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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fangdao, 02:00前替換


    傍晚的陽光透過精心鏤刻的窗扉, 在臨牆的貴妃榻上映出一團團吉樣如意的紋案。


    聽到貼身侍衛秦方遠從門外進來時, 刻意放重的腳步聲, 渾身懶怠的夏風清依舊闔著眼,安逸地享受著難得的清閑。


    屋內安靜非常,除了淺淺的呼吸聲, 隻剩陣陣蟬鳴鳥語。


    見少主人似是睡著了,本因有事通報,才進來打擾的秦方遠閉緊了嘴巴,默默侍立一旁。身姿筆挺的模樣, 像極了無數個塞北寒夜裏, 他守在她帥帳外的情態。


    一片落葉被風吹進窗楹, 眼見著要落在夏風清身上, 秦方遠正欲上前接住, 以免它打擾了少主人的好夢, 就見翠綠的葉片被帶著薄繭的修長手指捏住。


    “今日.你騎馬在外,感受如何?”


    他們凱旋歸來,結束了長達十年的戰亂。皇上親至城外三十裏處相迎, 全京百姓亦夾道歡迎。鮮花自沿街樓社店鋪漂降,間或夾雜著姑娘的繡帕香囊, 落了兵士們滿懷。


    唯一的遺憾, 就是主帥夏風清重傷在身, 先行乘馬車繞道回府。最大的功臣,反倒沒有親自感受這榮耀已極的一刻,隻派了副帥孟擇與親衛秦方遠代她,騎馬走在隊伍最前麵。


    千萬百姓歡呼雀躍的景象,似乎仍在眼前。


    秦方遠不妨有此一問,細想了想才認真回道:“風光無限。”


    “風光並非無限,於我,今日便是盡頭了。”


    “少主人……”


    曉得他要說什麽夏風清連忙擺手,阻住了秦方遠的話頭:“北疆業已平定,咱們大順十年內再無戰亂之憂,我身為上將軍的嫡孫,統掌夏家軍與天下兵馬,不過是臨危受命。


    她輕歎口氣:“名正、言卻不順。”


    能夠驅馳大順百萬兵馬的虎符,夏風清已托孟擇呈給了陛下。


    至於對夏家軍的掌控權,也要心甘情願地交出去。陛下就算不是那等兔死狗烹的昏君,夏家軍也再不能留在她手上。


    畢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夏家軍雖說是她祖父一手操辦規整帶起的精銳,可真論起來,依舊是天子的王師,而非夏家的家將。


    再如何寬宏仁厚的君王,都無法容忍一支不止忠於自己的勁旅存在。


    看秦方遠陷入沉思,夏風清並沒有將心底的想法全部告知。


    她的這個貼身親衛,騎射拳腳都是上佳,兵法謀略卻差了些,為人耿直忠厚一腔赤誠,是一名堪作破敵利刃的猛將,卻沒有用兵指揮之能。


    果不其然,秦方遠的思路就沒跟她在一條線上過:“老將軍臨去前,為您安排好了後路。隻要您依約成了皇後……”


    “後路?皇後?”夏風清搖頭,直視秦方遠的眼睛,認真道,“祖父糊塗,先帝也糊塗了!”


    她眸光綻綻,說出的話,是十足的大逆不道。


    “若我真依約嫁與陛下為後,那不論是對我,對他,還是對大順,都將是無盡的災難!”


    夏風清勾起唇角,因重傷而失了血色的臉上,寫滿了諷刺:“且不說我女扮男裝在軍中混跡多年,驟然登上後位,將會傳出多少汙言惡語;亦不說皇後薨逝九年,後宮諸妃與他們背後的家族,對後位是如何虎視眈眈,我又要如何服眾;就說太子年已十三,聖上仍是鼎盛之年,我若再得嫡子,這皇位……”


    “到時我是爭,還是不爭?”


    她話音落後,窗外似響起一聲枯枝折斷的聲音。


    之後內外寂靜無聲,似連蟬鳴鳥語都停滯了許久。


    夏風清清亮的鳳眸望向窗外,透過空蕩蕩的院落,看著遙遠的天際:“所以方遠啊,你少主人我的風光,就到今日了。”


    在與北蠻交鋒的最後幾年裏,夏風清有意識地在皇帝的默許下,扶植了許多年輕將領,一點點樹立他們在軍中的威信。其中最優秀的,便是副帥孟擇。


    若無差錯,在她掛冠高去後,孟擇將會成為夏家軍新的統帥,他會領著夏家軍走向新的時代。


    一個再無夏家子弟做主心骨,依舊可以所向披靡的時代。


    激流勇進,不如功成身退。


    秦方遠似有所悟,抿唇點頭:“屬下明白了。”


    他是夏風清手中的刀,少主人說歸鞘,那歸鞘就對了。


    “方遠,你跟了我多久了?”


    秦方遠答道:“到下月十八,正好十九年。”


    “十九年啊……”夏風清笑歎,“真是時光如梭。”


    十九年前,夏風清之父夏鐸戰亡。大順上將軍夏懷所生八子,盡皆戰死沙場,孫輩僅剩當時隻有實歲四歲的夏清一人。


    當時的夏家軍與現在不同,眾心所向勇往直前的凝聚力,全部來自於他們的主將夏氏。上將軍年事已高,百傷纏身,夏家後繼無人,幾乎是比連吃十場敗仗還要動搖軍心的事。


    因正逢交戰的緊要關頭,百般無奈的夏懷隻能將唯一的孫女充作孫子,改名夏風清,特打了身小鎧甲將她帶到軍前,又尋了喪父失母的孤兒秦方遠伴在左右,以免她女兒身的事暴露人前。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四歲孩子芯子裏裝了個成熟靈魂的夏風清,就是從那時看出個人崇拜到了極處的弊端。


    “我已累了十餘年,該歇歇了。”她偏著頭想了想,語氣中是濃濃的嫌棄,“如今年歲正好,再不圖個舒坦,難不成要等七老八十再告老還鄉不成?那還有什麽意思。”


    觀夏風清情態,再推算前事,秦方遠這才明白,為何在最後一場收官的戰役,很久不曾親下戰場的少主人突然起了興致,又在將自己調開後,受了這本不該受的重傷。


    想通一切後,秦方遠又是自責又是心痛,直氣到眼眶發紅:“就算如此,少主人也不該拿自己的身體做賭!”


    不小心露餡的夏風清輕咳一聲,摸了摸鼻子:“我總要給陛下個台階。”


    “所以傷在小腹,也是為了好有如今‘少將軍傷了子孫根,夏家後繼無人’的傳言?”


    自知這事兒做的不對的夏風清難得語塞:“純屬意外、意外。”


    輕描淡寫中卻藏了不知多少辛酸與算計。


    夏風清長歎口氣,喃喃道:“這樣,才是真正的一舉多得嘛。”


    那要緊的傷處,自然不是並不存在的腹下三分子孫根。她沒了子嗣,才能讓皇帝真正放心信任新的夏家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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