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河的衣裳, 周月琦有命人準備嗎?當然有。


    不過,此時此刻麵對沈清河的問話, 周月琦依舊是不變的清冷語氣, 隻有兩個字:“沒有。”


    “那就隻能煩請琦兒陪為夫一塊去置辦了。”絲毫沒有被打擊到,沈清河說著就掀開車簾吩咐外麵的馬夫,“去東城。”


    馬夫頓了一下, 見五公主未有出言反對, 當即應了聲,調轉方向朝著東城奔去。


    “琦兒可有相熟的成衣店?傍晚時分便要進宮,隻怕沒有多餘的時間現量尺寸, 再精細裁剪了。”沈清河對穿衣並不講究。若不是今晚要去的是皇宮,他隨意一身盔甲便能出門。


    不過,宮裏不比宮外, 即便身為武將, 他也必須卸掉一身盔甲。故而,就得另外挑選衣裳了。


    周月琦不想跟沈清河說話。既然打定主意要進宮,她需得靜下心來好好想想, 要怎麽應對即將到來的危機。


    “琦兒要不要也一塊看看有沒有喜歡的成衣?琦兒嫁給為夫半年有餘, 為夫卻從未為琦兒添置過衣裳,是為夫做的不夠好……”見周月琦不理他, 沈清河臉上的溫和笑容慢慢散去, 隨之而來的是不加掩飾的愧疚和歉意。


    沈清河是一個很厲害的人。當他掛上溫和的笑容時, 所有人都會覺得溫暖。可當他露出失望和沮喪的神色, 周遭的氛圍刹那間就發生了變化, 好似一切盡在他的掌握之中,全憑他的情緒所扭轉。


    而周月琦,便是感受最深的那個人。


    很快就察覺到了沈清河的低落情緒,周月琦回過頭看向沈清河,稍稍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妥協了:“去縷衣坊。”


    “縷衣坊嗎?好。琦兒想去,為夫自然要陪著的。”笑容再度浮現在沈清河的臉上,車廂內登時恢複了先前的輕鬆氣氛。變化之快,著實非常人能敵。


    周月琦抿抿嘴,卻是不再走神多想其他。


    顧及著沈清河的心情,周月琦衝著沈清河點點頭,暫時拋開了心底的那些擔憂和著急。


    精準的探測到周月琦的心思波動,沈清河眼底笑意加深,麵上更顯無辜,好一副品性高潔的君子模樣。


    公主鳳駕一路順利的抵達縷衣坊門外,沈清河率先掀開車簾,下了馬車。隨後,帶著謙遜溫和的笑容,朝著周月琦伸出手。


    周月琦平日裏下鳳駕,都有踏腳凳,也有綺羅和絳雪的攙扶,出行陣仗極大,也甚是風光。此刻沒有綺羅和絳雪在身邊,周月琦其實並不介意自行踩著踏腳凳走下馬車。


    偏偏,沈清河帶著繭子的修長手指就停在她的麵前。


    周月琦遲遲沒有將手遞給沈清河,沈清河也不急,耐心十足的站在鳳駕旁,靜待周月琦的下一步舉動。


    周月琦最終還是將手放在了沈清河的手上。再這樣僵持下去,隻怕天黑他們都還回不了沈府。


    雖然是自己的私產,可周月琦並沒來過縷衣坊。此刻陪著沈清河走進縷衣坊,她還真是第一次。


    縷衣坊的掌櫃並不認識五公主。先前帶著繡娘去沈府量尺寸的時候,他隻見過沈家女眷。至於五公主的尺寸,則是綺羅直接交給他的。


    不過,他認識公主鳳駕啊!而且清河將軍昨日率軍進城的時候,他也有幸親眼見過清河將軍的真容。


    認出五公主和沈將軍的身份,掌櫃的連忙笑容滿麵的迎了上來,態度很是恭敬和熱情。


    周月琦慣常都是極為高傲的,待人也甚是冷漠。盡管掌櫃的很熱情,她的反應則異常冷淡。


    相形之下,沈清河就實在好相處多了。對待掌櫃的很是謙謙有禮,態度也很是溫和。


    如若五公主不是自家主子,掌櫃的肯定會心有計較。然而,五公主正是自家新主子,掌櫃的完全沒有任何其他想法,一心隻琢磨著如何討好五公主。


    是以,掌櫃的對五公主的態度便越發諂媚了:“回公主殿下的話,沈將軍的成衣,縷衣坊早已備好,這便拿出來。”


    “本將軍的成衣?”沈清河麵露詫異,看向掌櫃的,“不知縷衣坊何時拿到過本將軍的尺寸?”


