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月琦是真的很慚愧。


    越是深入了解將軍府的一切,她越能認知到,前世她是何其的剛愎自用。


    她自以為受盡了莫大的委屈和難堪,孰不知她一直在帶給將軍府諸多災難和麻煩,造就了將軍府一樁接著一樁的禍事。


    “回……回公主殿下的話,糧鋪這些年的生意確實一直入不敷出。可要說關掉糧鋪,那卻是萬萬不能。咱們府上的口糧姑且可以另買,但是將士們的口糧、還有城郊那些流民和饑民,都離不開咱們糧鋪……”沈伯也是武將出身。當年沈老將軍還在世的時候,他曾是老將軍麾下的一員小將。


    之所以後來會回到帝都,轉而打理起糧鋪的生意,正是因著沈伯在戰場上殘了一條腿,再也沒辦法上陣殺敵,反而會成為負累。


    而自打接手沈記糧鋪,切身知曉了糧鋪的重要性,沈伯丁點不敢懈怠。哪怕生意再差,也不敢關掉糧鋪。


    偌大的帝都,糧鋪很多,可真正能讓沈家信任的,沒有,一家也沒有。


    “綺羅,帶人將糧鋪的存糧全部運去戶部,讓戶部給銀子。”沒有回應沈伯的那些為難,周月琦冷著臉站起身,大步朝外走。


    “是。”綺羅立刻領命,走向沈伯。


    沈伯懵住,完全不明所以。


    周月琦走的飛快,出了糧鋪上了馬車,卻沒有立刻離開。


    等沈伯回過神來,站在他麵前的就隻有綺羅和絳雪幾人了。


    “掌櫃的,快開糧倉,咱們公主還在外麵等著呢!”大冷天的,綺羅擔心這樣來回奔波,會凍著自家公主。以致於催促起沈伯的語氣,就很有些急切了。


    “啊?”沈伯又是一驚,壓低了聲音,“姑娘是說,公主殿下她……”


    “咱們公主不是明說了,會親自替糧鋪去賣糧食?”深知自家公主的性子,綺羅又是心疼又是無奈,“掌櫃的,煩請您快些。咱們公主身子金貴,這麽冷的天,受不住凍的。”


    “好、好。”心裏掀起驚濤駭浪,沈伯點點頭,當即轉身帶著綺羅等人朝糧倉走。


    一如沈伯所說,糧倉是有存糧的。今年聖上突然賜婚將軍府,很多事情都被耽擱了下來。越是在這樣的風頭浪尖上,沈伯越是不敢大意。


    也是以,不管是送往燕關將士的糧食,還是郊外的施粥行動,沈伯都暫時停了下來。以致於此刻五公主要糧食,沈伯能交出來的,委實不少。


    耳聽不如眼見,真正看到糧倉裏擺放滿滿當當的糧食,綺羅和絳雪都有些震驚。不可否認,她們也受到了不小的觸動。


    常年跟在五公主身邊,她們是沒有挨過餓的。但是說到將軍府的顯赫軍功、說到沈家的義舉,她們亦是大為歎服,發自內心的敬佩不已。


    轉念再想到這些糧食都是老百姓們對沈家的信任,綺羅和絳雪越發受到震撼。大仁大義,沈家當得起這世人稱讚的百年威名。


    隻不過,當想起這些糧食為何會堆放在這裏的真正原因,她們又忍不住痛罵那些趨炎附勢的人太過卑劣。


    好在,現如今有了她們家公主會為將軍府撐腰,她們倒要睜大了眼睛好好看看,那些人還能得意幾日!


    戶部挺閑的。大雪天裏,誰都不想動,也懶得出門。


    這不,聽著外麵呼嘯刮過的北風,戶部侍郎馮全帶著一幹官員悠哉悠哉的緊閉房門,喝著熱茶、吃著點心,很是愜意的打發著時間。


    周月琦一腳踹開戶部大門的時候,戶部一眾官員盡數被嚇得不輕,著急忙慌的跳了起來。


    冷眼掃過屋內,周月琦冷哼一聲,抬腳邁入。


    馮全直接被嚇得魂不附體,額上冒出大滴冷汗:“下官參見五公主殿下,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其他官員也都立刻行禮,驚慌失措之餘,各個麵露不安。好端端的,五公主怎麽來戶部了?


    身為皇家公主,周月琦跟朝中官員從未有過接觸。六部尚書,她也不是各個都認識。比如眼前的馮全,她就沒見過。


    不過,這也並不影響今日周月琦來戶部的用意。


    微微側臉,周月琦朝著綺羅看了一眼。


    綺羅頓時意會,上前兩步,開始跟馮全交涉沈記糧鋪送來的糧食該賣出什麽合理的價格。


    馮全是真的被五公主這番舉動給弄糊塗了。然而,該說的還是必須說,該拒絕的也必須拒絕:“啟稟公主殿下,戶部每年的糧食份額已滿,實在騰不出多的位置來擺放其他商家的糧食。”


    周月琦沒有接話,動作悠閑的繼續茗茶,好似完全沒有聽見馮全的解釋。


    眼看五公主此般油鹽不進,馮全變了臉色,心底不自覺就慌亂了起來。宰相府他得罪不起,可五公主這邊,又哪裏是他能夠招惹得起的?


