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章超好看!  方洪這人, 有魄力, 有眼力,能來事兒,就是出身低點。可那不要緊,家業攢下來了, 再把兒子教出來, 將來照樣可以搖身一變成為官宦人家。


    王雱就是看出方洪這樣的勁頭,才在方洪麵前顯露自己與司馬琰與別家小孩不同的地方。


    有些事他和司馬琰都還小,不能去做, 總要有能做的人選。合作過一次之後, 王雱便摸清了方洪的底, 願意再與他合作下去。


    錢不錢倒是其次,要緊的是他們得在外麵有眼睛——最好還能有手有腳。


    王雱邁著小短腿和方洪去屋裏頭談事情。


    方洪做的是書坊生意, 家裏也改了間書房, 掛些名畫、擺些擺件, 倒也似模似樣。


    王雱把抱在懷裏的小布包打開, 露出裏麵的兩個小掛件以及一份“策劃書”。


    王雱寫策劃書很有一手,以前做計劃練出來的, 再難的問題經他一捋思路都會變得簡單輕鬆。他先把策劃書遞給方洪, 讓方洪看。


    方洪不明所以, 接過仔細看了一遍, 心中更覺得自己和王雱成為“忘年交”這件事做得很對。他誇道:“你這些想法可真妙啊, 肯定能那什麽——”他低頭看了眼策劃書, 念出上頭那有些陌生的詞兒, “哦,肯定能拉動消費。”


    王雱點頭,一臉“你誇吧,你繼續誇,驕傲了算我輸”的鎮定。


    在王安石和吳氏麵前,他不好表現出超出同齡小孩太多的心智,所以在選定方洪當“合作對象”之後他就開始逐步向方洪展露一些東西。


    王雱給方洪解答完幾個疑問,被方洪親自送了出門。


    回去的路上,王雱對吳氏說:“娘,你也認得一些小官的內眷了,若是他們家裏缺錢過年,針線活又過得去,你可以帶她們到書坊這邊領些活做。就是你這兩天縫的那些魚兒和蝙蝠,接下來書坊這邊可能要挺多。”


    吳氏奇了:“怎麽?他們真要賣嗎?”


    王雱笑眯眯:“不賣,白送。”


    吳氏更糊塗:“白送?那不是虧了嗎?”


    王雱賣關子:“娘你不也常說吃虧是福嗎?”


    母子倆邊說話邊回了家,吳氏還是沒想清楚,到家後免不了和王安石說起這事。


    王安石在家看書呢,其實從他們母子倆出去後就沒看下去,心裏在琢磨王雱找方洪有什麽事。


    見王雱連吳氏都不說,王安石把臉一橫,瞪他:“你小子說清楚,又想做什麽勾當?”


    王雱還沒吱聲,吳氏先不樂意了:“你這話怎麽說的?我兒子做的事能說是‘勾當’嗎?別欺負我沒讀過書,我可知道這不是什麽好詞兒!”


    王安石深諳“在家裏老婆說什麽都是對的”的處事原則,點頭改了口:“說說,這回到底想做什麽?”


    王雱也沒瞞著,乖乖吐露實情:“也沒什麽,就是搞個小小的抽獎活動。過年了,大家都想討個好彩頭,書坊可以趁機搞搞活動,買夠了一貫錢書可以抽獎。抽到魚呢,就是年年有餘;抽到蝙蝠呢,就是五福臨門。這五福臨門還有個門道,那就是集齊五隻蝙蝠可以兌換‘書香卡’一張。擁有書香卡,一年內買書享受九折優惠;書香卡累計消費十貫錢,三年內消費享受九折;累計消費二十貫錢,可以享受終身八折優惠。”


    拿到魚的,也不是什麽都沒有,他們可以得到一張“小小書香客”優惠券,帶兒子來買啟蒙書籍可以享受八折優惠。


    當然,書香卡也可以直接購買,比如你一次性消費滿十貫錢肯定給你辦~一般人很少一次性買這多書,這條件就是用來凸顯書香卡有多難得的!


    這活動擺在後世沒什麽特別之處,任何一家超市都可以搞。不過擺在這時候可就有些稀奇了,至少連方洪這麽見多識廣的人都沒見過。


    這年頭書的均價,一般約莫是100文一本,對很多人來說算是“奢侈品”,比如王安石在揚州時為了多看借來的書,都是晚上熬夜讀的,經常導致上班時很沒精神。他上司韓琦總說他:“晚上做什麽去了?年輕人不要太放縱自己,認真工作才是正理。”


    王安石回家後還和吳氏說起過這事,表示自己在韓琦手下幹得不開心,韓琦壓根不懂他,聽聽這話吧,韓琦肯定是覺得他晚上縱欲過度去了!