    “之前縷衣坊的繡娘曾經登門為府上女眷量寸裁衣。沈將軍的尺寸,是府上下人交予繡娘的。”掌櫃的沒有說謊。當日確實是沈府下人給出的尺寸,隻不過提出索要尺寸的人並非他,而是五公主身邊的綺羅姑娘。


    想也知道綺羅姑娘會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必定是得了五公主的命令。掌櫃的是生意人,腦子聰明,心眼也活泛。很多事情不需要他開口的,他自然樂得裝聾作啞,權當什麽事情都不知道。


    “原來如此。”沈清河點點頭,不再多問,靜待縷衣坊拿出成衣。


    而這麽一會兒的功夫,掌櫃的已經拿出賬簿,恭恭敬敬的雙手呈上。


    “本公主今日前來,並非為查賬。”沒有接過賬簿,周月琦神色清冷,甚是淡漠。


    “是,是。”心底的猜想得到證實,掌櫃的連連點頭,幹脆利落的收回賬簿,轉身親自去拿成衣了。


    屋內便隻留下了沈清河和周月琦兩人獨處。


    “縷衣坊是琦兒的產業?”沈清河問道。


    “皇祖母贈與的嫁妝。”並不是什麽需要遮掩的事情,周月琦本也沒打算欺瞞沈清河。


    沈清河輕輕頜首,不由就笑了:“琦兒的嫁妝想來是可以抵得上沈府數百倍的家財。”


    周月琦皺了皺眉頭,靜默半響,道:“待到將軍收下和離書,本公主的嫁妝不會帶走分文。”


    換而言之,周月琦的嫁妝,便是打算全部贈與將軍府的。


    “在為夫心中,萬貫家財亦比不上琦兒分毫。”沈清河再次笑了,笑的溫和,暖人心扉。


    周月琦氣悶不已,冷哼一聲:“不識好歹。”


    沈清河並未接話,親手為周月琦斟了一杯茶,送上:“琦兒喝茶。”


    “本公主不渴。”每每都被沈清河的溫和語氣擊退,周月琦亦是有些無所適從。


    若是沈清河對她橫眉冷對,周月琦不怕。若是沈清河對她冷漠待之,周月琦也無懼。可是,明明她就那般的冷漠傲慢,沈清河依然對她甚是溫和有禮。她……


    縷衣坊的辦事速度很快,片刻後,掌櫃的就把好幾件成衣都送了過來。


    “琦兒,幫為夫挑選一件?”沈清河站起身,任由縷衣坊的小廝拿著成衣在他身前比劃。


    “全要了。”沒有半點商量的餘地,周月琦起身就往外走。


    沈清河嘴角微揚,轉身看向掌櫃的:“有勞,全部送去將軍府。”


    掌櫃的當即應是,態度尤為熱切。


    “到了將軍府,隻管找管家結賬。”留下這麽一句話,沈清河轉身朝外走去。


    “主子早先就有過交代,沈府諸位主子們的衣裳,縷衣坊是不收取銀錢的。”對著沈清河的背影,掌櫃的喊道。


    可不能讓他們主子的良苦用心給埋沒了。這樣的時候,必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方是對自家主子的忠心。


    沈清河腳步未停,大步邁出了縷衣坊的大門。這樣的琦兒,他一丁點也不意外呢……


    縷衣坊外,周月琦已經上了鳳駕。


    馬夫站在一旁,手中牽著一匹駿馬。無疑,是為沈清河準備的。


    沈清河微微挑眉,卻也沒有拒絕,接過韁繩,翻身上馬。


    聽著外麵的動靜,周月琦雙手無意識的握緊,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不能繼續這樣跟沈清河獨處下去了。否則,她很快就會潰不成軍的。


