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 仿佛為了驗證自己的話,也仿佛為了躲避一些陌生的思緒,陶思眠刻意和黎嘉洲保持了距離。


    自殺青宴之後第二天, 黎嘉洲每晚會給陶思眠分享鏈接。偶爾是好玩的微博, 偶爾是一兩篇論文或者硬核財經的話題, 陶思眠都覺得挺有意思, 一大段話打到對話框裏又刪除, 回過去的隻是“嗯”“看到”這樣簡單的詞匯。


    不過朋友圈的讚還是會順手點, 隻是出於對傅教授課題的好感。


    黎嘉洲每次給她發完鏈接會等一會兒, 雖然他處在給她養成習慣的階段,可收到單音節總歸有點失落。


    黎嘉洲眼不見不難受想刪了對話框,可每次彈出刪對話框同時刪聊天記錄的提醒,他又舍不得了,一兩個字也是字啊。


    不過小姑娘每晚還是會給他點讚,黎嘉洲會把小姑娘的讚截圖存下來。


    黎嘉洲想了想,比起她真的回複什麽, 他反而更喜歡她點讚。因為點讚是愛心的形狀, 再想想小姑娘酷酷的小模樣,然後每晚堅持給自己愛心,黎嘉洲看著那些點讚, 刻板的線條仿若都飽滿鮮活了, 像心裏的一股暖流, 酸澀又美妙……


    程果認識黎嘉洲五年, 在他的認知裏, 黎嘉洲就是個極度自律的人,可前不久破了酒戒不說,現在還會睡前抱著手機?


    黎嘉洲:“問個問題。”


    程果舉著杠鈴把頭探到黎嘉洲床邊。


    黎嘉洲:“你寫小說有感情戲嗎?”


    程果:“啊哈?”


    黎嘉洲:“如果一個性格冷淡的女生回你消息是單音節,是不是很正常。”


    首先黎嘉洲不可能主動給女生發消息,其次沒有女生會不回黎大佬消息,即便衝著那張臉。


    程果當他又在看什麽心理學雜書:“相當。”


    黎嘉洲:“那如果一個女生每天都給你的朋友圈點讚,會不會說明你在她心裏有點特別。”


    程果實話實說:“點讚就和發表情包一樣普通。”


    黎嘉洲較真:“可我說了前提是那女生性格冷淡,而且點讚是每天。”


    程果反問:“陶總高冷嗎?”


    黎嘉洲宛如被戳到癢處,極輕地“嗯”一聲。


    程果:“我每天也發朋友圈。”


    黎嘉洲:“……”


    程果:“陶總每天也給我點讚——”


    程果話沒說完,黎嘉洲忽然被子一裹,一聲不吭翻身睡了。


    ————


    黎嘉洲自認也是個有脾氣的人。


    之後一周,他不僅沒給陶思眠分享鏈接,連朋友圈都不發了,陶思眠自然沒再點讚,也沒主動給他發過消息。


    兩人就像夜航在海麵的燈塔和船隻,燈塔一滅,船隻便失去了聯係。


    但生活仍舊如同平靜的大海。


    秦夏已經回家了,精神狀態都在逐步恢複中。


    程果和許意菱又開始像以前一樣約飯約蹦迪,但陶思眠好像從他們文字呼應又不挑明的朋友圈裏,嗅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不可說。


    上次陶思眠采訪完聶珊珊後,兩人加了好友,偶爾會在朋友圈聊一兩句,有時是雜七雜八的日常,有時是小說,有時是吐槽一部大卡司劇服化道和鄉村愛情一樣。


    其他時候,陶思眠依然忙碌而克製,每天幾點一線,訪談記錄一小本一小本地逐漸摞高。


    裴欣怡發現陶思眠有幾次心不在焉。


    “hello酷狗?”裴欣怡把手放在她麵前揮了揮。


    陶思眠抬眼看室友。


    裴欣怡舉起另一隻手道:“我找你借刀子拆快遞,你給我拿了一把牙刷?”


