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顛簸簸、晃晃蕩蕩, 踢踏踢踏, 除去停下吃一些草料、叫兩嗓子,瘦驢不知疲倦地往前走著, 步伐大小基本相同。


    甜妹兒在驢板車上安心酣睡,由葉家人、白老爺子、葉安誠輪著抱。


    直到午後,驢車踏出山路,她小腦袋依舊一點一點的,午飯就著葉爸爸的手,吞下大半個紅薯玉米餅卷臘肉泡菜, 再喝幾口熱水,轉身又陷入夢鄉。


    看得一幹大人們目瞪口呆, 還沒見過這麽能睡的娃娃。


    若是強行將她喚醒,她又像一隻眼睛都睜不開的小奶貓, 哼哼唧唧,黑葡萄眼睛濕霧霧的, 不哭不鬧,卻更讓人心疼。


    比起苦膽都快吐出來的文陽熙,甜妹兒簡直乖巧安靜得不像話, 跟家裏頭乖巧可愛的葉小五一摸一樣。


    路上閑著無聊,白老爺子就給三小輩全都把一下脈。


    文陽熙體弱、營養不良,需多補。


    葉安城也略微營養不良,腸胃需要好好調養, 得補。


    唯獨甜妹兒壯得跟頭牛一樣, 隻是累得狠, 比例年紀小?精力體力沒調整過來,需好好休息。


    葉爸爸無奈搖頭道:


    “肯定昨晚熬夜太久,今個兒白日困得很,現在睡,晚上又得睡不著。我還不忍心叫醒她。”


    “兒女都是債啊!”


    文景深笑歎一句,伸手揉揉懷裏兒子的頭。


    摟抱文陽熙的力氣,必須不輕不重、恰到好處,既不讓晃蕩與秋風刮到他,也不能讓他難受。


    甜蜜的麻煩精!


    想到路上一係列雜事,他抬頭歉意一笑:


    “倒是因為我們父子倆,耽擱大家進誠的進度。”


    “事情都有輕急緩重,哪裏來的什麽耽擱。要是你真心存愧疚,那石板與滑石給葉家兩套,他們家孩子多,用得早。”


    通往縣城的公路都是土路麵,坑坑窪窪有,彎彎曲曲有,上坡下坡有,石頭雜草有,但也比山路好得多。


    “今天來趕場啊,你是哪個村來的,我們是虹金縣的!”


    “走親戚啊,順便買點東西,前幾日暴雨,隊裏驢蹄壞啦!”


    “看大戲去,縣裏來一群變臉的!聽說工會也要放電影……”


    越接近縣城,陸陸續續的,葉家的驢車就可以遇到許多木輪獨輪車,這些獨輪車上的人們,麵貌比鎮上村民強不少,從他們口中,能得到很多‘新奇’的消息。


    果然,越靠近縣城裏,公社的某些政策能調整的快一些,管理嚴格一些,有壞處也會有不少好處。比如縣城附近村裏的大食堂,竟是最早開始限糧的。


    說到獨輪車,這才是縣城附近主要的交通工具。它既可以近處運輸,也可以長途販運,而長運多是成群結隊,晝夜趕路,類似後現代的客車。


    而小驢車、騾子車,或者馬車的,現如今隻有整個生產隊裏有,很少出現在公路上。碧山村的驢車倒是吸引不少打量目光。


    至於精貴品腳踏車,整個縣府大院裏,僅有三輛腳踏車,屬於公用。像領導什麽的可用它,交通員也可用它,跑縣報材料、通知消息、取文件等。


    據說,縣裏頭的腳踏車,很破舊屬於淘汰類的,‘跑起來全身響,唯鈴鐺不響’,仍舊讓人羨慕得很。


    “甜妹兒,醒一醒,咱快到啦!”葉爸爸輕拍閨女的左邊臉蛋。


    長而翹的睫毛微微抖動兩下,含著水霧的眼睛睜開,裏麵是一片迷茫。甜妹兒下意識地左右觀望一圈,沒見到一座土屋,撅起小嘴巴,快能掛油壺哩。


    “河邊冷,別著涼啦。”


    葉爸爸整理一下她的帽簷,把棉大衣替她裹上,認認真真囑咐,“瞧道前麵沒有,沿著那條滔水河,咱們就能到水灣縣。”


    水灣縣規模極小。


    東西南北都被田野與青山環繞,因勢賦形的這麽一大片凹地,成了多人的集居之所,是典型的山區小縣城。


    且,縣城在滔水河沿邊,站在青山頂從東往西看,像是在一處河灣邊,因此得到‘水灣’之名。


    “風好大!”


    “冷嗖嗖的!”


    “腿都凍僵啦!”


