輸液室到底是喧囂嘈雜的,人來人往不斷, 鍾念睡了會兒就醒來了。


    她直起頭, 活動了下脖子,因為一直側著, 她的脖子有些許酸脹。


    梁亦封的肩也麻了,他小幅度地揉著自己的肩活動了一下。


    鍾念有點抱歉,另一隻沒有紮針的手幫他捏了捏肩:“很麻嗎?”


    梁亦封收回手,享受著她地揉捏,“還行。”


    鍾念:“我睡了多久?”


    梁亦封說:“半個多小時。”


    她看了看吊瓶,“怎麽還有這麽多?”


    梁亦封說:“換了一瓶了。”


    鍾念鬆了口氣, “還有多久?”


    梁亦封:“十五分鍾。”


    鍾念點了點頭, 她拿出手機想要查收郵件,看到上麵的時間的時候滯了滯,“快一點了啊……”


    梁亦封擰了擰眉心:“嗯。”


    鍾念問他:“你吃了午餐了嗎?”


    梁亦封說:“等你結束一起吃。”


    “好。”鍾念側臉溫柔的應他。


    梁亦封伸手,把她垂在臉頰處擋住視線的碎發給挽至耳根後麵。


    他想了想,說:“晚上有時間嗎, 一起吃個飯。”


    鍾念扭頭看他, “約會嗎?”


    “不是。”梁亦封扶了扶鏡框, “和我朋友一起吃個飯。”


    鍾念收起手機, 語氣平淡道:“可以啊, 我認識的還是不認識的?”


    梁亦封雙手放在膝蓋上,眼眸平淡的直視前方, 兩個人像是洽談公事一般說話。


    他說:“有認識的, 也有不認識的, 你會去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裏有絲絲的期待。


    鍾念盯著輸液管,透明的液體靜靜地流淌。


    她突然問:“你去嗎?”


    梁亦封不明白她怎麽突然這麽問,但也還是答道:“去啊。”


    “那我有什麽理由拒絕?”鍾念朝他莞爾一笑。


    她的臉色實在不太好,昨晚是昏過去的,睡了也就三四個小時,因為早起也沒有化妝,唇色很淡,眼底烏青明顯,眉眼間還有深深的倦意。


    但她唇角上揚,隻朝他一個人露出這樣的笑,平素寡淡的臉上仿佛霎時春風拂過一般。


    梁亦封伸手用指腹蹭了蹭她的臉頰,唇角上揚,也露出笑來。


    ·


    等吊瓶掛完,鍾念跟梁亦封去他的辦公室吃午飯。


    她也是第一次見到,梁亦封每日由沈氏旗下酒店經理特意繞大半個城送過來的午餐,隻能說,確實很資本主義。


    鍾念吃完之後有點發困,梁亦封問她下午還要不要回去上班。


    鍾念說:“請假了。”


    梁亦封從裏麵搬了個折疊椅出來,拉長,便成了張床。


    他說:“你在這裏躺一會兒,等我下班了,我們直接去酒店。”


    醫院來往的人多,梁亦封的辦公室也常有人進來,鍾念怕打擾到他工作,而且也覺得,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兩者應該分開。


    這就是鍾念,哪怕真的倒頭鑽入愛情飛蛾撲火來了,腦袋裏理智仍然牽引著她做所有的決定。


    她活的認真,看的透徹。


    她可以嚐試愛情,可以為了愛情飛蛾撲火,但是她更分得清,愛情隻是人生中的一小部分而已,生活中比愛情重要的還有很多,人切記不要為了愛情而影響自己的工作、生活等其他事情。


    人最重要的還是愛自己,畢竟這個世界,沒有人會陪你至死。


    十分的愛,當然要把七分給自己,剩餘的三分,給其他所有人事。


    鍾念思忖之後,說:“我在這兒,不方便的。”


    梁亦封從櫃子裏拿出毯子來:“沒什麽不方便的,拿著。”


    鍾念看著他,沒伸手。


    梁亦封眼眸平淡,“我待會要去門診,辦公室不會有人進來,你在擔心什麽?”