    王雱當時還在繈褓裏吐泡泡玩呢,聽到王安石這話都覺得韓大佬也很冤枉,你幹活的時候沒精打采還想上司誇你不成?!


    總之,這時代書很貴,窮人大多是抄書、借書來讀。


    讀書人要是幫人抄書幫補家用的話每個月約莫能賺三貫錢。一貫錢,也就是1000文錢,一般人家真舍不得一下子買上一貫錢的書。


    王雱劃這條線,就是想給那些覺得“買也行,不買也行”的人一個爽快花錢的理由。


    這理由不需要多了不得,隻要就能讓人覺得“這錢花得值、這錢花得爽、下回我還要再來花”就可以了。


    王雱年紀小,說話不緊不慢的,還帶著點奶氣。


    王安石早聽說過他的打折理論,聽完也不算特別驚奇,倒是有些好奇王雱怎麽會讓方洪優先把針線活給周圍那些小官同僚的內眷去做。


    王雱聽了王安石的疑問,又扔出一個新詞兒:“這叫‘夫人外交’。”


    王安石敲他腦袋:“夫人可不是隨隨便便能用的,還外交?”在這時代,隻有宰執以上官員的妻子才有機會被稱為夫人。不過王安石也明白了王雱的意思,打趣道,“那有沒有‘兒子外交’?”


    王雱生氣:“本來是有的,敲傻了就沒有啦。”


    “傻點好。”王安石睨他,“一天不整點事出來你渾身不舒坦,上輩子也不知是不是個野猴兒。”


    “這不是要跟爹去外地了嗎?爹你要是當個縣令,以後我們可就住縣衙了!我聽胡爺爺說,外頭講究‘官不修衙’,縣衙都破得很,屋頂能漏雨的那種!”王雱可有遠見了,“我得攢些錢修修啊,要不然到時您可要寫詩說什麽‘布衾多年冷似鐵,嬌兒惡臥踏裏裂。床頭屋漏無幹處,雨腳如麻未斷絕’啦!”


    王安石平時最愛杜甫的詩,因為杜甫詩裏總帶著一股子憂國憂民的味道,很合他的胃口。


    聽王雱還能念出幾句杜甫的詩來,王安石暗暗在心裏那本寫滿“我兒子賊聰明”小本本上記上了,麵上卻板著臉說:“背書不見你這麽快,掰扯歪理倒是不帶停頓的。就你那幾個錢,還能修縣衙?”


    王雱才不和他爭這個事兒。


    另一邊,王雱前腳剛走,方洪後腳就忙活起來。他知道這個“書香客”計劃隻是個起點,再往後也許可以發展出更多的東西。


    書香卡和優惠劵、抽獎券的製作完全不是問題,方洪手裏頭還有專門做卡牌的熟練工呢,需要提前做好準備的大概就是紀念品小掛件,方洪優先把這活兒分了一部分給吳氏介紹的小官內眷。


    這活兒輕鬆,隻要照著剪好的碎布縫合小掛件、收口前往裏頭塞足夠的填料就成了。


    填料也便宜,幾乎不費什麽錢,就是些米糠、麩子、蕎麥皮之類的。這也是王雱當初去實地勘察住在某個小鎮上時了解到的,當時國家大力扶持傳統手工業,那小鎮的玩偶算是沾了邊,一下子來了個大翻身。


    那小鎮的傳統玩偶用的就是這些填料,而且還都是有寓意的:米糠,寓意健健康康;麩子,寓意幸福快樂;蕎麥皮,寓意心靈手巧。


    後來網購發展起來了,小鎮幾乎每天都要賣出數以萬計的大小玩偶,畢竟玄學這東西隻要不太貴,許多人都願意信一信的~


    方洪私下裏和他妻子說起過這事,暗暗覺得這些主意都是王安石出的,隻是假借王雱的口來和他商量而已。至於為什麽,一來是讀書人不愛和他們這些商賈打交道,二來則是想鍛煉鍛煉聰慧過人的兒子。


    讀書人的腦子就是靈活啊,連米糠麥麩這些東西都能說出花來!


    想到紙牌的紅火,方洪信心十足地為“書香客計劃”做準備。


    年關越近,開封城就越發熱鬧起來。五日之後,第一次“書香客活動”開始正式揭開序幕,方洪已經準備了醒目的抽獎箱和一千個齊齊整整掛在夾子上的胖胖魚掛件、五十個可愛至極的蝙蝠掛件。


    小孩子最容易被新鮮玩意吸引,書坊一開立刻有不少孩子立刻拉著大人圍攏過去,眼巴巴地看著那一條條可愛的胖胖魚。


    哇,好可愛,想要!!!