    驢車走近滔水河,有時需要踩著河岸的荒草亂石,彎彎曲曲繼續前進,甜妹兒皺緊小眉毛,在沿路上第一次感受‘冷’字。


    此刻,金色太陽依舊懸掛在半空中。


    進入深秋,滔水河漸漸平靜。


    河灘上長著各種芨芨草、貓耳刺、狗牙花之類的雜草,以及許多突兀的樹樁,風吹過,瑟瑟搖晃著。


    河岸空中盡是霧霾與黑色煙霧,上麵立著大大小小的小高爐,不少高爐還圍著人群,上麵冒著濃濃黑煙。


    木牌白布上火紅色的大字,諸如“一個鋼鐵、一個糧食,有這兩個啥事都好辦”,“行動軍事化,生活集體化;工農兵學商,一齊上戰場。趕上外國佬,不用十五年”,倒是顯現得特別明顯。


    然而,河風使勁兒刮著,如同刀子一樣往路邊人的臉上割得生疼,寒氣鑽透棉衣與線衣,刺入皮膚骨頭。


    文陽熙縮在衣服裏的手指頭,也被凍得紅腫、像似被狗啃一樣,他咧著小嘴,冷得發聲‘兮兮兮’,將頭埋在父親懷抱裏,努力汲取體溫。


    “樹全都沒啦!”


    白老爺子裹著厚厚的棉衣,望著長長河岸邊的一片荒涼,搖頭歎息道。


    上一次來,河水很深,岸邊是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林,哪怕深秋也能見到一些找食的鳥雀,冬季入眼的還是綠色。


    旁邊獨板車的掌包師傅一聽,笑嗬嗬搭話道:


    “老大爺說得是,今年五月份,我還在這裏捉麻雀呢!八月開始,大家就砍樹枝、裁樹幹、挖樹根、劈柴、裝炭窯,燒成木炭,後來直接木頭送高爐,不過咱縣的黑疙瘩煉得可多啦,值!”


    此刻又有一座小高爐出鐵水,周圍人群歡呼跳躍,鮮豔的紅旗插上,鐵還沒成行,大家叫喊著將數量往上頭抱。


    白老爺子笑而不答。


    “嘿嘿,我就說嘛,咱們公社最好!”那掌包師傅笑得好不得意,“暴雨前,天天都能聽到,那時候隊裏村裏縣裏,小年輕們全部出來河裏淘鐵砂,量足,每個小高爐都能出鐵。”


    “大叔,那他們現在不淘是因為水太涼嗎?”


    甜妹兒用雙手給哥哥臉上保暖,不忘歪頭好奇問道。


    “雖然這樹沒啦,風刮得臉生疼,河水也冷,但那能冷得住咱們農民工人火熱的心,出鐵少跟天氣沒關係。”掌包師傅否決道。


    買一會關子,他指了指滔水河說:


    “暴雨過後,河床反倒是下降,今年天氣真詭異。這河水下降,掏得鐵沙不夠,上交的鋼鐵耗盡,山裏鐵礦不足,小高爐的量這才慢下來。”


    葉爸爸盯著滔水河若有所思,“我雖沒怎麽來縣城,但鎮上小河是匯入滔水河的,咱鎮上可沒聽說枯過。”


    剛好走到一處,眾人瞅到一截滔水河,竟真有漸漸枯涸的跡象,河床上有一兩個露出很大石頭。


    “看吧看吧!這可是很難遇到的場景,在有幾個地方,膽子大一點,不用木橋,就可以直接踏石過河哩!”


    葉爸爸看著淺淺的河水,陷入深思,準備回去跟老爺子提兩句。他們家裏中一種“隻要天氣有點反常,就聯想到天災”的毒,且越中越深,暫時無可救要。


    繼續往前走,當河風逐漸減緩時,就能看到大大小小的村落,零零星星的土屋,而驢車距離滔水河的距離開始忽近忽遠,越過一片田野,水灣縣到啦。


    “白老爺子,咱們下車歇會兒,然後慢慢走進去,也好逛一逛縣城。”


    一天的行程,讓人渾身酸痛、狼狽不堪,葉爸爸的建議,更是為了讓大家稍微整理一下自己,做一點麵子工程。


    此話一出,帶白老爺子同意,少年葉安誠抱著妹妹,迫不及待蹦噠下去,伸腰踢腿、活動筋骨,都能聽見骨關節的脆響聲。


    甜妹兒也暫時允許在驢車旁邊,牽著哥哥的手,蹦蹦噠噠兩下子。


    她好奇打量前麵的小縣城,破破舊舊,舊城牆已經被拆光,卻能區分很明顯。


    盡管中間隔著一條不明顯的線,村莊這頭,田地很多、雞鳴狗吠,無半點炊煙,而縣城此時,家家生火做飯,熟悉炊煙從各家各戶升起,繞著屋簷盤旋,再嫋嫋飄進虛空。


    “縣城不吃大食堂嗎?”


