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日下午, 便到了皇子們習武的時候。


    文華殿後有個校場,麵積大得可在上頭跑馬。這日,校場上已經擺好了草人和箭靶, 為皇子們布置出了個練箭的場地。


    君懷琅看到這弓箭, 就有些頭疼。


    他前世今生不過學些防身的武藝, 基本沒學過射箭。畢竟在長安城中, 世家子弟學射箭,不過是為了外出打獵和宴飲玩樂。他尤其不愛在這種事上出風頭,向來都是躲清靜,就也從沒練過這等技藝。


    但是皇子們要求更為嚴格,騎射都是必會的技能。


    待到了校場,薛允煥高高興興地就拉著君懷琅去挑箭了。他掂來掂去, 硬要找個最重的,被教習師傅勸著,才勉強拿了把半石的弓。


    “我早晚能拉得開一石弓!”薛允煥拿著弓, 對君懷琅吹噓道。“到了那時,我就向父皇求旨意,讓我上邊關打仗去!”


    君懷琅讓拂衣去尋了把輕些的, 聞言笑了起來:“會拉弓射箭就能當將軍了?你可別去惹皇上生氣,再教他斥責你一頓。”


    薛允煥不服氣地撇了撇嘴。


    宮中的皇子和伴讀們都是練過射箭的,唯獨君懷琅沒學過。教習師傅略一講解,便教皇子們自去練習了。


    皇子們分散開來,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一人對著一麵靶。君懷琅小聲同薛允煥說了自己沒學過射箭, 薛允煥特意讓他站在了自己的旁側。


    薛允煥拍著胸脯向他保證:“我射箭練得可好!你隻管看著我的動作,也能學個八九不離十。”


    君懷琅勉強放心了下來。


    待眾人開始練習,他就先站在原地看薛允煥放了幾箭。和其他幾個皇子不同, 薛允煥確能箭箭中靶,已算得上出類拔萃了。


    他看了幾遍,便學著薛允煥的動作拉開了弓箭,往箭靶上瞄準。


    這弓拿在手裏分量已是不輕,沒想到拉開弓弦時,竟尤為費力。那弓弦又緊又韌,還勒著君懷琅的手心,讓他拉開到一半,便舉不起來了。


    果真,看人家做是一回事,自己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君懷琅開始有些懊惱,恨自己前世喜靜不愛玩。若是從前能學學,此時也不至於這般窘迫了。


    他勉強抬起手,胳膊用力,想隨意放幾箭了事。


    就在這時,一隻手按在了他的手肘上。


    君懷琅側過臉去,就見薛晏站在自己身側,琥珀色的眼睛微垂,目光淡漠安靜地落在他手中的弓箭上。


    挨得很近,君懷琅能看見他纖長濃密的睫毛。這般深邃精致的五官,並非尋常中原人會有的。


    那樣的長相配上他淡色的眼睛和漠然的神情,有種獨特的雄性氣息和攻擊力。更何況,他比君懷琅要高大幾分,這般靠近地壓過來,讓君懷琅忍不住地想往旁邊躲。


    但是薛晏那隻手將他按在原地。


    “這樣拉弓,會損傷筋脈。”薛晏開口道。


    君懷琅這才注意到,薛晏的位置就在自己另一邊。自己剛才光顧著向薛允煥緊急學藝了,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另一邊站的是誰。


    哦,原來是來教自己射箭的啊……


    不等他說話,薛晏便一手托著他的手肘,將他的胳膊端平了,又將他的手拉到重心線上。


    這個動作,君懷琅幾乎是被薛晏攬住了,雖說沒什麽肢體接觸,他卻還是感到被一股危險的氣息裹挾了起來。


    像是被另一隻雄性動物侵占了領地,君懷琅感覺呼吸有些費勁。


    “手肘抬高,弦拉到頸前。”薛晏說著,又按著他的肩膀,掰著他的身體讓他側過身,又捏住他肩,讓他挺直了腰背。


    君懷琅在薛晏的擺布下,勉強擺出了個標準的射箭姿勢。


    “弓弦拉滿。”薛晏又說道。


    君懷琅手下用了全力,胳膊都微微顫抖了。但對於基本從沒碰過弓的人來說,第一下就拉滿弦,是件幾乎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對於薛晏來說,卻不一樣。


    他在軍營中自小受訓,莫說拉不開弓,就是射箭的準頭不好,都會挨教頭的打。在那種高壓的逼迫下,再重的弓箭也能拉開了。


    但是他麵前的君懷琅,雖神情專注,可那半開的弓弦,半天都仍定在原地。


    薛晏有些疑惑,他是沒聽清自己說的話?