    方洪派了口齒伶俐的人守在氣派的抽獎箱前,人多時解說活動細則,人少時敲鑼打鼓吆喝。


    不少小孩聽得一知半解,可都抵不過胖胖魚和胖胖蝙蝠的誘惑央家裏人過快掏錢買書——買書可以抽獎呢!隻要抽了都有獎,最差也有胖胖魚!


    胖胖魚多好,健健康康、年年有餘呀!


    關於鄞縣,王雱和司馬琰也在司馬光書房裏攤開張粗糙的輿圖看過,所謂的明州就是往後的寧波一帶,與舟山島遙遙相對,海路陸路都挺發達,是個很不錯的任地。王雱興致勃勃地說:“看來我可以天天吃海鮮了。”


    司馬琰提醒:“你可得先確認確認你對海鮮過不過敏。”


    王雱呸了兩聲,忍不住伸手捏司馬琰的臉:“我才不會海鮮過敏,我以前一個人能吃一鍋海鮮全宴。”哎喲,軟軟的,真好捏。


    司馬琰也不惱,撥開他的手慢條斯理地說:“現在又不是以前,你得注意一點,先少吃些試一試再說。”說完她又拿出一本讓人訂好的藥方,“這是一些急病方子,要是家裏有人生病了可以拿著方子和大夫對對症,抓藥熬了喝。還有,我寫了一些關於孕期和新生兒的備用方和注意事項,你拿著備用。”


    吳氏與張氏不同,張氏是傷了根底不能再生育,吳氏卻是很有可能再孕的,這年頭生孩子凶險至極,無異於一腳踏入鬼門關。即便生下來了,新生兒死亡率也很高,若是司馬琰再長大一些,肯定會考慮想辦法把手裏一些已經經過千百年檢驗的藥方公開。隻不過她現在還小,一切還得慢慢計議。


    王雱不同,若說這時代他們還能無條件信任誰,對他們來說肯定就是對方了,所以司馬琰把這段時間能想出來的方子都給王雱整理出來。司馬琰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那邊水網密集,春天來了容易出現傳染病,有些防疫常用藥材你得讓你爹早早備著。”


    王雱笑眯眯地收好司馬琰給他整理的東西,拍著胸脯保證:“將來我要是當了大官,一準讓你當防疫部長。”


    司馬琰也笑了:“不知道誰說的,連科舉都不想考,就想當個官二代。”


    王雱哼哼兩聲,不接話。


    兩個小娃娃再舍不得,該來的別離還是會來。元宵燈會看過之後,王安石便得由水路往東邊出發,前往位於東海岸的明州。


    王雱還好,到哪都活蹦亂跳,吳氏這回上船卻有些不適,過了一段路就開始想吐。


    王雱頓時緊張了:“娘你不是有了吧?”


    吳氏笑罵:“小孩子家家的,一天到晚在想些什麽?”


    自己有沒有,吳氏心裏還是有數的。在開封這段時間他們都與王雱睡一起,哪來的機會懷上?也就是小孩子什麽都不懂才會瞎猜。


    王雱也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當了老久的電燈泡,住了嘴。熬到船在途中靠岸,王雱拉著王安石上岸洗了個澡,又去買些蜜餞、到藥店切些含片之類的回船上給吳氏。


    吳氏一看,便知道這肯定是王雱的主意。王安石這人不能說他不體貼,隻是他心裏一般沒有這些東西,隻有她兒子才會這麽貼心。吳氏說:“你自己也留些,一天到晚蹦到甲板上去,小心晃暈了。”


    王雱說:“才不會暈,您還是擔心爹吧,他整天在船上看書!”王雱估摸著自己該開始琢磨怎麽做眼鏡了,畢竟他爹愛書如命,早晚能高度近視。


    王雱想法一堆堆,背地裏掏出磨尖的炭筆在司馬琰送他的小本本寫寫畫畫,記法很理科,大多隻有個草圖,即使王安石無恥地偷看兒子隱私也不可能看懂。


    從開封到鄞縣,花了差不多兩個月。正是因為路途之遙遠,接下來三年之內他們都不會再回京了,接下來得把根紮在這裏三年之久。縣衙那邊早得了消息,主簿和縣尉恭恭敬敬地帶著差役來迎接。


    主簿,管文書的,相當於知縣秘書,協助知縣處理各項事務;縣尉,管治安的,相當於派出所所長,負責抓盜匪賊人。


    主簿名叫鄭榮,年約三十五六,留著一把美須,照王雱看可以去和張方平比比,說不定還能贏呢!縣尉叫武大兆,粗人一個,生得威武雄壯,別的不說,光是這身量就能震懾一方。


    王雱等兩人給王安石行了禮,也有模有樣地上前朝他們一作揖,甜甜地喊:“兩位叔父好。”


    鄭榮與武大兆乍然見到個粉雕玉琢的男孩兒跑到自己麵前來還有些發愣,等他作揖問好後才恍然回神。這是知縣家的小衙內啊!瞧瞧這玉雪可愛的小娃娃,可比縣裏所有男娃兒女娃兒都要好看,那眼睛烏溜溜的,多有神!


