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咱們把咱們高爐護上!”


    雷聲特別大, 嚇得李勇峰與崔玉濤, 回頭看向土高爐,與旁邊兩座砌一丟點兒的小高爐, 慌慌張張囑咐道。


    高爐裏烈火依舊燃燒,高爐上麵濃濃的黑煙滾滾,整個山坡的半空,都被高爐的黑煙熏得莫名烏煙瘴氣。而忽起的山風,令黑煙與熱氣四處亂竄。


    “咳咳咳!啥子天氣。”


    正好現在迎風口的李嬌紅,似乎嗆到氣管, 捂嘴咳嗽不停,聽其動作, 似乎快將心肺咳出來。


    倆泥瓦匠學徒臉色蒼白,互視一眼, 都看到對方眼底的幾分害怕,“大早上打雷閃電, 可不是一件吉祥的事兒,要不咱們明個兒再來建爐!”


    “這有啥?不過是正常天氣現象!”


    此話一出,在眾人眼前, 山坡上的一碗口粗細的樹,“吱呀——”,快速倒地,剛好狠狠砸在李嬌紅眼前, 距離她不到一米距離, 然後滾下山坡。


    “啊——”李嬌紅被嚇得說不出話, 直到被樹枝砸刺到腳,感受到痛覺,她才反應過來,單跳腳,尖叫不止。


    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


    這不僅僅是封建迷信,這年代讀過書的人,肯定都讀過三國水滸等各類史料與小說。


    三國誌中有一段,孫堅出征之時,營內旗杆被風吹斷,軍師知道此兆不詳,於是勸孫堅改日再戰,孫堅不聽,結果,他在戰場上失利,還丟了性命。


    當然這也不是真實史料,但在信仰風濃鬱的本地,打雷與樹倒,這樣怪異的巧合,絕對是一件不詳的大事兒。


    當下,倆泥瓦匠學徒與王二狗、楊國慶、葉三叔,跪下來,放下豆丁們,對著樹倒的方向,虔誠磕頭,祈求老太爺與山神原諒。


    李嬌紅臉色蒼白如紙,也不知道是痛的,還是嚇的,不過她眼底與臉上,一眼看上去,就能看出充滿驚恐與害怕。


    李勇峰與崔玉濤也彎三下腰,起身去瞅李嬌紅,畢竟是他們的同伴,要是出事兒,他們也都會難過自責。


    “鐵水變成鐵渣,不燒爐就沒事啦!”


    甜妹兒眼睛瞪得圓溜,用嫩手堵住自己的耳朵,感覺到三叔慌張與害怕的樣子,拍拍他的背作安慰狀,出聲嘟噥道。


    眾人轉頭看去,剛剛還黑紅透亮的鐵水細流,瞬間變成一小堆黑色的鐵渣,雖然還在冒著熱氣,傻瓜都知道它恐怕廢了。


    “不怕不怕。”葉三叔抱起甜妹兒輕聲安慰,他眉毛鼻子皺成一團,清清桑子,也不管啥煉鋼什麽的,上前一步道:“玉濤同誌,咱們村在搶收穀,我能不能回咱們田地裏瞅瞅。”


    葉三叔心裏焦急如焚,仍不忘安慰自己的侄女。他的傻腦子自是沒想那麽多,這是一種親情的本能。


    甜妹兒把頭埋在他結實的胸膛,唇角彎彎,心裏暖暖的。


    其實,她有誤解他焦急的原因。


    雷劈與樹倒,葉三叔是非常害怕,但還不至於臉色鐵青,看起來比李嬌紅好不到哪去。


    他心裏腦裏已經被一件事占據完全,根本沒時間去擔心其他,那就是——稻穀搶收。


    按照村裏經驗豐富的老人看開,得出結論,今天雖是陰天,太陽沒出來,但碧天如鏡,不見烏雲,應該不會是打雷下雨的氣候。


    所以,碧山村才選擇在此刻收稻穀。但是,夏季的天氣猶如小孩的臉,說變就變。


    有時候,當你還在田間揮汗如雨,豔陽高照的天空轉瞬間雷聲隆隆,眼看一場雷陣雨即將到來,嚇得你暴跳如雷、心急如焚。但是也經常出現光打雷不下雨的時候,害得你白白擔心一場。