    伴隨著一室的寂靜,周月琦麵不改色的坐在戶部大堂內,候在一旁的馮全等官員卻已然堅持不住。


    到底還是馮全率先心虛,不敢膽大妄為的公然與五公主作對,隻得退而求其次,小小聲的搬出了自己的靠山:“回公主殿下的話,每年送來戶部的糧食,都是宰相大人親自下的手令……”


    周月琦依舊沒有理睬馮全,冷著臉坐在那裏,氣勢攝人。


    馮全的心理防線再度被突破,白著臉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公主殿下聖裁,下官知罪。”


    “馮尚書何罪之有?”周月琦終於出聲,望向馮全的眼神卻是滿滿的冷凝和寒霜。


    “罪臣知罪。罪臣有罪,罪臣……罪臣……”馮全幾度語塞,好半天後才遲疑著試探道,“罪臣這就命人收下沈記糧鋪的糧食,絕不推辭和懈怠。”


    “聽馮尚書一口一個‘罪臣’的喊著,本公主委實不知道,馮尚書到底錯在哪了。敢問馮尚書,可否為本公主解解惑?”見馮全一味顧左右而言其他,周月琦斜睨了一眼馮全,說道。


    馮全登時嚇得麵無血色,連連磕頭求饒:“回公主殿下的話,罪臣隻是奉命行事,罪臣絕對不是成心為難沈記糧鋪。罪臣知錯,知錯。”


    “奉命?奉誰的命?本公主父皇的聖命?”手中的茶杯“嘭”的一聲落在梨木桌上,濺起的茶漬頃刻間打濕了原本擺放在一旁的戶部賬簿上,足可見周月琦此刻的怒火是何其鼎盛。


    馮全將頭埋得更低,額頭上已經青紫一片,哆哆嗦嗦的張張嘴,好半天才吐出清晰的字眼:“回……回公主,是……是宰相大人……“


    周月琦冷冷的勾起了嘴角:“接下來的事情,沈尚書想必已經知曉該怎麽辦了。”


    “是是是。下官一定謹遵公主殿下的吩咐,絕對不敢有任何的二話。”馮全急忙開始表忠心。


    周月琦沒再說話,站起身來。


    馮全長長的鬆了一口氣。不過是幾馬車糧食罷了,隻要五公主一聲令下,他哪裏敢不收?之前是他想錯了,隻想著不能得罪宰相府,反而將自己推向了危機之處。


    而今馮全算是看清楚,也想明白了。隻需要先行恭恭敬敬的將五公主這尊大佛給送走,隨後的事情還不任由他想怎麽辦就怎麽辦?


    周月琦徑自向外走,卻在臨出門的那一刻,突然停住腳步:“聽聞燕關將士們的糧草,都是交由馮尚書差遣和調度的?”


    來自五公主毫無預兆的問話,直接將馮全嚇得渾身一個激靈,差點暈厥。


    好端端的,五公主提糧草做什麽?後宮不得幹政,即便五公主現如今已然嫁人,也……也不應該將手伸長到他戶部才是。


    但,但提到燕關,馮全下意識就心虛了。顧不上厲言提醒五公主言行有失,反而先行亂了陣腳:“回,回公主……”


    “馮尚書無需支支吾吾。”周月琦嗤笑一聲,神情滿是諷刺,“本公主不過一介女子,管不得朝堂上的事,更加無從過問燕關將士們的糧草有否被克扣。”


    “下官絕無……”馮全方寸大亂,已經不知道自己該作何反應,嘴皮子動了動,急於表忠心。


    “馮尚書說沒有,那便是沒有吧!本公主沒有三頭六臂,手伸不到馮尚書的地盤上來。”置若罔聞馮全的所謂辯解,周月琦意外的好說話。


    “下官不敢,不敢。”見五公主如此識時務,馮全隻覺逃過一劫,心下大安。


    “不過……”周月琦轉過頭來,厲眼掃過馮全已然放鬆的神色,故意拖長了尾音,直到眼睜睜看著馮全再度緊張起來,這才冷聲道,“本公主的親筆家書,想必會比本公主親自送來戶部的糧草晚兩日抵達燕關?恐怕馮尚書也不會願意看到本公主親自告到金鑾殿上的那一幕場景發生?”


    “公主殿下大可放心。下官定當竭盡全力,務必以最快的速度將這批糧草送去邊關,交到清河將軍手中。”馮全神色慘白,嚇得手足無措,忐忑不已的回道。


    “隻是這一批糧草?”周月琦毫不掩飾自己的怒火,瞪著馮全的眼神直接帶上了鋒利的刀刃,“本公主的夫君在外領兵打仗,你戶部居然一丁點的糧草都沒有為本公主的夫君準備,就等著本公主親自送糧草來你戶部?”


    “不,不是……”突然遭遇五公主的厲言嗬斥,馮全擺擺手,連忙想要辯解。


    “夠了。”厲聲打斷馮全的解釋,周月琦深吸一口氣,“好,很好。本公主不過離宮半月,朝堂之上就有人膽敢此般欺辱本公主。是篤定本公主已經失寵,再不複聖上庇佑了?綺羅,請馮尚書進宮一趟,煩請馮尚書自己去跟本公主的父皇好好解釋解釋。”


    “奴婢遵命。”綺羅板著臉走到馮全麵前,伸出手,“馮尚書,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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