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宋》/春溪笛曉


    第二十四章


    可惜沈括現在還是個半大少年,影響力並不是特別廣, 新作《蹴鞠少年》也隻是因為題材新穎、情節緊湊才在開封引起熱潮。


    這年頭出書往往不僅不賺錢, 還得自己掏錢付印刷費, 像沈括這樣一年之內就出兩本繪本的還真不多。方洪現在已經有一套完整的營銷手段:茶坊、酒樓講書宣傳,隨書小贈品贈送,什麽主題書簽、主題掛件應有盡有,許多人甚至不是衝著書來的,是衝著方氏書坊出品的小玩意來的。


    比方說最近最近勳貴的小孩之中又流行起《蹴鞠少年》裏的鞠球掛件, 鞠球還有各種不同的顏色,你要是能攢齊一套絕對能讓別人羨慕死!


    王雱也在過年前修繕完畢的方氏書坊分店裏拿到一本《蹴鞠少年》,雖說沈括的分鏡簡單粗暴,一頁就是一張圖,但是印成書之後感覺還真棒。


    王雱決定了,以後多慫恿沈括產出,除了幫他爹吹牛逼之外也滿足滿足他的閱讀欲。


    沈括本來要隨他父親去任地, 現在也不想去了,索性入了鄞縣縣學, 直接到鄞縣這邊讀書。課餘時間, 他隨著王雱穿街走巷, 見識鄞縣的風土人情。


    多了個十六七歲的人帶著, 王雱的活動範圍更廣了, 有天他們天南海北地扯著蹴鞠賽的事, 王雱不知怎地忽然蹦出一句“我們所在的地方也是個球”。


    這句話引起了沈括極大的興趣:“你也看過《渾天儀注》?這書裏說‘渾天如雞子, 天體圓如彈丸, 地如雞中黃,孤居於內,天大而地小。天表裏有水,天之包地,猶殼之裹黃’,你說的球是不是就是雞蛋黃的形狀?”


    《渾天儀注》這書王雱還真沒讀過,不過聽著不難懂,大意是天包著地,就像雞蛋包著蛋黃。這說法雖然模模糊糊,但也已經摸到點邊。


    王雱道:“要證明它是個球也不難,我們悄悄乘船去海邊看一看就曉得了。”


    沈括隻看過漢時張衡寫在《渾天儀注》裏的猜測,還真不曉得怎麽證明他們所在的地方是個球。他與王雱約好休沐日去海邊一趟,鄭思和武興自然也興致勃勃地跟著。


    有人看見他們上船,跑回去告訴鄭主簿。鄭主簿知曉是沈括帶著的,謝過前來通風報訊的人,心裏卻沒多少擔憂,隻去知會了王安石一聲。


    王安石說:“你們家鄭思一向聽話,肯定是我家那混小子攛掇的。”對這個越來越活潑好動、一天不搞事就渾身不舒坦的兒子,王安石那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隨王雱去了。


    另一邊,王雱蹦躂到甲板上吹風,小臉兒被北風凍得通紅。入冬之後,鄞縣的空氣濕冷濕冷的,挺不舒服,不過小孩子是天然的火爐,王雱一點都不覺得冷。


    沈括到鄞縣之後也跟著同窗一起鍛煉身體,也抗寒得很,和王雱一起站在前頭賞玩沿岸徐徐倒退著的風景。


    鄞縣離海不遠,王雱一行人很快從客船上了岸。王雱這裏走走那裏看看,直至沈括按捺不住讓他說說怎麽證明“地球”這個說法,他才領著沈括三人到一處可以遠眺海平麵的地方。


    王雱說:“往遠處看,要是有海船回來了,我們先看到桅杆再看到船身,就可以證明‘地球’是‘地球’了。”


    沈括平時就是個很愛思考的人,稍一思索便明白了王雱的意思:前麵的海平麵沒有遮擋物,如果地是方的,你應該可以把水上所有部分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果你先看到的隻有桅杆,船身隨後慢慢出現,說明原處看上去很平坦的海平麵不是方的,而是圓弧形的!


    明白了判斷方法,沈括立刻目不轉睛地盯著遠處的海平麵。


    王雱沒興趣蹲著等船出現,他對沈括說:“你現在這裏看著,我去碼頭上逛逛。”這邊的碼頭比鄞縣那邊的碼頭大得多,停泊著不少南來北往的客船。


    王雱帶著鄭思、武興到處溜達,不時跑上前看人家卸貨,用半吊子的江浙話和人搭話,小孩子說話軟乎乎的,總是討人喜歡,閑下來的船工不介意與他磕叨磕叨。


    王雱對各種貨物的興趣不大,反而更喜歡南北各地的風土人情,有幾個船工剛卸完貨,錯過了飯點,燒起火架了口大鍋燙菜吃。


    這種吃法還挺普遍的,船工們一天到晚在水上飄著,大冬天的天氣冷,船還是得開,下了船搭夥吃個火鍋又暖和又省力。


    當然,這時候還不叫火鍋,隻能說是把肉燙熟了吃。王雱本來不覺得冷的,看他們吃得熱乎,也饞了,跟著湊了幾個錢拉鄭思他們坐下嚐嚐鮮。


    小孩子吃不了多少,船工們騰了個位置給他們坐下,繼續操著各地口音天南地北地閑扯。


    武興平日裏就和武夫廝混在一塊,這樣吃東西也不覺得不習慣,倒是鄭思有些不自在。


    瞄見王雱興致勃勃地試圖插入船工們的話題裏,鄭思對他真的佩服極了,天底下好像沒有王雱交不了的朋友!想到這裏,鄭思老老實實地跟著夾菜,小口小口地吃那翻滾的湯水裏燙熟的菜葉子。


    王雱把身體吃暖和後,沈括滿臉興奮地找了過來,激動地給王雱看他剛才用炭筆畫下來的畫麵。


    這法子他是和王雱學的,炭條磨尖之後可以隨身攜帶,塗塗畫畫都很方便,自個兒裁一本小本本就能隨時記錄自己的所見所聞了!


