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禹一般很少給鍾念打電話,早就過了糾纏對方的年紀了,也知道適可而止這個詞的含義,他如今進退有度,禮貌得當。


    這次打電話也是因為有事。


    南大附中百年校慶,邀請了一批優秀校友,隋禹就在其中。


    不止隋禹,鍾念也是在名單之上的。附中當年還是有“太子班”的存在,裏麵的人無一不是名門望族出身,錢多的能把對麵的南大給買下來。鍾念當年受到梁家父母的照顧,因此也在那個班級待了半年。


    隋禹打電話和她說:“就在下周三,你要有時間我帶你過去。”


    鍾念扯了扯嘴角:“我去不合適吧。”她在那兒就上了半年的學,而且她這人素來薄情,沒有什麽母校情誼在的。


    至少她眼裏的母校是ucl,本科加碩士這麽多年,ucl更讓她難以忘懷。


    聽了她的回答,隋禹幾分失落湧上心頭。


    他在給她打電話之前也想過大半會是這樣的結局,但得到回答之後依然會失落,畢竟見她的理由並不多,找一個正當並且合適的借口實在太難。


    隋禹不甘心,追問道:“真的不去嗎?”


    “不了。”鍾念聽出他的失落,她是真的把他當朋友的,所以此刻放緩了語調,耐心解釋說:“我剛到報社上班,請假不好的。”


    這次隋禹沒再問了,一個問題問兩遍,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就應該理智的換話題。


    他問了幾句近況,鍾念一一作答,再然後,就結束了通話。


    鍾念掛了電話,回頭,就看到了站在客廳的梁亦封。


    梁亦封應該是聽到了她和隋禹的通話,他低頭喝了口水,很慢,喉結滾動的速度很慢,似乎連喝水都用了大半的力氣。


    梁亦封:“下周就是校慶了啊。”


    “嗯。”


    “你不去嗎?”


    鍾念:“不去。”


    梁亦封放下水杯,聲音很低很啞,“沈氏是最大的讚助方。”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說完之後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鍾念猶疑的“嗯”了一聲。


    她是真不懂。


    但話表三分,再說下去,就太過明目張膽了。


    梁亦封拉了拉衣襟,說:“沒什麽。”


    ·


    那天之後,鍾念和梁亦封也沒再見麵。


    報社很忙,她剛來,組長把一堆雜事交給她,看她的眼神也不友好,組員亦然,明裏暗裏總在嘲諷著她什麽。


    鍾念也聽到過那麽幾句。


    “這個時候可不是收新人的時間點?”


    “估摸著後台挺硬的。”


    “嗬,她全身上下的行頭加一起,得你小半年的工資了。”


    “我有次看到她從一輛邁巴赫上下來,哎,你知道那車駕駛座上坐著誰呢嗎?”


    “誰啊。”


    “隋家四少,隋禹。”


    這個名字一出,便引來一陣驚呼聲。


    鍾念推開廁所門,神情淡然的從人群中擠了過去,似乎方才議論的中心不是她似的,她竟然還淡定的對眾人露出了個笑臉。


    在人背後說了人八卦,還被人逮了個現行,大家都尷尬的不行。但鍾念這麽一笑,大家心底坐實了這個說法。


    ——鍾念背後有人,那人是隋家花名在外的隋四少,隋禹。


    坐在鍾念身邊的人叫徐佳佳,是位畢業不久的大學生,模樣青澀,跑新聞的時候比誰都快,人也特別熱情。


    徐佳佳壓低了聲音和鍾念說:“大家就喜歡聊聊八卦,其實她們人都不壞的,你別往心上去。”


    鍾念嘴角滑出淡薄的笑意,她說:“我知道。”


    她們人都不壞,隻是和她不是一路人。


    徐佳佳還想說什麽,結果剛一開口,就被組長抓過去了,鍾念看著她手忙腳亂的模樣,無奈的搖了搖頭。


    她拿過日曆數了數,主編還有半個月回來,等主編回來,一切都會重新定位。


    剛來到這裏的時候她還想著從頭開始,隻是這裏和泰晤士報的環境相差太大,從頭開始對她而言意義不大。


    一名記者,就應當秉筆直書,代替廣大的民眾前往事情發生的現場,將事情的真相及其代表的意義,透過報導呈現於大眾媒體之上。


    有一分熱,發一分光。


    她沒有興趣做娛樂版塊,她沒有當狗仔的想法,來錢快並非是件好事。


    人活一輩子,能為這個世界、為這個國家、為這個社會做點什麽,才不枉來人間一趟。


    上次關於沈放的采訪做的很好,組長這次給鍾念的新任務是去做個報道。


    市第一醫院要做個消防演習,消防大隊和醫院聯手組織的活動,希望報社能夠找個人過來拍點照、記錄一下,順便做個報道,刊登上報。


    說實話,這是個輕鬆至極的事兒,不用怎麽費心,也不費力,走個過場似的。一般這種事兒也輪不到鍾念這種資曆淺的人,但報社實在太忙,抽不開人手,因此,這事兒兜兜轉轉,到了鍾念的頭上。


