶幾上呢。”


    何琮是省設計規劃院一位頗有名氣的建築師,收入可觀,但趕工期畫圖做模型也是免不了的。


    “爸,那你少抽幾支煙。”


    “好好,知道了。”


    見老爸滿口答應,何櫻端了盤櫻桃和一杯青瓜汁,也貓回自己房間去了。


    教案被她攤了一桌,提筆又放下,一個字都寫不出。


    看劇吧,今天自己就活的像出戲,哪還用看別人演。


    “能語音嗎?”何櫻有氣無力,在微信群裏吱了一聲。


    群語音很快接通了。


    盧清映:“……有事說事。”


    何櫻戰戰兢兢:“清映,你又在折騰什麽呢。”


    自從盧清映入了口腔醫學這行,何櫻和溫凝就不太敢招惹她了。


    什麽徒手扳彎鋼絲,用一根鑷子夾著針繡花繡鴛鴦,都是這位盧醫生的日常練習狀態。


    盧清映咬牙切齒:“我正用手機雕雞蛋呢!要把雞蛋的殼磨掉,下麵那層膜不能破,最好還得磨到燈下透光的程度。”


    “聽起來我隻能為你喊666了。”何櫻歎氣。


    盧醫生冷冷一笑:“何櫻我可警告你,要不是什麽大事,我就把你的遺像畫在蛋殼上——”


    “我今天見到林臻了。”


    何櫻悶聲又補充了句:“就我們都認識的那個林臻,他還……送我回家了。”


    “靠!”


    安靜不過兩秒,聽筒裏傳來盧醫生痛斷肝腸的哀嚎聲:“手一抖!我的蛋都碎了,何櫻你賠我蛋!“


    何櫻:“……”她拿什麽賠。


    “那我勸你還是放下你的——蛋。”


    冰山美人溫凝還是一向的清冷嬌慵:“就在五分鍾前,林臻把車開到我家樓下喊走了徐挺。我似乎,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我知道徐挺,他哪是個熱衷社交的人。但清映你記不記得,上個月是他突然提議說要召集一個同學聚會,教師節回九中看曼姐。”


    “記得,怎麽不記得哪。”


    盧清映從來情緒來去如風,又美滋滋調笑起溫凝:“怎麽,你的未婚夫先生想竄我這個老班長的位了?”


    她還沒得瑟完,就聽見何櫻“嘶”地聲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是,你們教師節去哪?!”


    曼姐是她們幾人的高中班主任,更是九中這屆新高一的級部主任,何櫻的帶教師父。


    連辦公桌都是一前一後,近在咫尺。


    盧清映不以為意:“看曼姐啊。你不是不參加同學聚會的嘛,不過這次也不用——不對!”


    忽然的沉默安靜。


    “……凝凝你是說,”盧清映像是被噎住了一樣:“徐挺是刻意替林臻組織的?我天,這點子還真隻有他們倆湊一起能想出來。”


    “山不來就我,我便來就山。嘖,絕了。”


    何櫻聽的恍恍惚惚。


    青瓜汁被她抿到微微泛著苦尾,盧清映和溫凝等了好久,還是沒聽見她說什麽。


    “櫻櫻,所以今天的事你也別太在意了。”溫凝輕柔歎了聲氣,安慰她:“你看,遲早是要遇見的。我們能幫你縮在殼裏躲幾年,那徐挺就能把林臻送到你麵前。”


    “我隻見過學生躲著老師,哪有老師躲著學生的。你說是不是?”


    的確,她總不能因為林臻教師節那天無故曠工吧。


    想來一切竟是蓄謀已久。


    話音剛落,聽筒裏又響起了悶悶“嘭”的一聲。


    溫凝語帶猶疑:“盧醫生,你的……蛋又碎了?”


    “並不是,”何櫻冷靜極了:“是我腦袋砸在書桌上的聲音。”


    ##


    初秋九月,對於新高一的學生來說,驟然開始的高中生活宛如一片兵荒馬亂。


    當然,老師們也不例外。


    從暑假一覺睡到自然醒,笑看朋友圈烈日搬磚的同學,到如今備課上課、閱卷看班、各種工作計劃評比連軸轉。


    尤其是何櫻這樣的新教師。


    整整開學兩周,下班手機電量都沒低於過百分之七十,一點兒沒空玩。


    至於回了家,抱著手機靠在沙發上就能秒睡。


    什麽林臻,遇不遇見的,早被她甩到九霄雲外去了。


    到教師節這天,辦公室裏放滿了學生送的鮮花,空調涼風一送,暗香浮動。


    下午少有的清淨安閑,何櫻從家裏帶了把花剪修著花枝,把一捧淡紫色的玫瑰盛水插瓶。


    背後的氣氛卻越發微妙。


    “汐姐,”梅老師搭著她的肩,溫溫柔柔笑著:“您別在意,現在的年輕人不都這樣嘛。戀不戀愛、結不結婚都想隨自己的心意,我們玩我們自己的,還省得管他們呢。”