    今日聖上設宴,為的是慶功,滿朝文武三品之上皆可出席。而女眷,除了一國之母的皇後,便唯有跟沈清河一並到來的五公主周月琦了。


    這是周月琦第一次當眾與沈清河走在一塊,還是在今日這樣的宴會上。


    一襲盛裝步入宴會廳,周月琦和沈清河共坐一桌,倒是打破了她先前總是獨坐的慣例。


    聖上和皇後是最後到來的。伴隨著兩人的出現,在場所有人皆是起身行禮,無一例外。


    “今日我大周國得以戰捷,燕關將士們能夠凱旋而歸,皆是清河將軍之戰功。在此,朕欲封清河將軍為兵馬大將軍,特將西北和燕關共計十萬兵馬,交由兵馬大將軍沈清河統帥。自此,兵馬大將軍便將成為我大周國最堅實的壁壘,護我大周國子民福泰安康,免受顛沛流離之苦。”聖上的興致看上去很高,情緒也頗為愉悅,當眾宣布了他的封賞。


    “末將叩謝聖上隆恩。”沈清河當即向前走出兩步,叩謝封賞。


    周月琦的臉色瞬間變得尤為冷冽,直直的看向了麵帶愉悅笑容的當今聖上。


    世人皆道皇恩浩蕩,可皇恩如若真的那般浩蕩,又怎會有功高震主一說?當今聖上絕對不是什麽大度的君主,反之,他們這位聖上是出了名的多疑和小氣。


    就如同十年前沈家一門虎將盡數戰死沙場,真實原因根本禁不住考究和探查,聖上何曾有過丁點愧疚和補償?再不然,沈府一眾女眷前世又怎會落得那般淒慘的境遇?


    當今聖上確實是強龍,可是強龍榻前,又豈容虎嘯?


    沈清河而今被封兵馬大將軍,手掌十萬大軍的兵權,較之曾經的沈老將軍還要兵力強盛。這樣的沈清河,又哪裏是當今聖上容得下的?


    可偏偏,正是因為皇恩浩蕩,所以沈清河不能抗旨不尊,必須滿懷感激的接受這浩蕩的隆恩。否則,無需等到聖上日後的清君側,沈清河今夜便會人頭落地。


    進也是死、退也是死。當今聖上不愧是玩弄權術的高手,將所有人的性命都盡數捏在掌心。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她這個被精心挑選出來、用以牽製沈清河的皇家公主。


    過了今夜,所有人都會知曉,沈清河是如何的備受皇恩,尊崇榮耀。有她這位身份尊貴的五公主下嫁,還有十萬兵力供他隨意差遣,沈清河必將成為所有人眼中最是炙手可熱的權臣和寵臣。


    那麽接下來,等著沈清河的會是怎樣的發展和結局?


    朝中文武百官各個心有謀算,都將開始絞盡腦汁的試圖籠絡沈清河。


    權勢滔天的賀宰相但凡籠絡不成功沈清河,勢必會將沈清河視為最大的對手和敵人。隨之而來的,必定是數不盡的爾虞我詐和陰謀詭計。


    賀宰相那般老謀深算,又極為陰險狠辣,沈清河這般性子溫和的正直武將,又哪裏會是賀宰相那老匹夫的對手?又哪裏擅長那些官場上硝煙彌漫的算計和陰謀?


    還有一眾皇子。


    聖上至今都還沒立下太子。儲君未立,新君的位置自是人人垂涎。既然同為皇子,當然誰也不會謙讓,誰也不會輕言放棄。


    之前也就算了,諸位皇子各憑本事,成敗在天。可是今夜過後,沈清河便將成為所有皇子最大的助力。隻要得了沈清河的扶持,皇位便唾手可得,試問誰又會不動心?


    那麽,等到被扶持上帝位,新君需要整頓朝綱、需要籠絡政權、需要殺一儆百。而最為大出風頭、最受新君忌憚的那個人,又舍沈清河其誰?


