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日一早, 晨光未亮時候, 納木卓便已醒了。她剛睜開眼簾,目光就直直撞入傅恒含笑的眸中。


    也不知他這樣看了她多久。


    “醒了?”傅恒伸手替納木卓揉著額角被枕頭壓紅的印子, “卯時未至,還可以再睡小半個時辰。晚些我喊你起來, 定不會誤了進宮叩見娘娘。”


    初初醒來還有些迷糊的納木卓愣愣點頭, 待重新閉上眼睛,才反應過來自己與傅恒躺在一張床上的事實。


    男人的目光如有實質, 讓昨夜翻雲覆雨時都不曾有過太多羞澀的納木卓臉上發燒, 她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 自己此時的身份已不同以前。


    她就這麽嫁人了?


    聽到耳邊的輕笑,納木卓飛快睜眼,惡狠狠地瞪了傅恒一眼, 又轉了個身, 強令自己拋去腦海裏的所有雜念。


    今日除了拜謝皇後,還得抽出空來回納蘭家一趟。


    明日她便要與傅恒啟程前往熱河,會試就在眼前, 寧琇那放蕩不羈的脾氣, 實在讓她放心不下。


    要交代的事,還有很多……她昨夜確實累的厲害,不過眨眼功夫,就又沉沉睡了過去。


    納木卓被傅恒喚醒時, 天依舊昏暗著。


    她打了個嗬欠, 對於五點就得早起這件事十分無奈。好在頭上沒有婆母, 不然日日如此,可是要了她的小命。


    活了兩輩子,也隻有前世高考那一年,才有過頂著寒風起床的經曆。


    待她一一妝帶妥當,簡單用過早膳,再跟著傅恒同車去往宮門,遞牌子抵達皇後所居長春宮時,天已微微泛白。


    納木卓與傅恒,自幼就在宮中行走,從幼年到一個領了差事一個入宮選秀,麵見帝後都少有行三跪九叩大禮的時候。


    但今日不同以外,是他二人成婚第一天,進宮謝恩的大喜日子。是以富察皇後並未阻攔,反倒含笑看著他們行了大禮。


    最後一個頭還未磕完,皇後就已扶著宮人的手從鳳座上起身,一手挽起一個,含笑左右看著這對新婚夫婦。


    “看你們和樂美滿,本宮心中也歡喜非常。”


    皇後看著這一左一右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心中喜悅無以言表,在例行賞賜後又加贈無數,全是她與乾隆私庫中的寶貝,甚至有她成為寶親王福晉時娘家壓箱底的陪嫁。


    光憑這長達三尺的清單,就可見帝後對這對小夫妻的愛寵,怕是連弘皎這等素來看不上納木卓的宗室,自此以後也再不敢對她橫眉豎目。


    作為長姐,幼年喪母的傅恒幾乎是由富察氏一手帶大的,說是弟弟,倒更似兒子一般。帝後看待納木卓,不止是當成女兒,更是對早夭大公主的心靈寄托。


    如今在富察皇後看來,相當於左手女婿,右手兒媳,怎能不開懷。


    “娘娘昨夜與聖上追憶許久,盡說著大人與夫人幼年時的事呢。”


    站在一邊捧著果子的小宮女看著一團稚氣,卻極有眼色,笑嘻嘻將本就融洽的氣氛烘托得越發和諧。


    在小輩麵前從不講自己心事的皇後臉上,亦因此顯出幾分少女的羞惱來。富察皇後無奈地瞥了小宮女一眼,視線轉向納木卓時,果見她一副忍笑的表情。


    “你要笑便笑吧,在本宮這裏,還藏著掖著做什麽。”富察皇後無奈歎氣,招手讓那小宮女將手上的點心端到納木卓麵前,“之前在宮中時,你便饞這點心,今日本宮特特備下,你嚐嚐可還是原來的味道。”


    納木卓眼中笑意更深,撚起一枚,分做兩半,一半遞去了正襟危坐的傅恒手中,一半自己啟口慢慢吃了。


    香甜酥軟,味濃可口。


    “與我記憶中,沒有絲毫變化,娘娘費心了。”納木卓笑睨了一眼小宮女,見她眼中一亮,唇角輕動,一副想要開口說話的模樣,輕慢慢搖了搖頭,“聽這丫頭說您與聖上徹夜長談,又親手烹調,豈不是幾乎整夜沒有合眼?”


