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開了空調,比外界溫暖幾倍。


    鍾念從包裏拿出一瓶咖啡來, 小心的打開, 低頭輕輕的抿了一口。


    室外的白雪飄落,砸在擋風玻璃前, 旋即被雨刮器掃開,落雪化成水,淌在玻璃上留下一道明顯的痕跡。


    鍾念說:“先別回家,我們先去一個地方。”


    梁亦封聞言,側目看她:“去哪兒?”


    鍾念報了一個地址,頓了頓, 說:“我有點事要處理, 很重要。”


    “行。”梁亦封在導航儀上輸入地址,導航儀旋即刷新路線,和他要去的目的地截然相反,前方的十字路口,他動作利落的打著方向盤。


    車廂內靜悄悄的, 誰也沒有說話。


    鍾念打開車載音樂, 音樂悄悄響起。


    那天正好是初雪啊, 雪花細細小小的飄落, 天氣陰沉沉的, 甚至還有點霧霾,但車內卻是難得的歲月靜好。


    音樂聲響起, 李宗盛滄桑的歌喉緩緩的唱,


    情讓人傷神愛更困身


    女人真聰明一愛就笨


    往往愛一個人有千百種可能


    滋味不見得好過長夜孤枕


    我不會逃避我會很認真


    那愛來敲門回聲的確好深


    我從來不想獨身卻有預感晚婚


    我在等世上唯一契合靈魂


    鍾念看著窗外飛雪, 突然說:“你知道嗎?我以前做好了不結婚的準備的,也做好了一輩子都不談戀愛的打算。”


    “後來呢?”


    後來啊……


    她手指輕扣車窗,發出清脆聲響。


    “後來我就回國了,然後你就出現了。”


    鍾念笑盈盈的望著他,她轉過身來,眼裏滿是笑意,說話時語氣認真、堅定。


    當初是真的做好了孤獨終老的準備的;


    現在也是真的想和你好好的在一起的。


    二者並不矛盾,因為愛情是一場無法預見的事情。


    梁亦封側臉柔和,深邃堅毅的臉龐露出笑意來。


    鍾念:“你呢?”


    梁亦封沉聲說:“不知道。”


    “為什麽會不知道?”


    梁亦封說:“不知道你的想法,我隻想和你在一起,無論是戀愛還是結婚,你想戀愛,那便戀愛,想結婚,那便結婚,於我而言,都是一樣的。”


    隻要和你在一起,無論是戀愛還是結婚都是一樣的。


    不過是一紙證書的差別罷了,但那一紙證書還不如我對你的一句誓言管用。


    鍾念不是聽不出來他話裏的意思的,在當下那一刻也是感動到了。


    她動了動身子,翻了個身,顧左右而言他:“雪越下越大了。”


    梁亦封也不介意她的回避,附和著她的話,說:“嗯。”


    沒多久,車就開到了目的地。


    鍾念對梁亦封說:“我一個人下去就行,你別去了。”


    梁亦封看著越下越大的雪,說:“不需要我陪你過去嗎?”


    鍾念:“不了,就在前麵那棟房子,很近的。”她往不遠處的老房子指了指,確實很近。梁亦封甚至把車開到大門前,“我在這裏等你。”


    鍾念聳了聳肩,“好。”


    她拿過放在車後座的傘,推開門,下車。


    雪花簌簌的落下,像是風吹樹葉一般。


    寒風刺骨,鍾念敲了敲大門。


    沒一會兒,有聲音從裏麵傳來,悶厚,“誰啊?”


    鍾念把手放進口袋裏,回答:“王軍在嗎?”


    木製大門旋即打開,門裏站著一位穿羽絨服的大爺,他皮膚黝黑,一看就是多年勞作的人,麵相和善,看到鍾念的時候,禮貌的點點頭:“請問你是?”


    鍾念微笑:“你好,我們以前見過麵的,我叫鍾念,現在是南城電視台的記者。”


    王軍恍惚地點點頭:“請問有什麽事兒嗎?”


    鍾念說:“我想問一下,你女兒的事情。”


    話音一落,王軍就板下臉來:“我沒有女兒,你沒事就走吧。”他邊說邊合上門。


    鍾念抬腿卡住大門,她伸手擋在門板上,語氣鎮定,無波無瀾道:“我是鍾懷的女兒,我叫鍾念,您還記得鍾懷嗎?”


    這句話,讓王軍手下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緩緩地抬起頭,不敢置信的看著她:“我不是和初願說了,讓你別過來了嗎?你為什麽還要過來?”


    鍾念說話之前嗬出一片霧氣。


    她目光堅定:“因為我是一名記者,我的父親也是一名記者。”


    王軍勸她:“你走吧,聽你大叔的一句話,別理這事了。”


    “不可能。”鍾念說,“我這次回國就是為了調查清楚這件事的,不把這件事調查清楚,我絕對不會放棄的。”


    王軍扒拉著她的手,趕她:“走吧,你走吧。”


    鍾念抵不過他,連人帶傘都被他推開。


    就在她以為自己要摔了的時候,腰上一重,有人從後麵抱住了她,把她扶穩。


    梁亦封低頭問她:“沒事吧?”


