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鍾念就收到了她的行李箱。


    黑色行李箱幹淨如新的回到她的手裏,打開箱子,裏麵的東西全在,她一一的整理收拾出來,等收拾好之後她便洗澡睡覺了。


    今晚注定是個不平靜的夜晚,她夢到了多年前,彼時她才十六歲,在讀高二。


    那時她已經在梁家住了一個多月了,初到的時候她還不太適應,母親在家叮囑她,到了外麵說話都要思考三分,鍾念一直牢記於心。


    隻不過來了之後,發現梁家父母格外的好相處。


    據說梁阿姨一直想要個女兒,隻不過生了兒子之後身體不好,於是便沒有再生了。這次鍾念來了,倒是滿足了她的心願。


    梁叔叔是凡事聽愛妻的,愛妻開心他便開心。


    不好相處的,是梁亦封。


    一見麵就把鍾念堵在陽台上,用低沉沙啞正處於變聲期的嗓音警告她讓她小心點。並且在之後的日子裏,從沒有給過她一個溫和笑意。


    她以為他對她,是有敵意的。


    誰會歡迎冒然闖進自己生活裏的人?


    所以她盡量的,在梁家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梁亦封在客廳,她便在樓上臥室;梁亦封在書房,她便在外邊院子;能避免的都避免,但唯獨不能避免的,是上學。


    兩個人坐在車後座,中間隔了一個人的距離,半個小時的車程,誰都沒有和誰主動說過一句話。


    沉默一直延續到學校。


    兩個人是同班,甚至在梁家父母的安排下,鍾念就坐在梁亦封的身邊。


    她的一側是牆,另外一側就是梁亦封,前後座都有人,她被他牢牢的圈在裏麵。


    鍾念和梁亦封的相處格外的詭異,即便坐的距離如此的近,但兩個人鮮少說話。


    鍾念以為,他討厭她。


    所以下課的時候,哪怕她想出去接水,但隻要他在一旁安靜做題,她也會忍住燥意,等到就餐他離開的時候再去。


    兩個人在學校第一次說話,還是因為鍾念收到情書的時候。


    鍾念其實一直以來追求者都不斷,她性格冷清,模樣溫婉好看,成績優異,是當時大部分男生躁動的對象。


    其實處於青春期的男生很奇怪,一邊喜歡和他們聊得歡的女生,一邊又覬覦鍾念這種可望不可及的高嶺之花。


    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而恰好因為鍾念一直沒被人追走,青春期荷爾蒙旺盛的男生心裏的征服欲驟然興起,總覺得——追到她,是多麽了不得的事情。


    彼時鍾念收到的情書是隔壁班的班長給的,那人戴著幅眼鏡,模樣清秀,彬彬有禮,是很多女生心儀的類型。


    當天下午的體育課,她跑到廁所洗手,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了站在廁所外邊的梁亦封。


    梁亦封靠在廁所對麵的欄杆上,聽到她的動靜之後,緩緩的轉過頭看她。


    彼時正是秋日傍晚,落日餘暉金燦燦的灑了半片天空,他整個人映在橙色暖陽中,平素冰冷冷的眉眼被橙光染上幾分溫情。


    鍾念停在原地看他,沉默片刻,她開口:“你等我?”


    梁亦封筆直的站著,單手抄在口袋裏,麵無表情的看著她,“嗯。”


    “有事?”


    “鍾念。”他叫她的名字。


    鍾念仰頭看他。


    梁亦封扯了下嘴角,“情書呢?”


    鍾念回:“扔了。”


    他的心情好了些,又問:“你認識他?”


    鍾念想了想,那個“他”大概是給她情書的人,她搖搖頭:“不認識。”


    梁亦封:“為什麽收?”


    “它出現在我桌子上的。”她根本不知道是哪裏來的,署名的人,她也不認識。


    梁亦封闔了闔眼,繼而道:“好。”


    鍾念不知道他突然來問這個問題,到底是為什麽。


    她說:“梁亦封。”


    “嗯。”


    “為什麽突然問我這個問題?”


    站在她身前的人似乎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問題,嘴角微往上挑,臉上意外的露出微末笑意來。


    梁亦封扯了下嘴角:“你住在我家。”


    他說一句,往她這兒走一步。


    “你母親把你交給我父母。”


    “在學校。”


    “自然就是由我來管你。”


    “鍾念,你說我是不是該問這個問題。”說完這句話之後,梁亦封離鍾念就隻有半米的距離,他站在她麵前,擋住眼前大片的光亮。而滿壁橙光就在他的身後,攏著他在她身前投下一大片陰影,格外的氣勢逼人。


    鍾念聽著他的話,邏輯性強,沒有任何的錯誤,但似乎,又有點奇怪。


    驀地,她下巴一緊,梁亦封雙指捏著她的下巴,輕佻。


    他緩緩靠近她,用著氣音說道:“鍾念,以後別讓我看到情書的出現,否則……”


    “否則什麽?”她問。


    梁亦封雙眸鎖住她的雙眼,眉目清明,沒有一絲波動。


    他嘴角微挑,一字一句說的極慢,道:“我見一個,打一個,絕不手軟。”


    鍾念感覺無形之中有隻手,緊緊的扼住了她的喉嚨,讓她無法呼吸,心跳在彼時停止跳動。她盯著梁亦封,總覺得他還是他,又覺得他不是他。


    他說完這句話便離開了,她看著他清瘦的背影,腦海裏突兀的冒出一個奇怪的問題來:


    ——他竟然這樣瘦。


    ·


    鍾念醒來的時候天方破曉,室內連一絲晨光都未曾有。


    她在床上翻來覆去,腦海裏還是梁亦封說的那些話。


    “我來管你。”


    “我見一個,打一個,絕不手軟。”


    她向來生活獨立,父母從不幹涉她的學習、交友、生活,所以那時他說的那句“我來管你”,在那一瞬間,鍾念有些許的怔鬆。


    還有後麵的那句,真的完全、一點都不像是他會說的話。


    也是從那天起,兩個人的關係變了。


    也並非是熟絡起來,隻不過就是她敢和他說話了,她知道他不是討厭她的,所以她也不再逃避他。


    兩個人在學校,兩張桌子。


    在家,兩張床,隔著一道牆。


    仔細想想,她當時來往最多的人,應該就是梁亦封了。


    想著想著,她又困意驟起,腦袋鈍鈍的睡去。


    在意識迷離中喚醒她的是手機鈴聲。


    鍾念迷迷糊糊的接起,聲音帶著惺忪睡意,“你好,我是鍾念。”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之後說道:“我在你家門外。”


    耳邊的聲音清晰,就這樣沒有設防的衝入她的耳朵裏,鍾念在那一刻甚至以為是夢,她陡然坐了起來,看了眼來電,又把手機放在耳邊,問:“梁亦封?”


    “嗯,是我。”


    鍾念終於清醒了,“你說什麽。”


    “我在你家門外,開門。”


    她套上睡袍,穿上拖鞋往大門走去。


    大門拉開,清晨早上七點時分,走廊外有著細微晨光落在他的肩上,穿堂風呼嘯而來,吹起她單薄的睡袍。


    鍾念單手附在門上,一手拿著手機。


    門外的人看到她來了,於是放下手機,掐斷電話。


    她注意到他的衣服半濕,墨黑頭發上有著水珠,碎發貼在鬢角處。


    鍾念問:“下雨了?”


    梁亦封:“嗯。”


    她垂了垂眸,側身讓出空間方便他進來,說:“進來吧。”


    梁亦封就這樣進了她家的門。


    鍾念弓著腰在鞋櫃裏找讓他換上的鞋子。


    梁亦封就站在玄關處,眯著眼盯著她彎下去的脊柱。


    單薄的睡袍披在外邊,包裹住她纖細的腰肢,脊柱明顯,蝴蝶骨隔著真絲睡衣若隱若現,白皙的脖頸在廊燈下泛著盈盈的光。她頭發未紮,淩亂的耷拉著。


    視線往下,是她纖細的雙腿,腳踝小巧瑩白。


    梁亦封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


    “這雙鞋子,可以嗎?”鍾念突然直起身來,從鞋櫃裏拿出一雙嶄新的黑色拖鞋出來,遞給他。


    梁亦封收起眼裏的幽暗晦澀,當下就克製好自己的情緒。


    他低頭看著那雙鞋子。


    鍾念和他相處過小半年,深知他的潔癖。


    立馬解釋道:“新的,沒人穿過。”


    梁亦封便怡怡然接了過來,換上。


    換好鞋子以後,他問:“方便用一下洗手間嗎?”


    鍾念:“可以的。”她伸手指了下洗手間的方位。


    梁亦封看了眼,繼而把手裏一直拎著的紙袋子遞給了鍾念,然後才往洗手間走去。


    鍾念十分順手的就接過了紙袋子,後知後覺中才反應過來,“這是?”


    梁亦封轉回頭,睨了她一眼:“明天的禮服,你忘了拿。”


    她愣了愣,往裏看了下,還真是自己的禮服。


    正想說謝謝的時候,衛生間裏傳來“砰——”地一聲關門聲。


    她眨了眨眼,於是回房把禮服放好,又在房間裏的浴室洗漱、換衣服。


    等她出來的時候,就聽到有手機鈴聲在響,她跑到玄關處,看到是梁亦封的手機,拿起,走到衛生間外麵。


    鍾念:“你電話在響。”


    梁亦封:“你接。”


    鍾念猶豫不決的,梁亦封在洗手間裏重複道:“我不方便,你接。”


    她咬咬牙,接了起來。


    “梁醫生,146床的病人——”


    “喂——”


    電話兩端,兩個聲音響了起來。


    那邊說話說到一半,突然卡住。


    鍾念站在洗手間外,聲音不輕不重道:“梁亦封他現在不太方便接電話,你有什麽事,我轉告他。”


    那邊依然是安靜的,鍾念把手機放在眼前看了下,還在通話中啊,她又“喂”了一聲。


    然後,從那裏傳來一個瑟瑟發抖的聲音:“那個……我是不是打的不是時候啊?”


    鍾念猶疑的皺了皺眉,繼而聽到對方的後半句話,


    ——“大早上的,是不是打擾到梁醫生和你的清晨運動了啊?梁醫生現在是不是在洗手間解決啊……嫂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鍾念:“……”


    她臉上的溫度驟深,雙頰坨紅一片,貝齒咬著下唇,一時之間很是尷尬。


    正好這個時候,衛生間的門開了。


    耳邊的手機被人接過,指尖接觸的時候,鍾念感受到了他指尖的涼意,像是清晨的第一滴露珠般涼。


    梁亦封就站在她身側,聲音清冷,聽不出什麽情緒:“廢話很多,什麽事。”他邊打電話,邊低頭打量著鍾念低垂著的頭,耳根處泛紅,小小的瑩白耳垂染上紅暈,分外誘人。


    她這般模樣實在少見,害羞、尷尬、不自在,都有。


    梁亦封不自覺的往上勾了下唇,嘴角滑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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