    沈括剛才看了好幾艘船,都是先見桅杆,後見船身。他對王雱說:“你說的沒錯,果然是‘地球’。”他還沉浸在證明了一個新知識的喜悅之中,和王雱說起自己的新猜想,“如果我們把船一直往前開,是不是能繞著地球一圈回到原處?”


    “是這樣沒錯。”王雱肯定了沈括的說法,“可惜我們造的船還走不了那麽遠。”


    “現在不成,以後總可以的。”沈括對未來充滿了各種想法,“要是可以的話,真想去看看。”


    王雱心裏咯噔一跳,感覺自己好像改變了什麽。沈括不會從此沉迷探索環球航海之路吧?作為一個了解曆史發展軌跡的穿越者,王雱是很讚成出海探索的,不過這條路太艱險,作為沈括的朋友他不太希望沈括親自出海。


    海上變數太多,容易出事兒啊!他還等著看沈括的產出呢!


    王雱一本正經地說:“父母在,不遠遊。”


    沈括聽了這話,收起了臉上的向往之情。他也知道自己剛才的想法很不切實際,且不說他沒錢造可以支持跨海遠航的大船,即便是有,他爹娘也絕不會同意他去涉險。


    宋朝海上貿易雖然挺發達,但也僅限於貼著陸地航行,沒人會不要命地把船往茫茫深海裏開,迷失方向、遭遇海盜、卷入暴風雨,樣樣都會讓人喪命。


    沈括遺憾地說:“希望我的兒孫能見到那一天。”


    王雱這才稍稍放心。他越發明確了一件事:對於腦洞奇大的家夥來說,你隨隨便便一句話都會讓他爆發出驚人想法,千萬不要在他們麵前提起超前的東西!


    王雱拉著沈括他們去買海產,準備拿回去加菜用。鄭思忍不住問:“我們不是偷偷出來的嗎?”


    王雱說:“你以為他們會不知道嗎?”王雱就沒想過能瞞著他爹跑出來,他爹耳目多著呢。


    王雱買了一簍子海產踏上回程,回去的路上沈括還在發揮想象:“我們這個地球到底有多大呢?海上是隻有一片陸地,還是會有很多片陸地?如果不止我們這一片陸地,其他陸地上有什麽東西呢?”


    王雱被沈括煩得沒辦法,隻能給沈括畫了張大餅:“大概是黃金國吧,遍地都是黃金,還有珍珠啊寶石啊香料啊什麽的,一切寶貝應有盡有。”


    沈括聽得出了神,沒再煩著王雱,一個人沉浸在王雱描繪的“黃金國”裏頭。少年人總有一顆冒險之心,哪怕不能親自去體驗,在想象裏過把癮也是好的。


    沈括一路上都在構思關於“黃金國”的故事,想著想著覺得自己的想象太空泛,決定接下來多往海邊跑跑,好好了解一下船工們見識過的海上世界。


    王雱怎麽說來著,故事最要緊的是“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既讓人覺得真實、有代入感,又讓人能夠體驗現實中難以獲得的爽感!


    王雱不知道沈括的新作腦洞已經打開,他抱著一簍子海產回到家,興衝衝地拿給他娘讓他娘給做來吃,還誇口說:“這可是最新鮮的,出海的人剛回來我就買下啦!”


    吳氏笑著拿去料理。


    王安石可沒吳氏那麽好脾氣,他板著臉問王雱坐船到哪兒去了。王雱老實回答:“到海邊去了。”他說著又興致勃勃給王安石說起碼頭上的見聞,“海邊的船工們弄一口大鍋,把菜夾著放下湯裏去滾兩下,燙熟了立刻能吃,又香又鮮,吃了身體還暖融融的!爹,要不我們也弄個小鍋,冬天架在火爐子上燙菜吃!”


    王安石不置可否:“就你想法多。”


    王雱知道他爹在吃喝方麵不講究,也不磨著他弄。反正他想做小火爐和小火鍋也不用他爹同意,他爹隻要吃就好了。


    當然,對於不懂得享受的王安石,王雱還是忍不住多給他安利幾句:“我聽人說有種吃法叫撥霞供,把新鮮的兔肉切成薄片,用調料醃製入味之後用筷子夾著放進湯鍋裏輕輕撥動幾下,兔肉立刻會變幻出雲霞的色澤,可漂亮了,聽聽這名字,多風雅啊!又好吃又好看,還好聽!”他邊說還邊掏出小本本給王安石畫了火爐子和火鍋的模樣。


    王安石沒理他。


    不過幾天之後,王雱發現家裏多了個特製的小陶爐,上頭擺這個同樣是特製的小圓鍋,與後世的火鍋已經十分相近了。這是口裏說不要不要,身體卻很誠實啊!


    王雱蹬蹬蹬地跑到他爹身邊,整個人往他爹身上一撲,美滋滋地直誇:“我爹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爹!”


    王安石把他從自己身上扒拉下去,訓道:“馬上要五歲了,別一天到晚這麽鬧騰。”


    王雱重新撲上去,環著王安石的脖子不撒手,毛茸茸的腦袋還在王安石脖子旁蹭來蹭去。


    吳氏熬好湯底走出來,看到王安石渾身僵直地被兒子掛身上瞎蹭,樂得不行。她這丈夫內心重情,隻是嘴拙不善言辭,自小就不大與人親近。有這麽個兒子在,也算是能治治他這毛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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