    鄭榮自詡讀過些書,沒好意思把馬屁拍得太直白,武大兆可不同,他開口就誇了王雱一通,說什麽從來沒見過這麽聰明可愛的小孩兒。


    王安石麵上不顯,心裏卻覺得這武大兆很有眼光。本來這時代文人大多瞧不起武人,這會兒王安石怎麽看武大兆怎麽順眼,和氣地與他們說了些話,讓差役抬上箱籠往縣衙而去。


    到了縣衙前,王雱心道“果然如此”。古人講究“官不修衙”,一來縣衙破破爛爛顯得政府清廉,二來則是不想花自己的錢造福後人。他們年後出發,抵達鄞縣是二月中旬,冬寒剛走,春寒料峭。吳氏看著破破爛爛的後衙,有些憂心春天來了雨水多,這屋頂會天天漏雨。


    王安石對吃住不太關心,他問鄭主簿:“春耕安排下去了嗎?”


    “我們這邊近海,春天比開封來得晚些,杏花還沒開哩。”鄭主簿笑道。


    杏花開了耕好地,桃花開後正好播種,這是一代代傳下來的經驗。王安石聽了點點頭,當即就與鄭主簿、武縣尉商量起春耕事宜來。


    春耕沒過,王雱暫時不能招人來修府衙,倒是有幾個年輕差役自告奮勇要幫忙,弄來梯子爬上屋頂把把可能漏雨的瓦片都換了,暫且解決了吳氏的燃眉之憂。


    後衙雖然破,卻比他們在開封租的房子要寬敞,有單獨的廚房、澡房,晚上灶上生了火正好可以用餘溫燒熱水來洗澡。在院子裏還有個水井,可以直接打水用,省了許多事!總的來說,這硬件設施還是很不錯的,王雱非常滿意。


    王安石這人坐不住,到任沒幾天見縣衙沒什麽事,便換上尋常衣物下鄉考察去了。王安石剛走那天,王雱正兒八經地坐在書桌前讀讀寫寫,一次性把王安石留下的背誦任務完成了,頓時像鳥兒出籠似的到處玩耍。


    鄭主簿等人雖不住府衙,家卻和府衙離得近很,王雱去串了幾次門,成功把鄭主簿和武縣尉的長子勾搭出來玩兒。鄭主簿的兒子叫鄭思,和他爹一樣文氣,胳膊小腿兒也小,開口就是“夫子說這樣不行”“爹說這樣不對”;武縣尉的兒子叫武興,是個小霸王,平日裏素來和鄭思不對付,時常會掄起胳膊恐嚇鄭思。


    兩個人年紀都比王雱大,已經是十歲了。他們老爹暗地裏都囑咐過,讓他們好好陪王家小衙內玩,因此哪怕他們都瞧對方不太順眼也得好好相處。王雱也看出兩人之間的暗湧,不過他不太在意,小孩子嘛,哪有不愛較勁的?


    讀書的人清高,嫌棄武人粗鄙;練武的人強健,嫌棄讀書人弱雞,這著實再正常不過了。王雱每天在兩個新小夥伴的陪伴下這裏走走那裏逛逛,又去搜刮了不少醫書和藥材準備托人送去司馬光家。過年借著“搭暖棚種東西”的由頭,司馬琰已經向司馬光和張氏顯露了一點點對醫學的喜愛,他送這些過去也不會顯得突兀。


    聽司馬琰說,鄞縣這邊產的貝母很不錯,回頭他可以看看能不能找個名頭當特產推廣出去。王雱在心裏琢磨完了,又想到剛剛搬家什麽都缺,花起錢來更是眼都不眨一下。


    武興看得羨慕不已,鄭思卻心驚肉跳。兩個人幫王雱把砸錢買的東西都搬回後衙,回家後都與家裏說了這事。


    武大兆與鄭榮的反應各不相同,武大兆說:“那敢情好,最怕遇到扣扣搜搜的家夥,做點小事都要算百八回錢。”


    鄭榮卻有些憂心:“王大人一過來便到下麵去走動,我還以為他是個勤儉愛民的好官,難道我看錯人了?”


    鄭思疑惑:“難道花錢多就不愛民了?”


    “花錢多,錢哪來的?”鄭榮道,“王大人是從揚州調過來的,那可是揚州啊,多繁華的地方。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王大人要是把鄞縣當成揚州,那鄞縣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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