    但緊接著,他就看見,小孔雀看似紋絲不動的手臂,已經因為用力而開始微微顫抖了。


    薛晏的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


    果然,這般漂亮柔弱的小孔雀,不是他在邊關見到的那群人。帶兵打仗拉弓射箭的,都與他沒什麽關係,也用不著他來做。


    這般想著,薛晏抬手,一手按在弓臂上,一手握住君懷琅拉弓的手,輕鬆地往後一拉,便將弓弦拉滿了。


    但隨著他的動作,君懷琅也被他整個圈在了懷裏。


    薛晏的本意不過是幫他拉弓,但緊跟著,他腦海裏居然不合時宜地竄出了一個念頭。


    小孔雀這身形,摟在懷裏倒是正合適。


    尤其他身上那清冽的、令他心神安寧的木香,也似乎被他盡數籠住了,教他有些上癮。


    不過很快,薛晏就回過神來。他有點心虛,垂眼看了君懷琅一眼。


    君懷琅倒是分毫沒注意到。他正專注地看著靶心,在琢磨著如何才能瞄準。


    薛晏定下心神,按著君懷琅的手臂,帶著他瞄準了靶心。


    “好了。”瞄準後,薛晏鬆開了手。


    君懷琅鬆手放箭。箭矢破空而去,雖在君懷琅的力道下有些偏移,卻仍舊鐺地一聲,釘在了靶上。


    在旁邊緊張地看了半天的薛允煥忍不住歡呼出聲:“中了!”


    君懷琅的眼睛也因驚喜而發亮,麵上浮起了笑容。


    竟是一箭就射中了!雖說這多半是薛晏的功勞,可這箭從自己手中射出,釘上箭靶,卻仍讓他有種奇異的成就感。


    薛晏站在旁邊,一垂眼就能看見他亮晶晶的眼。


    君懷琅生得本就清朗出眾,卻又天生一副冷相,看起來疏離又清冷。可此時一笑起來,便像融雪中開出了花一般,讓人忍不住想再讓他笑笑,好教他這笑意永遠存住。


    “再來一箭?”薛晏問道。


    向來對射箭不感興趣的君懷琅點頭道:“好啊!”


    薛晏抬手,從旁邊的箭筒中抽出一支來,熟練地劃出一道利落的弧度,便搭在了君懷琅的弓上。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教習師傅皺起了眉頭。


    “那位殿下。”他揚聲說道。“怎的不在自己的位置上?”


    說著話,他便抬步走了過來。場中的皇子和伴讀們,聽到他的責備,都停下了動作,往這邊看來。


    這教習師傅向來喜歡四皇子,家裏的官員又跟四皇子母妃宜婕妤的許家走得近,故而向來偏袒他些。


    而至於那五皇子,本就是人人都畏懼的煞星,再加上初來乍到就搶過四皇子的風頭,故而教習師傅向來當他不存在,從不用心教導。


    此時見他在那兒指導他人射箭,教習師傅便有些不滿了。


    “殿下,還是自己勤加練習為好。”他站在薛晏身邊,雖語氣恭敬,但卻分毫不客氣地說。“須知好為人師可不是好品德,您隻管練自己的,其他殿下,隻由下官來教就可,還請您回去吧。”


    旁邊,薛允謖已然笑出了聲。


    “自己還在上課呢,就教起別人來了?”他笑道。“看來師傅都沒資格教你了,幹脆以後,你別再來了。”


    薛晏看了他一眼,放開了君懷琅手的弓,又將箭塞到了他手裏。


    接著,他走上前去,一抬手,就抽走了教習師傅手裏的弓。


    那弓足有一石半沉,弓弦極緊,即便是教習師傅,拉開也是不容易的。


    薛晏拿過那弓時,教習師傅下意識便要收手拿回來,可薛晏的動作利落而有力,他剛收回手,弓已經落在了薛晏手裏。


    接著,他對上了薛晏冷冷瞥來的目光。


    下一刻,薛晏抽出旁側的一支箭,就站在原地,彎弓搭起,手臂一收便將弓拉滿,瞄都未瞄,側身抬手,箭便嗖地一聲射出去,一聲沉響,釘在了靶子正中。


    他站的位置,還非常偏,並沒有正對箭靶。


    一時間,看熱鬧的眾人都愣住了,旁邊的薛允煥不由得驚呼出聲,看向薛晏的眼神都帶上了幾分崇拜。


    緊接著,薛晏又抽出了一支箭,瞥了教習師傅一眼。


    教習師傅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


    從這樣刁鑽的角度,不用瞄準,就能飛快地正中紅心,還是這樣沉的一把弓,這是連他都做不到的。


    他自然也不知道,薛晏在燕郡,學的向來不是京中這般花拳繡腿的功夫。他麵對的是凶狠莫測的突厥敵軍,是在戰火和箭雨中,百步穿楊,一箭取下賊首的項上人頭。


    對上薛晏的目光,他從中讀出了不加掩飾的嘲諷。


    接著,在眾人都沒回過神來時,薛晏的第二箭射了出去。


    這次,箭靶上發出的是木頭清脆的“哢嚓”聲。


    眾人看去,就見第二箭自箭尾穿過了第一箭的箭身,將纖細的木質箭身劈成兩半。箭簇頂著前一隻箭簇射進靶心,竟立時將靶射穿了,前頭一隻箭的箭簇,啪嗒一聲,從靶子背後落到了地上。


    一時間,整個校場落針可聞。周遭笑著看熱鬧的,此時都瞠目結舌,看著遠處地麵上被射成兩半的箭。


    片刻後,薛晏輕輕嗤了一聲。


    “師傅,”他慢悠悠地開口,嗓音漠然而平靜。“這般的話,我可有資格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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