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闊林團隊和藤校做行為金融的研究所是老搭檔, 早在交大成立聯合培養項目之前,雙方就合作過多次。


    這次亦然, 本來按流程傅闊林團隊項都立好了,誰知資方忽然安插周識理團隊進入。


    美其名曰, “公平競爭”。


    兩個科研團隊同為交大就夠巧合了,結果雙方關於正反饋交易剖析的十個論點撞了七個, 提交時間還非常相近。


    幾乎是同時,傅闊林和周識理團隊互爆對方學術抄襲。


    一邊是學術組老朋友不能動, 一邊是資方新寵更不能得罪,藤校沒辦法, 拉了第三方成立調查組預備飛過來。


    而在這段時間裏,傅闊林和周識理團隊都在瘋狂找證據, 捋理論推導的時間細節和邏輯順序。


    “應該是傅闊林團隊內部出了問題。”許意菱停下筷子道。


    陶思眠若有所思。


    “程果給我說過以前的事, ”許意菱頗為感慨, “傅闊林對自己研究室的學生真是好得沒話說。”


    許意菱道:“傅師母平常做了什麽好吃的,傅闊林會拎到研究室,買了什麽特產,也是研究室人手一份,而且他記得研究室所有學生的生日, 每年學生過生日的時候,他都會送一封長信,特別誠懇真摯推心置腹……”


    “就這麽一個長輩, 人心都是肉長的, ”許意菱越說心裏越不舒服, “怎麽會遇到這種事。”


    “就是人心都是肉長的,”陶思眠給許意菱把酒滿上,“所以才會有這樣的事。”


    烤魚鋪人聲鼎沸。


    陶思眠說:“如果給幾十萬,那可能不會動心,但如果誇張點,給個幾百萬幾千萬甚至上億,讓你泄露一下研究進度和細節,你想想現在房價多高,想想科研獎金一個團隊才幾百萬,再想想萬一周識理給個承諾什麽下半輩子不愁吃穿,”陶思眠頓了頓,“你想想你站在某些立場上,可能各方麵都有壓力,你會不會同意。”


    陶思眠麵色寡淡。


    許意菱不喜歡她這樣雲淡風輕說破所有、自己還沒辦法反駁的感覺。


    許意菱唇張了張,最終隻是歎了口氣:“程果說有黎嘉洲在應該沒事,”許意菱道,“黎嘉洲壓力大,你多陪陪他。”


    如果換做別人,陶思眠興許就應了。


    可說話的人是許意菱,陶思眠感覺心裏好像有個小氣球,裝了水,被許意菱隨意一句話給戳破了。


    “我為什麽要多陪陪他?”陶思眠反問。


    許意菱一愣:“你們不是習友?”


    陶思眠:“是啊。”


    許意菱:“人家陪你上自習,你陪人家做科研有什麽問題嗎,”許意菱看著看著陶思眠,“誒不是,陶七七,”許意菱臉上閃過一抹興味,“我就隨口一提你這麽激動做什麽……”


    言多必失,陶思眠咳一聲,不說話了。


    事實上,在陶思眠定義裏,任何沒有見麵的陪伴都不算陪伴,充其量叫通電話。


    兩人打卡一樣通著通著,就到了陶思眠備忘錄裏的軍訓前一天。


    “你得把東西帶齊,防曬啊,紙巾啊,軍訓十有八九出太陽,我記得我們軍訓那陣男生都曬得受不了。”


    “還有,站隊盡量站中間,四麵有人的話可以擋一擋,站軍姿不是人幹的事。”


    “中間有一天可以請假,姨媽痛得受不了啊,皮膚曬傷啊,崴腳啊……”


    黎嘉洲和老奶奶沒區別的碎碎念從電話裏傳來。


    陶思眠一邊把護膚水朝臉上拍一邊道:“你昨天就重複過一次了,囉嗦不囉嗦。”


    黎嘉洲一噎:“那我不說話了。”


    陶思眠暗笑:“你說吧。”


    黎嘉洲悶悶地:“我說話你說我囉嗦,我不說話你讓我說。”


    “你說什麽我都懟你,”陶思眠分外誠懇道,“我就想懟懟你,沒什麽特別的原因。”


    陶思眠以為黎嘉洲會耍耍小性子,沒想到電話那頭,某人倏地笑了一下。


    “對別人不許這樣。”黎嘉洲要求。


    陶思眠不懂:“這樣什麽?”