    她擦掉手上碎屑,起身上前兩步跪坐在皇後座前的腳凳上,將腦袋放在皇後膝頭:“我視娘娘如姐如母,您身體康樂,比我吃上整盤的桂花糕還要甜美呢。”


    富察皇後特特脫去護甲,含笑輕撫納木卓整齊的發髻:“本宮曉得你貼心。”


    納木卓難得乖巧,安安靜靜伏在皇後膝上,殿內靜悄悄無人說話,但溫馨和順之感呼之欲出。


    不說擁作一團的皇後與納木卓,就連傅恒看在眼中,也倍感欣慰,深深沉浸在這樣的親厚和睦裏。


    他自幼喪父失母,兄長嚴厲,唯有姐姐慈厚。卻因身為男兒,素來嚴於律己,從不曾做過撒嬌賣癡的事,可內心中對於長姐的親近依賴,從不曾少過一絲半點。


    聽著姐姐與納木卓低聲細語,幼年往事也浮上傅恒心頭。


    這一幕,小時候他也是見過的。


    那還是在雍正五年,姐姐大婚不到半年就見了喜,他聽到消息難得任性一回,棄了當日授課的師父,直接去尋了當時在戶部當差的姐夫,暢通無阻進了重華宮。


    他進殿時,正看到一團白雪似的小納木卓就像現在這般,與姐姐親密無間的擁作一團。


    說起來,這還是他頭回見到這個久聞其名的納蘭家格格。


    如此想著,傅恒唇邊溢出一團笑意。他仍坐在那裏,就如幼年一般,靜靜望著自己的妻子和姐姐鬧作一團。


    這二人歡喜,就是他的歡喜了。


    有納木卓在,日日被一國之母的重擔壓著的富察皇後也覺得,自己的似是青春了許多。


    看娘娘眉眼舒展,納木卓也放心許多。對於孝賢皇後的一生,前世負責編修野史匯總的納木卓做過深入的了解,永璉永琮之死雖是擊倒她的重要因素,可平日裏的處處小心時時謹慎,亦是讓她身心虛弱,以致最後病逝的重要因素。


    天家親緣單薄,公主阿哥來拜見額娘亦要守著禮數,不可輕慢半點,可身為母親,又怎會不想親近自己的孩子?


    若說救二阿哥的命,靠的是機緣巧合,那麽要想皇後長命百歲,就得細水長流。


    納木卓仰起頭,笑望富察皇後:“二阿哥與三公主呢?我這新上任的舅媽,需得正式見過兩位甥兒才是。”


    “去請阿哥和格格來。”富察皇後邊吩咐宮女,邊忍不住笑道,“他們已經念著你這位小舅媽許久了,當日隨你們出宮回來,兄妹倆就為著日後是喚‘舅母’還是‘表姐’爭論了許久。”


    納木卓微愣,下意識扭頭去看傅恒。


    “……也是他們的笑鬧被和親王聽了去,才有後來他攛掇著萬歲賜婚的事……”


    原來如此。納木卓臉上笑意不變,牙齒卻因互相磋磨發出了輕響。


    她就說皇帝好好的,怎麽會突然下旨賜婚,這一大二小三個罪魁禍首,算是讓她逮著了。


    嫁給傅恒固然是在這個世道最好的選擇,可是對納木卓來說,到底不如天高海闊任鳥飛來的有趣。她是不能對阿哥公主做什麽,但對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弘晝,還是可以稍稍回報一二的。


    算算時間,近日他不是該辦活喪,就是要毆打訥親。


    全身都是把柄,隻看她願不願意去抓。


    閑聊了一些時候,就到了阿哥公主讀書,與嬪妃們前來向皇後見禮的時候。皇後本欲留納木卓用罷午膳再走,也好等傅恒陛下之後一起離開,但因納木卓惦念著離京前要見一見寧琇,暫且推拒了皇後的好意。


    臨出宮時,納木卓謝過了受命相送的皇後貼身宮女錦紋,又將滿含興味的目光投向了跟在錦紋身後捧著禮單,之前大膽插話的小宮女。


    “這丫頭看著機靈,多大年紀了?”