    陶思眠看過去,麵上一窘,趕緊糾正。


    “你是不是壓力太大了?”裴欣怡邊拆邊道。


    陶思眠已經恢複往常的模樣:“可能換季熱,”陶思眠想到什麽,“你這段時間怎麽也才朝外跑,不是說好肥宅嗎。”


    裴欣怡:“和聶珊珊一起。”


    王瀟下樓買東西去了,一會兒就上來,裴欣怡擔心自己說一半王瀟開門,朝陶思眠招招手。


    陶思眠不明所以,還是跟著裴欣怡到了走廊盡頭的陽台上。


    夜色昏暗,星星稀疏。


    裴欣怡關好陽台玻璃門,走到陶思眠身邊。


    陶思眠朝旁側挪了點位置,裴欣怡鼻尖動了動,開口有些猶疑:“聶珊珊,就你第一天采訪的那個舞蹈團團長,我看你們朋友圈有互動,她媽和我媽是同事,我們從小一起長大。”


    裴欣怡忘了放刀,陶思眠不動聲色把刀鞘套在裴欣怡手裏的刀子上,道:“以前沒聽你說過。”


    “怎麽說,”裴欣怡塌著肩膀道,“她比我大一歲,大一級,一直都是別人家孩子,陽光開朗漂亮成績好,我是默默無聞追在她後麵的跟屁蟲,有知根知底的感情,但很塑料,她有點看不起我,我在她麵前也不自在。”


    陶思眠有過充當裴欣怡傾訴對象的經驗:“然後?”


    “她和她男朋友高一在一起,六年了,她最近,”裴欣怡透過玻璃門朝外看一眼,確定沒人,這才小心道,“懷孕了。”


    “她不敢也不好意思告訴別人,就讓我陪她去檢查,拿藥,然後藥流沒流掉,她問我借錢去人流。”


    “我自己零花錢也就那麽多,我找到她男朋友,問他為什麽不拿錢,她男朋友說不好意思找室友借。我問她男朋友為什麽不陪她檢查,她男朋友竟然說學生會忙,沒時間?!”


    裴欣怡氣得說不下去。


    陶思眠接著她的話:“然後你借了,陪聶珊珊做了手術,照顧聶珊珊,她男朋友全程沒出現,聶珊珊很生氣地找她男朋友吵架提分手,她男朋友答應了。”


    裴欣怡不敢相信地睜大眼:“你怎麽知道?誒,不是……”


    陶思眠淡淡道:“都能讓女孩子這麽隨便就懷孕了,能有什麽責任心,聶珊珊無意給他一個台階,他當然趕緊撇清關係。”


    陶思眠說得一針見血,裴欣怡無奈:“但他們以前感情超好的,兩個都是男神女神,秀恩愛狗糧能把人撐死。”


    陶思眠:“現在分了也挺好。”


    裴欣怡給了疑問的眼神。


    陶思眠起了一個涼薄的笑:“及時止損,至少不會墮到不孕不育。”


    這話太辛辣。


    裴欣怡楞了好一會兒,笑了:“以前總覺得你把事情看太清會無聊,現在有點羨慕你,”裴欣怡見過聶珊珊淚流滿麵撕心吼人又麵如死灰的樣子,道,“至少不會為情所困也不會小心翼翼,灑脫自在多好。”


    陶思眠低頭瞥了一眼手機屏幕,時間顯示九點整。


    她總覺得少了點什麽,回想一下今天的事情,又好像都做完了。


    晚風拂過的明明是臉龐,人心尖卻被撩得酥酥。


    風吹過,又空落落。


    ————


    隔周就到五月。


    五一假的時候,魏可飛到秦夏老家看秦夏,結果遇到暴雨回不來,在電話裏求爺爺拜奶奶讓陶思眠記得去學生會報訪談前期的費用。


    陶思眠把要求在備忘錄上敲好,問他最遲回來的時間。


    魏可說下下周,陶思眠吐槽“什麽暴雨下這麽久”,魏可緊張得不敢接話,陶思眠沒想太多,掛了電話,太陽穴一抽一抽地脹。


    下下周才回來……


    可傅闊林團隊的訪談下周就要開始了……


    陶思眠之前看資料攢了好些問題,她知道黎嘉洲是最了解傅闊林團隊的,可想到自己前陣子故意疏遠他,陶思眠一邊暗罵自己矯情一邊後悔,可也拉不下臉主動找他。


    周一早上,陶思眠電話撥給程果:“學長。”


