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


    “黎忻乖, 別怕別怕, 你生病了, 過來把藥吃了好不好?”


    別墅二樓臥室前, 鄭弘逸一手拿著玻璃水杯, 一手拿著感冒藥, 擰著心疼的眉,苦口婆心的勸說著。


    房間裏的落地窗被厚厚的窗簾遮擋, 窗外明媚的陽光一絲都照不進,因鄭弘逸的進房燈被打開,白色的光籠罩著房間,渲染著不易覺察涼。


    房門正對角的角落中縮著一個人, 他蜷著身子,雙手緊緊的抱著自己的膝蓋,許是聽到響動,他自膝蓋中抬起了顫抖的眼。


    手臂後的那雙眸, 沒有了往日的笑容,沒有了往日的清澈,更沒有往日孺慕的依賴,有的全部是害怕與驚懼。


    透過手臂微小的縫隙, 褚景然清楚的看到了不遠臥室門前的男人,下一秒, 似想到了什麽可怕的回憶般, 他張著驚懼的眸, 就若深林中兔子遇到狼般的恐懼, 全身開始不受控製的瑟瑟發抖。


    看到這樣的畫麵與手臂後那雙陌生驚懼的眸,門前的鄭弘逸隻感世界的空氣被瞬間抽離,張著嘴的他仿似有種呼吸不過來,下一秒就會徹底窒息死去的錯覺。


    他的少年……被他親手毀了。


    這種日子已持續了一段時間,自從那日清醒後,少年就是這般的狀態,不言不語,不吃不喝,沒日沒夜的將自己關在房間中,鎖在黑暗裏。


    鄭弘逸心疼,自責,他不敢放少年一人獨處,可但凡他稍有靠近,少年的神經就瞬間緊繃,整個人就如陷入夢魘般驚恐的瑟瑟發抖。


    所有一切,若一朝回到昨初。


    那晚後,鄭弘逸天真的以為,他還可以去改正,他還以去彌補,卻不想那晚,終是觸到了少年心中久藏的禁忌之所。


    這些天他道歉,解釋,賠禮,鄭弘逸用盡了所有他能想到的辦法,他拚命的想改變這令他崩潰的現狀,可他都失敗了。


    少年怕他,就如當初他怕著喬西般的模樣。


    愧疚?自責?後悔?都不足以來慨括鄭弘逸現在的內心,那種感覺就像是親手推倒了用盡畢生心力築建的那個城堡,親手毀掉了全世界的錯覺,每一分每一秒,都痛入骨髓。


    那個會對他笑,會坐在旁安靜聽他彈鋼琴,會拉著他手臂依戀喚他爸爸的少年,消失了。


    少年生病了,可他卻不願吃藥,不願上醫院,甚至拒絕著所有的幫助。


    鄭弘逸不敢強逼,不敢硬來,隻能不厭其煩的誘哄著人吃藥,因為他知道,他若再用一丁點強硬的手段,少年整個人將會從內自外徹底崩潰。


    這是他用盡所有都想守護的珍寶,這是比他的命還重要的存在,他怎麽忍心再傷他一分。


    可是……對方不信任他。


    看著不遠處的人,鄭弘逸眼睛澀的厲害,“黎忻……過來吃藥……好不好,”爸爸求你了,求你了。


    “……”


    時間一秒一秒的流逝,就在鄭弘逸長時間規勸都都無果,悲哀的心如刀攪之時,臥室的門忽的被敲響,隨之傭人微有忐忑的聲音自外傳來。


    “鄭先生,張醫生來了。”


    張……醫生……?!


    腦海中回放著這三字,似回憶到了什麽,鄭弘逸黯淡的眸光忽的閃爍了一下。


    張醫生,原名張xx,乃是目前國內一位非常出名的心理醫生,更為重要的是,他還是之前讓褚景然走出自閉症與社交恐懼症,第一階段的方案提供者。


    在意識到褚景然的病情有嚴重的趨勢,鄭弘逸第一時間聯係到了人,可那時張醫生卻正在國外在開交流會,因為會議的不確定性,沒辦法及時回國,當時倆人也能大概的約定了下時間,很顯然,張醫生現在回國。


    想到當初,窮途末路的鄭弘逸仿似忽然看到了生命中的救命稻草般,張醫生一定有辦法,一定有辦法二次讓黎忻好起來的。


    見到不遠人驚懼的顫抖,鄭弘逸在臉上艱難的扯出一個笑,“黎忻乖,生病很難受,爸爸……把藥放在這裏,你自己吃,爸爸出去,好不好?”


    “……”褚景然不為所動。


    抑下眸底的苦澀,鄭弘逸將手中的玻璃水杯與藥盒放在地毯上,看了人一眼後,慢慢地退出了臥室。


    察覺到不遠臥室門的合攏,一直將頭埋在膝蓋中的褚景然,這才顫顫的抬眼,將視線緩緩的移到了不遠的房門之上。


    因記掛著二樓臥室中的人,鄭弘逸在外並未與人交談多久,張醫生聽聞他一些簡單性的敘述後,也知事情棘手,收集了些關於人的資料後,就先告辭著離開,去製定相關方案去了。


    送走了張醫生,鄭弘逸抬腳就上了二樓,準備再回臥室看著人,以免人有了什麽閃失,他剛接近臥室,忽的聽到自臥室中傳來了一聲清脆的碎裂聲。


    這是……水杯摔碎的聲音。


    難道是少年不小心失手打破水杯了?