    但有的時候,下雨根本沒有征兆,烏雲雷聲閃電暴雨,刹那間就沒心沒肺地嘩啦啦下,收割的稻穀遭殃,雨要是下得大點,穀粒甚至會被嘩啦啦地衝走,即使扒回來也長秧。


    那忙活的一年就白白忙活了,吃不飽餓肚子,常有的事兒。


    但是你下雨也必須要割稻穀,不然正在收割的稻子眼睜睜看著倒下去,到時候就沒法一把一把的割,收割更加艱難,收獲也受大影響,同樣遭難。


    在沒有打穀機、烘幹機、收割機等現代化機械的年代,除非稻穀真正入倉,隻要是秋收農忙時間,沒有農民能睡得安穩安心。


    從早累到晚,指的不僅僅是酸痛的身體,還有整天受累的心。祈求風調雨順,絕對不是說說的小事而已,那是關於無數農民們,生存與未來的希望。


    王二狗與王國慶,身為同樣農民,自然懂這個苦,立馬挺身而出,幫忙勸道:“碧山村在收穀子,萬一暴雨,這一年的大米收成都白費了,公社那邊也不好交代。”


    泥瓦匠學徒們心裏頭害怕,跟著勸道:


    “這位姑娘同誌腳受傷,需要去看大夫,不如咱們今個兒活計停止。也去田裏頭看看,有沒有要幫忙的地方,明個兒咱在建爐。”


    否管泥瓦匠,還是農民,都出自農村。


    這年頭雖然日子苦,但大多數的人心都存有幾分善良。


    要是今天雨真的下,不僅是憂心如焚的葉誠,所有碧土村碧水村的人,在不影響自己的情況下,都會能幫一手是一手。


    況且說句胡亂猜測的壞話,這種臨時搶收稻穀,若是成功,得到的報酬與良好的輿論,比幹一天農活強太多,單憑麵子啥的,也會有很多人樂意出動。


    “當然,葉誠同誌你趕緊回村,不用管我們。王二狗同誌,還麻煩你幫忙將李嬌紅同誌,背到白大夫家裏頭。師傅們,今天多有麻煩,幸苦你們。恐怕……”


    一聽準許,花瓣樹枝啥的早就拋到九霄雲外,葉三叔抱起甜妹兒,飛奔在田梗小路上,與來時悠哉慢哉的閑逛步伐,完全是兩樣。


    “妹妹!你的花花與樹!小叔,快跟上他們,我要把妹妹的東西還給他。”焦急的熊娃子,努力撿起坡地上,淩亂的樹枝與粉嫩白皙的漂亮花瓣兒。


    “瓜娃子。”


    楊國慶無語,彈彈他的小光頭,然後對其他人點點頭。


    他抱起自家侄子,侄子抱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然後跟在甜妹兒他們屁股後頭,往碧山村走去。


    反正他今天沒被派活、工分是有的。


    去幫忙的話,能掙一頓飯錢也不錯,聽說碧山村的白老太太,廚藝賊溜?


    碧山村的飯菜,饞得他們村人,背後天天流口水,但麵子上還要保持著,一副我們有雞鴨吃,你們除去鹹魚還有啥?


    楊國慶:……心真累,還要保持驕傲!


    **


    稻穀收割是在每年夏季九月,正是太陽最毒辣時候。


    為了不被稻草弄的渾身奇癢,盡量避免螞蝗水蛭黑螞蟻飛蟲折傷,每年秋收,人們都是身穿厚實的衣服,頭戴草帽。


    哪怕是陰天,因全身都在幸苦勞作,田裏的男女老少,全都忙得大漢淋漓,衣服帽子濕一身,然速度還不能減慢,再苦再累也要咬牙堅持。


    “爺,奶,我受不住啦!”


    “瓜娃子,你不想吃白米飯啦?”


    “爸,媽,我想休息一下下。”


    “兔崽子,剛剛你才休息過!”


    “那起碼一個小時哩!”


    ……


    屁娃們被大人們罵幾聲,又回去苦著臉或哭著臉,繼續幹活。山娃娃們吃苦耐勞的性子,恐怕就是從田地裏頭開始的。


    “累不累?要不喝點涼白開?”


    思丫頭輕聲細語問道。


    曉丫頭氣喘籲籲回答:


    “二姐,我不累,這點小事兒!”