    程果一個激靈摔了手機,陶思眠不緊不慢的聲音從聽筒裏傳出來。


    “我遇到幾個問題,關於宿錢效應和夏普曲率那塊的,你周五之前有空的時間嗎,定個水吧我帶電腦過來,當然作為感謝,我也會把化全妝的許意菱一起帶過來當背景板……”


    黎嘉洲耳朵豎得尖尖的,程果聽到後半段屁滾尿流地下床撿手機。


    小姑娘聲音沒了,黎嘉洲好像被人拿筷子喂好吃的,吃的堪堪擦到嘴邊,那人卻把筷子拿走了,他聞得到香味卻吃不到,整個早上毛都炸著。


    上午十點,黎嘉洲陪傅闊林去行政樓拿一份合同,黎嘉洲雙手抄兜臉色冷清,傅闊林反省是不是自己這段時間給他安排的任務太重了,邊走邊小心翼翼叨著《金剛經》……


    而陶思眠從早上程果道歉“不小心撞開免提”開始便心緒不寧。


    結果她去學生會報賬,遇到盛文傑和一個臉熟的男生坐在大辦公室。


    陶思眠把一疊發-票和資料從文件袋裏拿過來,推到兩人麵前,禮貌道:“順序是按要求排的,你們看看有什麽問題沒。”


    在校外那次盛文傑吃了陶思眠的虧,現在人來到自己地盤,盛文傑瞟一眼:“發-票格式要統一。”


    陶思眠:“校慶屬於特殊重大項目,特殊項目發-票隻要求填寫完整蓋章。”


    盛文傑:“抬頭要統一。”


    陶思眠深吸一口氣:“是統一的。”


    盛文傑:“稅號和校刊章要統一。”


    陶思眠:“是統一的。”


    盛文傑“哦”了聲:“字體要統一。”


    陶思眠想把資料收走,笑意很淡:“有沒有告訴你找茬的行為很低劣。”


    盛文傑起身:“那有沒有告訴你插手別人感情的行為很低劣。”


    陶思眠您聽到笑話一樣:“我插手你和許意菱的感情?”


    旁邊男生接杯水放到盛文傑麵前,盛文傑冷笑著手一揚,水就淋到了陶思眠身上。


    “哎喲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但也手滑了。”盛文傑意有所指。


    陶思眠怔了一瞬,回神過來,也不是個服軟的人。


    周圍看熱鬧的短暫安靜裏,盛文傑悠閑地翹起二郎腿等陶思眠求自己或者灰溜溜離開。


    而陶思眠哂笑一下,正想動手,便見黎嘉洲從門外進來。


    黎嘉洲是等傅闊林的間隙下來拿東西的,看到盛文傑對小姑娘冷嘲熱諷,他覺得自己有必要過來勸誡一下。


    他當然是站在雙方公平的立場,尤其小姑娘這麽久沒主動給自己發消息,早上還叫了程果“學長”,黎嘉洲告訴自己不要動氣一定要溫和理智。


    盛文傑把水潑到陶思眠身上,黎嘉洲步伐從容穩重地進來。


    有人朝黎嘉洲點頭,黎嘉洲微笑回以頷首。他宛如路人一般走到飲水機前接了三杯水,單手並拎起,然後就著眾人的安靜,猛一反手三杯水直接朝盛文傑臉上潑去。


    盛文傑驟地閉了眼睛。


    辦公室其他人屏了呼吸。


    無聲間。


    陶思眠給黎嘉洲遞了張紙,黎嘉洲接過來,順手把陶思眠朝身後輕拉一下。


    明明潑水的人是黎嘉洲,卻見黎嘉洲倚在桌邊,“給你個機會,”他不緊不慢擦著手,反而朝盛文傑勾了絲極其占理但寡薄的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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