    鍾念抿了抿唇,“以權謀私,總歸是不好的。”


    梁亦封:“我就以權謀私又怎麽了,誰敢說我?”


    他直接把毯子扔在折疊椅上,拿好東西,關門之前的最後一句話是:“我不希望我回來的時候看不到你,你懂我的意思吧。”


    門隨即被關上。


    鍾念饒是不懂,也懂了。


    她拿過毯子,想著就這樣吧,反正被人看到又怎麽樣呢,大不了成為醫院的話題中心,被人在背後說幾天。


    她又不在意這些東西。


    梁亦封,他更不在意。


    他們活的自我,活的不在乎外麵世界是否下雨,他們自有自己的晴天霓虹。


    ·


    鍾念留在他的辦公室裏,她也沒躺在折疊椅上,拉了條椅子,低頭看手機。


    輸液的時候睡的那半個多小時已經讓她緩回來許多了,而且感覺也沒那麽暈了,生病總會想睡覺,現在緩了許多,她也沒那麽發困了。


    鍾念趴在梁亦封的辦公桌上,無所事事中,打開社交軟件。


    自從回國之後,她就沒有玩過這些社交軟件了。回國之後的工作太忙,社交不斷,每天奔赴很多地方,她追趕著時間,像是隻活這麽一次似的,南城生活節奏太快,仿佛落人一步,就會落後許多一般。


    鍾念難得有這麽一天,不用擔心工作,操心以後。


    社交軟件上,她在國外的同事過著風生水起的生活,享受著當下的快樂;本科和碩士的同學曬著自己的日常,鍾念紛紛點了個讚。


    隋禹在社交軟件上表現的如他本人一模一樣。


    一天換三個場子,身邊的女人都不盡相同。他抽著煙,在晦澀的燈光下,眯著眼,側臉難得的有一抹滄桑意味。


    鍾念在底下留評:多休息。


    她就在辦公室裏刷了一下午的ins,一直到門口被人推開,鍾念收起手機,她以為是梁亦封,嘴角勾起一抹淺笑來。


    推門進來的卻不是梁亦封,是他的堂妹,梁昭昭。


    梁昭昭看到鍾念的時候格外開心,滿臉笑容。


    梁昭昭:“那什麽……我該怎麽稱呼你?”


    鍾念被她這個問題問住,想了想,張嘴剛要說什麽的時候,梁昭昭搶先一步,她露出神秘的微笑來:“別、別說,請先保持安靜。”


    鍾念:“?”


    梁昭昭搬了條椅子,坐在鍾念邊上,雙手撐著下巴,和她對視。


    梁昭昭眨了眨眼:“我覺得還是讓我家的冰山梁告訴我比較好。”


    “……”


    鍾念無聲的笑了下,也沒再開口。


    梁昭昭突然想起來自己來他辦公室是幹什麽的,把手上拿著的牛皮紙袋拿了過來,遞給鍾念:“呐,你的體檢報告。”


    鍾念猶疑接過:“我的嗎?”


    梁昭昭:“對啊,我哥之前讓我去體檢中心拿的,他剛給我打電話讓我送到辦公室來,我還想呢,為什麽這個時候讓我送過來,我都要下班了,結果沒想到你在這兒啊!”


    鍾念抿了抿唇,扯出一個笑來。


    她打開牛皮紙袋,抽出一遝體檢報告來,翻了幾頁。


    梁昭昭詫異:“你看得懂啊?”


    鍾念把額前的碎發挽至耳後,“嗯……看不懂。”


    她把報告單都放回紙袋裏,“我去體檢中心找醫生問一下吧。”


    梁昭昭攔住她:“哎,這兒不是有現成的醫生嗎,非要去體檢中心幹什麽。”


    鍾念疑惑的看著她。


    梁昭昭擺了擺手:“不是我,不是我,我三哥啊,他什麽都懂,待會你問他不就行了嗎!”