    向汐老師“嗯”了一聲,到底還是拉不下臉來。


    學校最是個論資排輩的地方,老教師就約等於權威的象征。


    尊重容讓他們還不夠,這群人還有一項頗為惱人且經久不衰的愛好——做媒。


    何櫻一進校,就被物色推薦了一遝適齡青年,各行各業都有,她隻好逢人三分笑大打太極,推說工作忙。


    可今天下午,當向老師把魔爪伸向同為年輕教師的鄭臨彥時,情況就……非常慘烈了。


    九中這樣的超級中學,一向慎聘良師,教師幾乎個個是國內頂尖院校的畢業生。


    但這位鄭臨彥仍是個中翹楚。


    何櫻曾聽曼姐提起過,鄭臨彥是少年班青訓營出身,港大數學係博士畢業。在外資投行工作了半年後,居然跳槽到了九中做數學競賽老師。


    私立學校開出80萬年薪聘鄭臨彥做教學副總監,他看都沒看一眼。


    “我不去。”


    麵對向老師的笑如春風,鄭臨彥古井無波,嗓音也淡:“我不相親。”


    一辦公室人都聽怔了,偏偏最擅做和事老的沈曼還不在。


    何櫻低眉剪枝,順便不動聲色掃了眼一旁的倒黴鬼。


    鄭臨彥輕咳了聲走近,“何櫻,我幫你接點水吧。”


    還沒等她反應,鄭臨彥就打開教具櫃,拿了一隻燒杯,輕飄飄溜了。


    鄰座化學老師顧芥絕望了:“阿喂,我的燒杯,我要盛濃硫酸的!”


    感受到全辦公室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何櫻笑容勉強:“……向老師,您千萬別理鄭臨彥,他是典型的競賽怪人,和我們腦回路不太一樣。”


    “向老師向老師,”顧芥也蕩漾起來:“您有人選給我介紹哈,臨彥帥是帥的,但他不通人性啊!”


    就是,何櫻沒好氣揪了兩片枯葉下來。


    沒多久鄭臨彥人就回來了,輕快利落,把燒杯穩穩放在了何櫻麵前:“倒吧。”


    同事一場,我忍,何櫻默念著照做。


    “你看,”鄭臨彥一推眼鏡,笑容舒慰:“正好到花瓶分水線。”


    眾老師:“……”究極學霸的世界我們不懂。


    何櫻拍拍他的肩,忽然涼悠悠出聲:“鄭老師,我問你兩個問題。”


    “高中的時候,你們班班花是誰?”


    “不知道。”


    “那隔壁班呢?或者校花?”


    鄭臨彥微微皺眉:“……我知道這個有什麽用。”


    “what?!”


    何櫻摁住恨鐵不成鋼的顧芥,繼續問:“那你記得,有沒有人數學考試超過你?”


    “有,”鄭臨彥氣定神閑,飛快清晰道:“方曉。但隻有一次,第二次月考我就得了滿分。”


    “噗!”


    向老師也沒繃住,笑得慈祥無比:“小鄭啊,是我誤你了。唉,你還是……”


    還是和你的拉格朗日傅裏葉過一輩子吧。


    鄭臨彥轉向何櫻,俊臉薄紅:“你。”


    何櫻倚在梅老師身後,眼珠一轉,笑盈盈的。


    哼,讓你禍水東引到我身上。


    ……


    但這場景落在回校的沈曼和林臻他們眼中,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熟悉的高一級部辦公室依然寬敞明淨,窗邊站立的斯文男人和嬌俏的姑娘言笑晏晏,生動又溫柔。


    林臻自己也知道,她和……那個男人絕對不會是什麽戀愛關係。


    可他還是不受控製地嫉妒。


    林臻回想起見到何櫻的那個夜晚,燈火昏黃,她的眼睛清澈柔和,漂亮得像是被一場空山新雨洗刷過。


    但安靜的讓人心慌。


    林臻輕扯著唇角,依稀還笑著:“曼姐,您別盯著我看,怪緊張的。”


    “誒我——”


    沈曼一敲辦公室門,在心底怨念:就不信出去五分鍾,她的紅娘大計就慘遭滑鐵盧了?


    “小櫻,你們那屆學生回來看我啦,你也來和老同學聊聊。”


    沈曼把微僵的何櫻拉到人群麵前,笑眯眯的:“老同學相見,怎麽都啞巴啦?”


    “沒、沒!這不是回了母校身份劇變嗎?”


    程若涵他們幾個嬉皮笑臉的:“要是誇咱們何老師漂亮,那不成調戲老師了?你們說是不是?”


    “千萬別拖我,”徐挺勾著林臻的肩,眼帶笑意:“臻兒,你放心。我當年也是好學生一個,這種違反校級班規的事兒我可不幹。”


    一群二十多歲的男人紛紛哄笑起來,都是昔日少年的模樣。


    何櫻抬眼時,夕陽斜照,把教室和走廊都塗成了漫畫裏的色彩。


    歡聲笑語都漸漸遠去。


    林臻抿著唇,視線落在她手心那枝淺紫玫瑰上,落寞又濃烈。


    不知已經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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