    收到通知的當天下午,鍾念便收拾好東西去了第一醫院。


    醫院不分工作日和休息天,每天都擠滿了人,鍾念和領導溝通,領導和下屬溝通,最後和她溝通的是外科的一位梁昭昭醫生。


    但沒想到梁昭昭也忙,她匆匆的把鍾念推到一個辦公室前,扔下一句:“讓這位梁醫生和你溝通吧,我還有個門診。”


    她說完就步履匆忙的跑了。


    鍾念無奈之際,隻好敲了敲對麵的門。


    “——進來。”從辦公室裏傳來一個聲音,聲線清潤,低低沉沉的格外有質感,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很熟悉。


    推開門,看到坐在辦公桌前的人,鍾念的疑惑被解開。


    嗯,不止是聲音很耳熟,人也很熟悉。


    熟人好,熟人溝通不費勁,省事兒。


    鍾念合上門,走到梁亦封的麵前坐下。


    全程梁亦封都在低頭寫著病曆,沒有抬過頭。


    他不說話,鍾念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似乎,熟人並不太好辦事兒。


    察覺到來人一直不說話,梁亦封才緩緩的抬起頭來,當看到對麵坐著的人是鍾念的時候,他捏著的筆在病曆上畫了一道難堪的黑線。


    他下意識的合上病曆,輕咳一聲掩飾尷尬。


    再開口:“怎麽是你?”


    鍾念此刻才開始解釋自己的來意:“我來和你溝通明天消防演習的流程。”


    梁亦封鬆開筆,雙手插兜,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看著她。


    在片刻的猶豫之後,他才想起來之前開會的時候有說過會找個記者過來記錄,但沒想到來的人是鍾念。


    梁亦封微抬了下下巴,“我不清楚。”


    “?”鍾念都從包裏掏出紙筆了,卻聽到他這麽一句話,茫然的看向他,“你不清楚具體流程嗎?”


    梁亦封麵前的電腦屏幕亮著,幾分鍾前他打開一張照片,照片上清清楚楚的寫了明天消防演習的流程,就現在,這張照片都沒關掉。


    他卻視而不見,扶了扶鏡框,說:“我不清楚。”


    鍾念:“可是他們讓我來找你。”


    梁亦封:“來找我,然後呢?”


    鍾念:“溝通明天的消防演習的流程。”


    梁亦封:“沒了?”


    鍾念想了想,說:“方便我寫采訪報告。”


    梁亦封攤了攤手,“我沒有流程。”


    鍾念思忖了片刻,繼而點點頭,把紙筆和手機一股腦兒的塞回包裏,她起身,作勢往外走,“可能是上麵溝通沒到位,我再去找那位小梁醫生。”


    梁亦封沒攔她,甚至做了個送客的手勢,“如果有需要我幫的,盡管找我。”


    鍾念朝他點了點頭:“好。”


    門被合上,辦公室裏隻剩他一個人。


    梁亦封雙手交握放在腰上,他視線緩緩從純白門板上移到電腦屏幕上,泛著滋滋白光的屏幕上的消防演習流程第七條:


    消防隊員需要救援扮演被困的醫護人員和病患


    微信群消息閃爍不停,梁亦封點了進去,看到大家在為推扮演被困的醫護人員而找出各種理由和借口。


    他沒有什麽笑意的笑了一下,繼而又笑了一下。


    他在上麵打字:我來吧。


    消息發出去之後,屏幕安靜了三秒,繼而刷屏不斷,滿屏都是“我也來”。


    梁亦封沒什麽情緒的合上屏幕,然後給梁昭昭打電話。


    梁昭昭那邊很吵,似乎是在吵架,她的聲音在喧囂中響起:“喂,三哥。”


    “明天的消防演習是不是你負責的?”


    “啊……對啊,怎麽了?”梁昭昭艱難的從人群中鑽了出來,跑到消防通道處和他說話。


    梁亦封扶了扶鏡框,說:“不是有報社記者來嗎,要想把內容寫的出彩,不應該實戰體驗一下?”


    梁昭昭拍了下腦袋:“對哦!這個建議真好。”


    梁亦封:“嗯哼。”


    梁昭昭:“那我和鍾記者說一下,讓她明天演被困的病患好了,就不知道到時候和哪些人困在一起。”


    梁亦封在這邊笑了一下。


    梁昭昭又很氣憤的說,“你就不能幫我接待一下鍾記者嗎,我真的很忙哎!”


    “不能。”他輕飄飄的砸了兩個字下來。


    因為如果是他接待鍾念,和鍾念探討流程,那麽他就不能這樣徇私——扮演被困的醫護人員,以及,讓鍾念和他困於一處。


    所以他不能接待鍾念。


    “你真的——你就不能對你的堂妹溫柔體貼一點嗎?”梁昭昭氣不過,雖然知道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但她例行一問。


    然而這次沒聽到他的回複,從走廊處傳來尖叫聲盈滿她的世界,她的耳蝸甚至都忍不住震顫幾下,梁昭昭舉著手機小跑著離開消防通道,就看到一個人高馬大的禿頂中年男子朝鍾念揮著拳頭。


    梁昭昭失聲尖叫:“——鍾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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