    甜妹兒滿臉羨慕道。


    “哈哈哈,小丫頭,他們在大壩壩裏就吃了一周。然後公社領導發現,城市裏的很多居民有工作,單位工廠都有食堂。”


    “可以在食堂吃飯,家屬也可以一起吃,哪用得著浪費建小高爐的磚頭,重新修一個大食堂哩!至於家屬不願意用錢票,也被允許在家裏生火。”


    旁邊一位剛從獨板車下來的老大爺,十分熱心地回她的疑問


    葉安誠眼睛刷一下雪亮,姥爺家有好吃的,還有甜糖果,不用上交真好,妹妹也能嚐到好吃的花生糖。


    葉爸爸不解問道:


    “這位大爺,這還不到四點,他們這是吃午飯還是晚飯?”


    “這你就不懂啦!”老大爺搖搖頭,“家家戶戶得上交數斤鐵銅,這菜刀現在一條街隻有一個,輪著用,所以必須早做,否則七、八點都吃不上熱飯哩!”


    葉爸爸:原來嶽父家缺少的是一把菜刀?


    整理好衣服頭發後,葉爸爸摟著閨女,葉三叔瞅著趕驢的葉安誠,文景深抱著自己兒子,白老爺子休閑自在地領路,一行人慢慢進入灣水縣。


    不用走路的甜妹兒,東張西望,眼睛珠轉啊轉,好奇打量著這古老、破舊、貧困的小縣城,


    縣城裏,各家各戶也很少用白牆瓦房和磚石圍牆,小草房居多,有的居民所謂院牆隻是用秸稈和蘆葦夾的。


    城區不大,主要街道幹一橫二豎,中間兩十字街口,並不是穿之前的四條通道交匯點,僅是貫穿縣城街轉彎處形成的兩拐角點。


    除去主要街道,其餘都是彎彎曲曲小路,或者大巷小巷子,裏麵人來人往跟熱鬧,卻不能走馬車驢車騾子車,隻能看看過幹癮。


    “白老爺子,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水灣縣比碧山鎮複雜得多。


    葉家漢子們看得迷迷糊糊,走得小心翼翼,眼睛瞄來瞄去,生怕一不下心把自己弄丟啦,心裏十分沒底。


    “今天是星期五,縣城醫院以及辦事處都快下班,咱們去招待所住一晚上,明日上午再背著東西去辦事,下午你們去走親戚。今晚還能去柳絮巷戲台子那邊趕夜場,順便看看有啥賣的。”白老爺子將事情都一一安排妥當。


    建國後不久,咱們種花家工人,每年約四個節假日,實行的每天八小時、每周四十八小時工時製度,也就是‘單休’。


    這年代的上班族,到周末,也不會去旅遊什麽,多是窩在家裏陪家人、修理家具、打掃衛生等。


    葉爸爸豎起耳朵,聽得仔仔細細,生怕錯過什麽重要信息,看起來似很想用筆記本記下來一般。


    甜妹兒吧唧一口老爸,問出葉家人的心聲,“白爺爺,街上人好多,三叔要是不小心丟啦,可以去哪裏找我們呢?”


    警察局有嗎?


    警察叔叔有嗎?


    白老爺子拍一下額頭,想到倒是忘記說這事啦,他指著東邊方向道:


    “要是咱們誰有丟,就往東走,那裏有縣裏唯一一座三層樓房,那是水灣縣辦事處,專門替人民群眾解決困難。”


    “除去辦副食本、遷徙戶口等,縣上夫妻鬧矛盾、鄰裏鬧糾紛的、婆媳鬧架的、朋友鬧債務……都可以去主持公道,裏麵還剛好有位認識的朋友。”


    甜妹兒:辦事處管得真寬啊!白老爺子朋友真牛啊!


    從第一個十字街口往西走,他們竟遇到‘堵車’,大大小小獨輪車太多,裏頭還夾著一些驢車馬車騾子車,嘰嘰喳喳、五味雜陳,看來都是去招待所的。


    艱難走過西街,拐角處有一個小小的郵電所,旁邊就是馬車店。幾個大院並在一起,半邊停放馬車獨輪車,半邊草棚栓騾驢牛。


    而院裏麵的馬車店,一溜煙的草房大多都是是地鋪或吊鋪,以及木板鋪成的通鋪,基本都是趕車的漢子,擠在一起,亂七八糟,魚龍混雜,吵吵鬧鬧,聽得人腦子疼。


    葉爸爸摟緊小閨女。


    他覺得自己要不要連夜去嶽父家,把女兒兒子交給他們?


    文景深看出他的想法,笑道:


    “這是馬車店,很多長途販子或者趕馬車都在這裏講究一晚。咱們得去後麵,才是招待所。”


    葉爸爸鬆一口氣,感激一笑。


    招待所裏與馬車房很像,一個大院子,角落裏長著雜草,有一株瘦弱的樹,葉黃枝瘦,很憔悴。


    它裏麵不是草房,而是一排的小黑瓦房,院西邊還有用木柱頂著的大棚,這是招待所的食堂,裏頭提供收費粉條、麵食、紅薯餅等現點現做的熟糧,以及免費熱水。


    一番商量後,他們住一間房,裏麵是通鋪與吊鋪,吊鋪則是甜妹兒點名想要睡得,其實她隻想玩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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