    鍾念搖搖頭,低聲說:“沒事。”


    王軍也不是故意的,此刻十分抱歉。


    梁亦封撿起丟在地上的傘,撐在二人的身上,抱著鍾念來到王軍的麵前,他冷冷地說:“好久不見,還記得我嗎?”


    王軍定睛一看,詫異萬分:“梁醫生,你怎麽在這兒?”


    梁亦封抿了抿唇,“外邊太冷,方便進去說話嗎?”


    王軍左右為難,最後,仍舊是咬牙答應了。


    鍾念被梁亦封攬在懷裏,她問出心裏的疑惑:“你和王大叔認識嗎?”


    梁亦封麵無表情地低頭:“他曾是我的病人。”


    這倒是鍾念沒有預想到的。


    進了屋子,屋裏的暖氣刹時襲來,肩上落雪融化,沁入羊絨大衣裏。


    王軍給他們兩個人倒了杯水,繼而坐在沙發上,沉沉的歎了口氣:“你們喝了這杯水,就走吧。”


    水杯上有霧氣氤氳出來,鍾念用掌心蓋在水杯口,霧氣在掌心化開。


    她說:“王思涵離開的時候,很不好受吧?”


    時隔多年,王軍的情緒已經不再那麽輕易地就起伏不定了。


    王軍說:“反正人都走了,還能怎麽樣呢?”


    鍾念說:“我到現在還記得我爸離開的樣子,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完好的,警察說他吸/毒,說是意外死亡,我不信,可是沒有用。”


    “嗯。”王軍說,“他是很好的記者,我相信他沒有吸/毒。”


    鍾念說:“可是外麵的報紙不是這麽寫的,大眾也不是這麽認為的。我父親一生光明磊落,從未做過任何錯事,我沒想到他去世的時候,被眾人那樣判定。”


    當初鍾懷死之後,街坊鄰居對鍾念母女沒有過一絲好臉色,吸/毒啊……一年有多少人因為毒/品而死亡,大家寧願相信報紙上記載刊登的東西,也不願意相信自己接觸到的鍾懷。鍾懷都如此,王思涵更甚。


    而且十幾歲的少年少女,聽風就是雨,沒有判別大是大非的能力,對王思涵的評語應該更難以入耳。


    鍾念說:“其實我找您,也不是想讓您到時候作證,我知道您心裏有愧疚,覺得都是因為王思涵所以才導致了我父親的逝世,但是我相信我父親從沒有後悔過幫助您的女兒,就像我此刻,也沒有一絲的後悔。”


    她目光錚錚:“這件事我一定要給我自己、給當年看輕我父親和您女兒的人一個真相,我不能讓那幾個人逍遙法外。您要是支持我,那最好了,如果您不願意插手這件事,那我也沒有辦法,畢竟選擇權在您的手上。”


    鍾念說完,起身,拉著梁亦封說:“我們回家吧。”


    她朝低頭沉思的王軍鞠了一躬:“我就先走了,如果你想好了,可以隨時聯係我。”她把自己的名片放在茶幾上。


    梁亦封和她一同出去,臨走前,他深深的看了王軍一眼,倏地,他停下腳步。鍾念詫異的看著他,嘴型問他,怎麽了?


    梁亦封扯了個笑給她,繼而扭頭,看向佝僂著背的王軍,說:“還記得你麻醉之前,我和你說的一句話嗎?”


    王軍抬頭,猶猶豫豫地說:“把命交在你手上,不要怕。”


    鍾念看著梁亦封,他的下頜線清冷,鼻梁聳立,語氣冷淡道:“現在也是如此,把命交在我們手上,不要怕,你不會死,她也不會死。”


    王軍上身發顫,喉嚨哽住,他慢慢、慢慢地闔上了雙眼。


    梁亦封轉身,帶鍾念離開。


    上車之後,鍾念問他:“你怎麽還記得對他說的話啊?”


    饒是她記憶力再好,也沒有辦法記得這麽清清楚楚。


    梁亦封眼裏閃過一絲笑意:“我對每一個病人都這麽說。”


    “……”


    鍾念看著他,一時之間失語了。


    這人真的好猖狂。


    鍾念說:“你就這麽自信?”


    梁亦封:“作為一個醫生,如果我都不相信我自己,那如何讓病人相信我?”


    如此說來,也是。


    鍾念勾著唇,眉眼微彎,“原來記者和醫生,是一樣的。”


    需要彼此的信任,需要互相的合作。


    原來世上的職業,都有相通之處,隻是要看你遇到的人,是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好人。


    而梁亦封,他這樣冷若冰山的人,其實心底也是柔軟而又善良的。


    這世界永遠都有太陽,即便在黑夜裏,也有城市身處白晝,也有人的眼裏住滿星辰,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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