    黎嘉洲每次和陶思眠打電話都會在日記上寫寫畫畫,亂七八糟的顏文字塗了一大堆,他嘴上含混說“可愛”。


    心說,這樣……可愛得緊啊。


    ————


    軍訓和愛情一樣,都不以外物為轉移。


    盡管求雨的同學很多,天氣仍舊又熱又曬。


    第一天大家熱情高漲還能熬住。


    等到第二天,第一天站軍姿的後勁上來了,兩條小腿沉得和灌了鉛一樣。


    尤其到了下午,太陽把劣質的膠鞋和腰帶烤出塑料味,大家腳底發燙,臉頰熱紅,汗水從額頭滑到下巴,腦子懵懵的,感覺自己快被熱暈了,又好像快被毒暈了。


    中午回寢室的時候,陶思眠本想給老爺子通個簡短的電話,沒想到老爺子故弄玄虛:“你知道誰要回來嗎?”


    陶思眠:“誰?”


    陶老爺子:“陶七七,許意菱……陶七七,許意菱……”


    陶老爺子剛要念第三遍,陶思眠驀地反應出發小的名字:“沈湯圓!”


    陶老爺子得意:“上午下棋時沈老頭給我說的。”


    陶思眠飛快給許意菱發了微信,皺眉道:“沈湯圓要回來為什麽不告訴我和意菱。”


    陶老爺子聳肩:“興許人家和你們不熟,想想你們才一起玩多少年,不過十七年,人家到國外多少年,七年,按照在異國他鄉思念火鍋度日如年的算法,那人家在國外就待了七乘三百六十五年……”


    陶思眠剛掛老爺子電話,許意菱就拉著她找沈湯圓興師問罪。


    三個人互相人生攻擊一中午,最直接的後果就是陶思眠踩點出門,然後,忘了帶水。


    下午三點,太陽正烈,知了聒噪。


    紅白跑道像塊冒著熱煙的炭烤五花肉,同學們在操場上紋絲不動,一身大汗流得像給肉刷油。


    陶思眠那班的教官是個特立獨行的角色,轉幾十圈瞅著差不多了,第一個喊“休息”。


    他一喊,旁邊跟著喊,像蝴蝶效應一樣,不到一分鍾,“油桶們”從“肉上”撤到樹下,喝水的喝水,玩手機的玩手機,整個操場鬧哄哄的。


    陶思眠快兩個小時沒喝水,嘴唇起殼,喉嚨幹得像裝了塊鐵鏽一樣。


    但操場隔超市有段距離,去買水很不現實。


    她望著樹下一排水杯歎了口氣,隨後安靜地倚在旁邊塗防曬。


    陶思眠感覺兩個小時軍姿足以讓自己安靜如雞,想不通為什麽還有女生有精力嘰嘰喳喳。


    “這時候要有人給我一口冰水,冰的,不是熱的,我能叫他兄弟!”


    “兄弟是隨便認的嗎?對於這種人,我們一般直接叫爸爸。”


    “要是有冰可樂……”


    “……”


    裴欣怡注意到陶思眠沒帶水,但也知道她有潔癖,看她悄悄舔了幾次唇角,裴欣怡這才過去:“你喝我的吧,我杯子前天才洗過,沒別的味道。”


    陶思眠:“謝謝,不用啦。”


    裴欣怡:“真不用?”


    陶思眠扯扯唇角,聲音很小但很堅持:“我不渴。”


    裴欣怡真的服了她潔癖,故意氣陶思眠地在她麵前喝,陶思眠不為所動。


    裴欣怡去了旁邊,陶思眠扔在原地慢條斯理塗防曬。


    身後忽然傳來驚呼。


    陶思眠不急不慌把兩條手臂都塗完了回頭看,正好撞見黎嘉洲看自己的目光。


    黎嘉洲拎了兩袋帶皮切塊的冰鎮西瓜給陶思眠教官。


    教官分發:“同學們來來來,一人一塊,黎大佬請……”


    教官話沒說完,同學們像土匪一樣蜂擁而上。


    有的人吃完一塊又拿第二塊,教官招呼:“盡量人手一塊啊。”


    黎嘉洲難得好脾氣地把兩袋西瓜都分完了,這才等到小姑娘懶懶看自己一眼。


    同學們一邊吃人嘴軟“嗷嗷”叫黎嘉洲“爸爸”“天賜寶貝”,一邊大著膽子問黎嘉洲:“黎大佬為什麽來這?”