    鍾念想想也是,跑那麽老遠去體檢中心也麻煩,不如等梁亦封回來直接問他。


    梁昭昭心裏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她恨不得當下就跑到大伯家,跟大伯吼:“大伯,你家的逆子終於談戀愛了你知道嗎,就是那個你覺得要孤獨終老一輩子的那個倒黴蛋,他竟然談戀愛了!簡直太可怕了!”


    但是還沒確定,梁昭昭決定還是要先冷靜。


    沒一會兒,梁亦封就回來了。


    打開門,辦公室裏,鍾念還在,他眼裏閃過一絲笑意。目光偏移,看到了一個礙眼的梁昭昭。


    梁昭昭接觸到他的眼神的時候雙手反抗表示不滿:“您看我的眼神,能稍稍友善一點嗎?”


    得到的答案是冷冰冰的兩個字——“不能。”


    ok,fine,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了。


    梁昭昭在心裏默念般若我不生氣心經。


    念完之後,她別有深意地看著梁亦封:“那什麽,不介紹一下嗎?”


    梁亦封正在脫衣服,“介紹什麽?”


    梁昭昭:“前麵的介個美侶姐姐,我要怎麽稱呼哩?”


    梁亦封聽著她用這種裝萌賣嗲的聲音說話就腦殼疼,他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把舌頭捋直了再和我說話。”


    梁昭昭委屈的癟嘴,“三哥,在三嫂麵前,給我點麵子好不好?”


    換來的答案竟然是——“可以。”


    梁昭昭眼前一亮,她看向鍾念,鍾念盯著手機,注意到她的視線之後,抬起頭,對著她溫柔一笑,寡淡的臉笑起來仿若火樹銀花炸裂滿天。


    鍾念沒有否認,梁亦封也沒否認,而且難得的是,梁亦封對她的態度真的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


    梁昭昭感動的要哭了。


    梁昭昭拉著鍾念,感激的看著她:“三嫂,你真好。”


    “??”鍾念不明所以的看著她。


    梁昭昭說:“我活了二十六年,這是我哥第一次在我麵前說‘可以’,他以前都是,‘不行’、‘閉嘴’、‘廢話很多’、‘出去’我的童年陰影都來自於他。”


    鍾念:“……”


    梁亦封直接把白大褂扔在她頭上,“你的童年是從二十五歲開始的嗎?”


    梁昭昭打小就在國外生活,和梁亦封的接觸並不多,她是畢業以後才回國的。當場被揭穿,梁昭昭也沒有一絲的愧疚,她死皮賴臉的說:“那就是我的成年陰影。”


    梁亦封冷哼一聲:“廢話很多。”


    梁昭昭指著梁亦封對鍾念告狀:“嫂子,你看!你看我哥。”


    鍾念看向梁亦封,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


    梁亦封勾住她的手指,他看向梁昭昭:“話說完了,可以走了。”


    梁昭昭看著他們兩個人,突然覺得自己是進了賊窩。


    她咆哮道:“天要亡我!”然後朝梁亦封翻了個白眼,快速的就跑了出去,生怕跑的晚了,被他逮住暴打一頓似的。


    辦公室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梁亦封:“走吧,他們在那兒等著了。”


    鍾念說:“好。”


    她把體檢報告放進自己的包裏,然後跟著梁亦封一起出門,下樓。


    沈氏旗下最大的酒店位於市中心,七星級酒店大堂金碧輝煌,一進去,侍應生就迎了過來:“梁總,季總他們已經在樓上包廂了。”


    梁亦封:“嗯。”


    侍應生在前麵引路,鍾念和梁亦封並肩走在後麵。


    酒店裏的裝修格外奢華,中式的奢華,鍾念注意到,走道兩旁的裝飾畫都價值六位數,更遑論是其他的了。


    鍾念想了想,問他:“季總?”