    想到這點的瞬間,鄭弘逸猛的擰開臥室的門,將房門推了開來,可眼前發生的一切,完全超乎出了鄭弘逸的預料。


    入眼是少年站在窗邊羊毛地毯前的身影,在他身前,之前遮蓋的厚厚實實的窗簾已經被拉來,刺眼的陽光照進房間,窗前的他仿若是被囚禁於籠,渴望自由的金絲雀,拿著他能拿的所有東西,砸著那扇大大的落地窗。


    淺色的羊毛地毯上,四散一地狼藉,散落的藥片,碎裂的玻璃,己摔碎成兩半的鬧鍾,而少年就那麽赤著白皙的腳丫,毫無顧忌的踩在所有的東西之上。


    瑩白的足,柔軟的地毯,狼藉的地麵,閃著寒光的鋒利,還有自他腳心下沁出的豔,從而留下串串的血印,整個房間,整幕畫麵像極了一副荒誕的油彩畫。


    看清所有一切,房門前鄭弘逸隻感大腦一空,他死死的摳著門檻,手背青筋暴起,紅著目喝道:“住手,黎忻住手!”


    聽聞身後響起的怒喝,本就因打不開窗驚急砸窗的褚景然驀地轉頭,見到的就是不遠房門邊雙目赤紅,全身煞氣衝天,仿似徹底化身為修羅的男人。


    看到這雙赤紅的目,看到這個陌生的人,頭腦中有關於那一天所有的恐怖記憶,在這個瞬間全部不受控製的湧了出來。


    擁抱,親吻,強迫,痛苦,無法掙脫,無法逃離……


    劇烈顫抖著身體,褚景然眸中刹那滿溢無盡的驚恐,他猛的拾起地上的碎裂的玻璃緊握在了雙手中。


    鋒利的尖銳,正對房門前的男人。


    別……別過來,別過來。


    白嫩的手掌幾乎是不費絲毫力氣的,鉗進了鋒利的刃口之中,暗色的鮮血如開閘的洪水般自掌心湧出,順著手側,染紅緊握在手中的透明玻璃,掉了下來。


    滴答,滴答,滴答……


    鮮血掉落在地毯上的聲音在鄭弘逸的耳邊回響著,暗色的血,彌漫了他全部的視線,血,整個世界都是血。


    腳下的地毯上,身後的玻璃上,少年的衣衫上,還有……那雙他曾經起落於黑白琴鍵上,上天恩賜天生適合彈鋼琴的雙手之上。


    ‘將來我也能跟爸爸一樣開屬於自己的演奏會嗎?’


    ‘當然可以,因為……黎忻有著上天恩賜的,天生適合彈鋼琴的手,黎忻可以開最盛大,最恢弘的演奏會,全世界都將為黎忻喝彩。’


    滴答掉落下的鮮血,浸染著鄭弘逸的支離破碎的心髒,浸染著他一片荒蕪的人生,還有他徹底空白一片的大腦。


    在這個瞬間,少年曾笑著在他身邊描繪的將來,懷揣著小心翼翼構畫的全世界,全部被滴滴掉落的鮮血,浸成了刺眼的暗。


    ‘……全世界都將為黎忻喝彩。’


    那刻,鄭弘逸幾乎是以一生中最狼狽的姿態衝到人身邊,伸手,直接奪走了人手中那塊沾滿鮮血的玻璃碎片。


    然而,這塊玻璃碎片於已處於魔怔中的褚景然來說,更像是生命中自我保護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於是,他發瘋般的反抗著。


    洶湧的鮮血在倆人手中蔓延,一寸一寸,染紅彼此的衣衫。


    終的將人手中的玻璃奪過來後,鄭弘逸不顧手中血流如注的傷口,將瘋魔般的人緊緊的圈在了懷中,阻止著他再去傷害著自己一絲一毫。


    被禁錮住的褚景然掙紮著,用著已是血肉模糊的手,拚命的撕打著男人的懷抱。


    “不要,放開我,放開我,放開,爸爸,救我,爸爸,爸爸,啊啊啊——!!!”


    從痛苦到絕望的呼喚,從絕望到崩潰的嘶吼,所有的情緒與崩潰,在房中上演,在頭頂回蕩。


    溫熱的鮮血,在空中飛濺著,灑落在倆人的臉上,灑落在身後的玻璃上,灑落在不遠書櫃,那曾被少年日日懷揣鄭重,小心整理,日日翻閱的書籍之上。


    ‘我將來也要跟爸爸一樣,在全世界麵前開最盛大的演奏會。’


    明亮的琴房中,少年曾經鄭重許下的那個承諾,在此刻淋漓的鮮血麵前,若古老城堡中,公主失手不小心掉落於地麵上的水晶鏡麵,在啪的一聲脆響中,徹底摔的粉碎。


    沒有了,現在,一切都沒有了。


    感受著懷中他的痛苦,感受著懷中他的絕望,感受著懷中他恐懼到顫抖的哭喊與這瞬間的徹底崩潰,鄭弘逸這個向來於人前冷漠的沒有一絲表情,除了音樂外,所有都可以無視的男人,埋於人脖頸緊閉的眸中,溫熱緩緩滑落。


    一室哭喊與狼藉中,回響著的依舊是男人從始至終都泛著顫與淚的柔聲安撫。


    “黎忻,別怕,別怕,別怕……”


    爸爸錯了,求你,求你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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