    黎嘉洲去扔塑料袋,教官口快道:“他來看我啊,他當年就是我帶的。”


    黎嘉洲笑得敷衍:“是。”


    同學們又圍著教官:“臥槽求照片,看看天顏……”


    哦,原來是來看教官的。


    陶思眠對這種集體搶食毫無興趣,默默看完全程後,口型認了個單音節,她把眼裏倏地亮起來的小撮光一點一點摁滅,然後轉回頭繼續塗防曬。


    黎嘉洲當然看到了小姑娘眼睛一亮,可西瓜分完了,怎麽辦呢。


    教官想拉著黎嘉洲說當年,黎嘉洲雙手抄兜,姿態清朗地站在最前方,直接喊了一句:“陶思眠你和我出來一下。”


    前排有男生“喲”一下:“黎大佬約陶總。”


    黎嘉洲麵不改色:“傅教授有事找。”


    陶思眠績點高,性格冷,黎嘉洲績點高,性格冷。


    同學們想著兩個複製粘貼也不會有什麽結果,再道謝後紛紛吃瓜吐籽玩著自己的。


    陶思眠本來真的沒覺得渴,可她應了黎嘉洲一下,她有條不紊穿過同學們時,同學們都吃著黎嘉洲送來的冰鎮西瓜,就隻有自己沒有,偏偏自己沒有。


    陶思眠路過裴欣怡時,裴欣怡留意到她沒瓜,拉她一把:“我隻咬了一小塊,我把我的給你。”


    “不要,謝謝。”陶思眠小脾氣倔倔地走到黎嘉洲身旁。


    黎嘉洲也走,兩人並排出了操場,停在一塊可以遮陰的大石頭旁。


    傅教授能有什麽事找自己,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人在撒謊。


    陶思眠撇撇嘴,帶著一點自己不曾察覺地、沒吃到瓜的怨念小聲道:“有什麽話在裏麵不能說啊。”


    黎嘉洲把側挎的背包拉在身前。


    他從裏麵掏了個包裹嚴實的東西出來,一邊拆一邊道:“我說了你胃不好讓老板不要放冰沙,老板非說放了甜一點,我就裝書包裏給你把冰捂化了,不冰了,但還是涼涼的,你快喝兩口……”


    包裝終於扯完了,黎嘉洲手上是一大杯塑封好的冰鎮西瓜汁。


    杯壁還浮著一層清涼的水汽,黎嘉洲用手把水汽抹開,插了吸管遞到陶思眠手上。


    陶思眠上一秒還是個連瓜皮都沒撈著的人,這一秒忽然擁有了一大杯西瓜汁,她愣愣地有些反應不過來。


    “快喝兩口啦,難道要我喂你嗎,別這麽嬌生慣養吧小公主,”黎嘉洲眸裏蓄著笑,輕碰一下她鼻尖讓她回神,接著一邊把包裝紙塞回包裏一邊道,“給你說個小秘密啊,我買了三個瓜,旁邊的給他們了,中間最沙最紅的三塊都留著給你榨汁了,我盯著老板榨的,一塊都沒少,你放心喝,肯定是最甜,而且還沒籽……”


    黎嘉洲不僅說,說著說著,還探頭朝操場望一下。


    果真就是一條偏心狗的作風。


    陶思眠被他認真的小動作逗得“噗嗤”一笑:“黎嘉洲你們小學放暑假了?這麽閑。”


    陶思眠喝一口,清甜的西瓜汁由嘴入喉,一身舒適。


    “放了啊,”黎嘉洲微微俯身,笑眯眯看著陶思眠,“所以我來看看我家小姑娘。”


    黎嘉洲隔著帽子揉揉陶思眠腦袋,陶思眠餘光掃到了他微幹的嘴。


    自己不是他家的,以及他是個大笨蛋。


    陶思眠鑒定完畢,把手裏的大杯遞到他嘴邊。


    黎嘉洲被她這個動作弄得整個人一懵:“你這是……”


    “勉為其難給你喝一口。”陶思眠別過視線,耳廓熱得和臉和一樣紅。


    黎嘉洲逗她:“既然勉為其難那就算了吧。”


    陶思眠略顯僵硬:“你囉不囉嗦愛喝不喝。”