    梁亦封說:“嗯,大哥。”


    鍾念好奇的看著他,梁亦封捕捉到了她眼裏的好奇,緩緩解釋到他們幾個稱兄道弟的原因。


    少年英雄氣。


    梁亦封母親是海軍大院出身,他年幼時每年暑假被放在姥爺家,每天早起晚睡,跟幾位叔父去部隊裏跑操、打拳,二十公裏長跑不在話下。


    當時和他一起的還有隔壁幾個大院裏最頑劣的人,比如沈放。


    再比如還有一出身就已經安排好仕途道路的季洛甫。


    陸程安是特例,這人什麽都想嚐試,十幾歲的少年麵若冠玉,一股子書生氣,他是他們幾人當中性格脾氣最好的,二十公裏長跑之後,臉上還掛著溫潤的笑。


    幾個人英雄惜英雄,就這樣成了好兄弟。


    至於順序是怎麽排的,也沒有那麽講究。


    梁亦封在家裏就是排第三,大家也懶得改了,直接叫他梁老三;季洛甫成熟穩重,舉手投足之間便是一副領袖氣質,於是就成了老大。


    至於老二和老四的排名就更加簡單了。


    沈放太傻逼了,從頭到腳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二世祖的模樣,哪比的上溫潤如玉的貴公子陸程安,所以就成了老四。


    鍾念聽完,眸光幽遠,閃著絲絲笑意。


    鍾念說:“我以前倒是沒有聽到你提過。”


    梁亦封喉結微動,他扯了扯嘴角,說:“來不及和你說,你就走了。”


    鍾念撥了撥頭發,說:“走之前也沒想過會那麽快,簽證下的比想象中的快,舅舅那邊手續也辦好了,於是就走了。”


    梁亦封說:“我以為你隻是回家過年的,沒想到……”


    鍾念臉上的笑意很淡,提及往事時她的口吻都有那麽點雲淡風輕,又帶了點惆悵:“出國是很早之前的打算了,隻是走的太匆忙,還沒來得及和你告別。”


    梁亦封低低的應了一聲,也沒再說話了。


    她不知道,在得知她離開的消息之後,梁亦封有生以來第一次消化一句話,消化了五分鍾。


    那年冬天,他沒回家過年,在部隊裏和季洛甫一起訓練,部隊裏其他人也知道他們的身份,有人問他們怎麽不回家過年,他們兩個的回答都是,“沒什麽好過的。”


    正好是下雪天。


    梁亦封和季洛甫躺在厚厚的雪堆上,漫天的雪花飄落。


    梁亦封說:“她走了。”


    季洛甫:“一個女人而已,值得嗎?”


    “值不值得,你自己不清楚嗎?”


    季洛甫垂下眸,許久之後,他深深、深深的感慨:“嗯,值得。”


    後來梁亦封想,他到底為什麽確定自己那枚愛她呢?


    大概是因為在蒼茫的雪夜裏,他躺在雪堆上,看著明亮的天與純淨的雪,刀子一般的風刮在臉上,呼吸之間都是白霧,可他一想到她,就覺得滿心歡喜。


    一個男人因為一個女人而開心,不是愛,還能是什麽。


    見他沒回應,鍾念張了張嘴,剛想說話,前麵的侍應生就說:“梁總,到了。”


    梁亦封從回憶裏抽身出來,他扶了扶鏡框,“嗯,你先下去吧。”


    “好的。”


    侍應生把包廂門打開,隨即就馬上離開。


    包廂內的圓桌上卻隻坐了季洛甫和陸程安,他們似乎在討論著什麽,見到梁亦封來了,陸程安招手:“老三。”


    眼神落在鍾念的身上,“唔……我是不是要應該改口叫弟妹了?”


    梁亦封眼裏閃過笑意,他是欣喜的,但嘴裏卻說:“叫鍾念就行。”


    陸程安受不了他這幅悶騷樣子,“嘖”了一聲。


    季洛甫還是第一次見到鍾念,上下掃了一眼,嗯,是梁亦封會喜歡的類型。


    季洛甫說:“不錯。”


    梁亦封笑:“當然。”


    我看上的、惦記了這麽多年的女人,自然是世間第一、難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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