    小丫頭果真聰慧,聽到納木卓問詢,麻溜的行了個大禮:“回恭人,奴婢魏果兒,年十歲。”


    傅恒如今的職位,乃是二等侍衛,領正四品武將銜,納木卓與他成親當日,便被封了四品恭人的誥命。


    魏果兒如此喚她,本沒什麽錯處,卻讓旁邊的錦紋皺了皺眉——不論聖上還是娘娘,都表現的很清楚,他們並不將眼前的富察夫人當作富察侍衛的附庸,具仍以‘格格’相稱。


    是以她方才喚富察夫人,仍是按著舊時的‘納木卓格格’來稱呼。


    這丫頭,怕是聰明的有些過頭了。


    納木卓雖將錦紋的不滿收入眼中,卻沒往那個方麵想。


    她的思緒,全鎖在了魏果兒的姓氏上。


    魏佳氏?納木卓目光微閃,對著年齡出身,腦海中浮現了一個清晰的曆史名人。


    怕不是讓令妃,向她見禮了?


    她細細觀這小丫頭容貌,果見一絲傅恒侄女兒的模樣。侄女兒一貫像姑媽,小丫頭像富察家的小格格,四舍五入,就是像皇後娘娘了。


    舊日玉成侶,依然身傍陪。


    不論娘娘因何推舉日後的令貴人,也不論乾隆帝詩中所說,令妃娘娘‘依然身傍陪’陪的是他還是皇後。如今她要力保娘娘千秋鼎盛福壽綿長,就絕不能讓這位日後的聖母皇太後按著曆史的軌跡走下去。


    聖上身邊佳人萬千,是誰都可,隻除了這魏果兒。


    “果兒是麽?名字倒是可愛的緊。”納木卓深望了魏果兒一眼,“你父可是正黃旗包衣管領下人魏清泰?”


    魏果兒沒料到貴人竟知自己父親,忙欣喜點頭:“回夫人,奴婢父親,是魏清泰。”


    她猜的果真沒錯。


    “魏清泰啊。”納木卓哼笑一聲,“他如今可是升了內務府內管理?”


    見魏果兒點頭,納木卓的聲音更冷了三分。


    “聽說當年我五叔永福被捋奪官職時,內務府中彈冠相慶者,便有這位魏大人啊。”


    不論是否有這碼事,這鍋,魏清泰都背定了。


    至於魏果兒……這丫頭不過十歲,就能至皇後娘娘麵前侍奉,可見除了聰敏機靈,就是確實有討喜之處。可她既要防範於未然,就不能保著善心,由魏果兒留在宮中。


    納木卓抬著下巴,向錦紋點頭示意之後,便出了神武門上了自家候在宮外的馬車。整個過程,都未再看抖得篩糠一般的魏果兒一眼。


    憑娘娘對她的愛護,知曉魏果兒之父曾對她親生阿瑪不敬,定不會將人留下。


    乾隆至道光年間,因笨出宮的宮女,似是不計其數。


    ·····


    納木卓出宮後沒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娘家。


    寧琇早在納木卓出嫁前就曉得她第二日會回府,謝絕了同窗好友的詩會邀請,老老實實等在家中聽她囑托。


    其實赴考用的盒子東西早已備好,納木卓不過是難以放心,非得臨行前當麵再交代一遍才覺得妥帖。


    見一切都妥妥當當,見天色還早,納木卓就重換了男裝,在答應了寧琇共晚膳之後,由後門而出,向著自家幾間鋪子去了。


    沒想到的是,這興致突至的一出門,還碰見了一位故人。


    “程兄,你怎麽在這?”


    看程景伊麵色發青,似是在初春寒風中站了許久,納木卓慌忙將人引入店中,又招呼小廝速上熱茶熱水暖手炭壺。


    好在他們相遇的店鋪正是之前綢緞莊子改造的冰炭鋪子,缺什麽都不缺上好的炭火,不過分分鍾的時間,程景伊的臉色就已好看了許多。


    觀他精神尚可,納木卓又使人去催薑湯,吩咐妥當後,才開口問道:“程兄,可是老夫人有什麽不妥?”


    因之前延請太醫的事交給傅恒操辦,納木卓在知曉程老夫人病愈後就再沒掛在心上,此時見程景伊如此狼狽,自然而然往他母親身上聯想。


    “家母一切都好。”


    程景伊垂眸,起身深鞠一躬,接下來的話,讓等著他道謝後賣個人情的納木卓大驚失色。


    “聘三是來履行承諾的。”


    納木卓:????


    昨日浩浩蕩蕩十裏紅妝,他竟不知道自己已出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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