    她們倆的活計都是割稻穗,還要把田地裏的稻穗割成一束一束的。


    思丫頭割的一束有很多根稻穗,而曉丫頭割的一束卻很少。前者考慮快點把這畝田割完,去下一畝。後者想得是跑去遞送稻穗時,好拿一點,免得在田裏滾好幾次泥。


    各有各的道理。


    總之,令人驚訝的是,曉丫頭這皮猴兒,幹起活來竟然有模有樣,也不哭不鬧。羨慕的其他大人們稱讚不已,再瞅瞅自家泥猴,果然還是別家好。


    忽然,轟隆隆,雷聲巨響。


    梯田裏所有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臉色驟變。


    “快點!麻利點!先把收的護起來,那幾畝沒割的先……”


    “打穀打穀,梯田下頭的糧倉空沒?運過去……”


    ……


    “擦擦擦”


    “啪啪啪”。


    年輕勞動力收割打穀的速度不斷加快。


    幹活的老人們一邊收割,一遍念叨“老天爺保佑”。小孩們也感受到緊張氣氛,不再耍賴哭鬧,一個個趕緊努力忙著割稻穀。


    因怕雨來得快,來不及護著稻穀,保管員立馬回倉庫拿舊油布,以防萬一。白老太太等不下田的人,趕緊去收拾梯田下頭旁邊,臨時曬穀場的臨時倉庫。


    否管記工員,還是張隊長,隻要手頭沒重要活的,蹬蹬蹬跑過來,抄起旁邊的鐮刀,踏入田裏,立即就開始幹。


    轟隆隆——


    雷在打,電在閃,天上烏雲還是沒得,雨也沒下,可謂‘光打雷不下雨’。


    黃老爺子搖頭無奈道:“老天爺這是在耍脾氣兒,可能不會下雨,你們給我悠著點,穀子別灑落哩!”


    旁邊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瞅瞅天,沒好氣道:“不知道哪個瓜娃子,惹得老天爺發脾氣,欠挨!”


    許多老人一邊幹活,一邊說著經驗,像是在勸慰別人,也像是在自我安慰。


    如此一來,剛剛的慌亂好許多,許多人心裏默默鬆一口氣。


    盡管如此,在十幾裏的梯田坡上,到處都是的勤勞的村民們,鐮刀聲哢擦哢擦,人聲鼎沸,你來我往,忙忙碌碌,此時無人會停下偷懶歇息。


    好在雷聲根本沒持續多久。


    當雷聲差不多停止,太陽漏出臉時,抱著甜妹兒,一路小跑的葉三叔,剛好趕到梯田旁邊,他們麵對的就是,滿頭大汗的村民們,一副激動興奮的樣子。


    “白奶奶!小五!”


    甜妹兒脆聲聲招呼道。


    “葉家老三,你不是在建高爐?”


    背著小五的白老太太,很吃力地提著兩個大木桶,往梯田走去,抬頭瞧見他們,非常驚訝問道。


    兩個大木桶,一個木桶裏是在井水裏涼過的農家綠豆湯,一個木桶裏是疊著的粗瓷碗,以及一個大湯勺。應該是給村民們解暑止渴喝的。


    葉三叔趕緊將甜妹兒放下,接過倆木桶,一邊走一邊老老實實解釋:“咱們建了一個爐,剛煉出點鐵渣,雷就劈來,我擔心田裏缺人——”


    “雷聲出來,五碧山的大樹還倒啦!”甜妹兒補充,她晃了晃腦袋道,“還砸到那個娘娘的腳,所以高爐今天煉不成哩!”


    “咋這樣?”


    “甜妹兒說的沒錯。雷電來得蹊蹺,那碗口大的樹也沒被劈……”


    此話一出,離得近的人互視一眼。


    部分人開始一邊幹著活,一邊趕緊把新的消息,與熟人們分享,涉及到老天爺生氣的事兒,他們說得比葉家叔侄活靈活現多啦,仿佛就在現場。


    這煉鋼恐怕惹老天爺不快啦!


    盡管得此猜測,他們也沒法子阻止,隻能加快手裏的速度,把稻穀收回去,才能算得上好事兒。


    “甜妹兒乖哈!”


    “喔!”


    葉三叔將十多個大木桶,全部一一搬到每個梯田上,喝一碗綠豆湯,然後才帶上草帽,下田裏頭一起忙活。


    帶著玲瓏的專屬草帽,坐在樹蔭下的‘保管員’甜妹兒,端著一大碗綠豆湯,小腿一甩一甩,不停揮著手,扯著嗓子大聲叫喚,努力招呼田裏所有人,都過來喝湯。


    “甜妹兒,我們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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