    嘴上這麽說,手上朝前送了送。


    黎嘉洲心坎一軟,接過來抿了一小口,推還給她。


    他喝了,自己就不愧疚了。


    陶思眠解決完心理負擔,抱著大杯喝得分外愉快。


    黎嘉洲就看到了她開心時習慣半眯的眼,纖長的眼睫一顫一顫。


    她臉皮薄,害羞時緋色如掐,她鼻尖有汗,自然的唇色就很紅很好看,她含著自己剛剛碰過的吸管,腮幫柔軟地一鼓一縮。


    她剛剛讓自己喝了她的西瓜汁,她看到自己沒喝水她心疼了,她語氣還是那麽酷酷的,偏偏黎嘉洲一顆心就軟得不成樣子。


    “真的好甜。”陶思眠周身的疲乏越喝越少,幸福地發出“嗚嗚”音。


    黎嘉洲拿紙給她擦汗,視線落在她唇邊,笑意愈燦爛:“是……很甜。”


    陶思眠喝到隻剩一小半的時候,裏麵在吹哨。


    陶思眠把西瓜汁還到黎嘉洲手上。


    黎嘉洲捏捏她耳朵:“你沒說謝謝噢。”


    陶思眠理直氣壯:“不想說。”


    陶思眠匆匆離開,黎嘉洲氣笑。


    陶思眠走兩步,停下,回眸:“哦,對了。”


    黎嘉洲:“嗯?”


    “公子西瓜汁甚好,小女子無以為報。”陶思眠戛然,黎嘉洲呼吸跟著一屏。


    陶思眠:“隻能。”


    黎嘉洲被她突如其來的溫婉賢淑迷得不知所措。


    陶思眠就想看他呆呆的樣子。


    陶思眠說著“隻能”折回身來,然後,把剛才擦汗的餐紙巾塞到黎嘉洲手裏,彎著眉眼,“以此為報。”


    陶思眠說完,蹦蹦跳跳笑著走了。


    黎嘉洲滿腦子“以身相許”在轉,蒙了好一會兒才明白自己又被捉弄了。


    “壞蛋啊你!”黎嘉洲朝那抹背影大喊。


    陶思眠得意地環臂到頭上,給他比了一個巨大而敷衍的愛心。


    黎嘉洲被愛心射中,開心地想轉個圈,他嘴角翹著翹著,又想一頭撞在樹上冷靜一下。


    ————


    軍訓最難熬的是前三天,第四天開始,大家沒那麽累,休息時間越來越多的人說八卦。


    “黎大佬天天拎著東西來找陶總,是不是傅教授想拉攏啊。”


    “送過冰可樂,送過各種瓜。”


    “原來黎大佬不僅要做科研,還要為了傅教授委身陶總?”


    “什麽叫委身?如果不是陶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加社團,經管顏值擔當怕要換人……不過王瀟本來說不去的,後來都去了周識理團隊,好像學術競爭是很激烈。”


    操場裏飛著各種猜測。


    操場外,陶思眠腰痛犯了,難受得直揉。


    黎嘉洲捂著石頭邊緣:“不然坐一會兒?”


    陶思眠擰眉:“有螞蟻。”


    黎嘉洲一下坐在石頭上:“坐我腿上?”


    陶思眠需要坐一會兒,但又覺得坐大腿過去親密。


    “腰痛和牙痛一樣可以痛死人,”黎嘉洲正色道,“生死攸關的大事麵前你怎麽和小女生一樣糾糾結結——”


    陶思眠一屁股坐到黎嘉洲大腿上:“我覺得你是故意的。”


    黎嘉洲不否認:“可你還是坐上來了。”


    陶思眠真的痛得有點受不了,而黎嘉洲很規矩,沒亂摸也沒亂動。


    陶思眠吸著冷氣靠到他懷裏,黎嘉洲抬手虛圈在她頭上……


    自己一身汗味,他身上有清冽的木質香。


    自己總是亂發脾氣,他總是好聲好氣。


    陶思眠覺得他今天帶的哈密瓜汁也很甜,甜得她一邊痛一邊還能在他氣息包裹下胡思亂想。


    她可以清晰感受到自己嘶一口氣,他就蹙一下眉。


    他抬手不是為了抱自己,是為了幫自己擋太陽。


    他偶爾給自己擦汗會用手,因為有點地方曬傷了,擦紙會痛,哪怕很輕……


    陶思眠痛著痛著,在他安穩的懷裏,她甚至還生出點癡心妄想。


    他對自己是習友是學妹是欣賞。


    可自己好像變成了一個壞人,想著把他所有溫柔體貼統統獨占,想著自己要不要象征性隨口表個白,然後他會不會礙於各種情麵會不會就答應了,想著親一下他的唇角。


    陶思眠痛著痛著,鬆悄悄抬眼。


    他唇當真又削又薄,陶思眠舌尖輕舐自己唇角,眸光微動著,不知道……吻起來的滋味該是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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