    曾經的周月琦,隻當自己是被皇家舍棄的棋子,被丟進將軍府任憑她自生自滅。


    可是真當到了臨死那一刻,她才終於明白,其實她並不是棄子。反之,她是當今聖上手中最為關鍵的一枚棋子。


    隻要有她在,沈清河就會理所當然的成為所有人眼中的皇親貴族,是飽受聖上和皇家厚待和看重的兵馬大將軍。隻要她還頂著“沈夫人”的身份,沈清河便注定會成為眾矢之的,飽受當今聖上和新君兩代帝皇的無盡猜忌,掙脫不得。


    周月琦並不喜歡權謀算計,更加不喜歡受到威脅和利用。她曾以為自己是可以置身事外,永遠秉持自己的清冷性子,不受皇家的黑暗所腐蝕。


    誰曾想自始至終,她都不過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她以為自己是超然脫俗,她以為自己一直守住了自己的信念和堅持。可真到最後她才發現,她就是所有陰謀的開始,亦是當今聖上拿來牽製沈清河最重要的籌碼。


    聖上沒有看周月琦。自始至終,他的視線都落定在沈清河的身上:“兵馬大將軍快快平身。日後朕的江山和公主,就都交到兵馬大將軍手上了。”


    “末將必定鞠躬盡瘁,不負聖上所托。”再一次的,沈清河認真謝恩。


    周月琦神色清冷,毫無預兆的忽然上前兩步,站在了沈清河的身邊:“啟稟父皇,女兒要和離。”


    和離書,沈清河不要。那她就鬧到聖上麵前,讓滿朝文武皆親眼目睹,沈清河這位兵馬大將軍也並非他們眼中的風光顯赫。


    “小五!”皇後猛地站了起身,麵上盡是驚慌,搶在聖上發怒前,“不許胡鬧。”


    “女兒意已決,還請父皇母後成全。”刁蠻傲慢的惡名,周月琦毫不在意的一力擔下。無論如何,她都必須先確保沈清河不會再一次落入重重危機和圈套。


    “小五莫要任性。父皇知曉,兵馬大將軍在成親當日便開拔征戰,丟下你一個人獨守空閨,惹你生氣了。但是你當記住,兵馬大將軍先是保家衛國的英勇大將軍,隨後才是你的夫君。不要仗著自己是皇家公主,就肆意妄為。朕當日的賜婚,可不是為你挑駙馬,是為沈家擇佳媳。”極為少有的,聖上當眾訓斥了五公主。同時,也借機越發彰顯了他對沈清河的器重,將沈清河推向了更為尊崇的位置。


    在場一眾官員皆是麵麵相覷,互相之間都沒了言語。


    在沈清河凱旋歸來之前,五公主可是出了名的受寵。哪怕是身懷龍子的蘭妃娘娘,也被五公主鎮壓的動彈不得,接連被禁足,至今都未有被放出來。


    可是現下沈清河一回來,不但被封兵馬大將軍,連五公主都因此遭了聖上的斥責。聖上甚至當眾言明,沈清河並非五公主的駙馬,五公主反倒是沈家的媳婦……


    果然,沈家又要恢複往日的顯赫威名了。


    周月琦皺了皺眉頭,正要回聲反駁聖上的話,就被身邊的沈清河握住了手。


    “末將知錯,還望公主息怒。和離一事非同兒戲,不可時時掛在嘴邊。”迎上周月琦的冷眼,沈清河麵容溫和,語氣極為溫柔,輕聲哄起了周月琦。


    “沈清河你閉嘴!”不能心軟,也不能妥協,周月琦猛地甩開沈清河,怒道,“本公主便是要與你和離,你又能奈本公主何?


    “小五,朕已經說了,勿要放肆,不可任性。”聖上的語氣低沉了下來,帶著不容違抗的怒意,是提醒,亦是警告。


    頂著聖上的怒火,周月琦卻是寸步不讓:“就算父皇不答應女兒和離,女兒也……”


    “聖上!”皇後忽然出聲,打斷了周月琦的話,“小五性子嬌慣,是臣妾教養之過,臣妾願意領罪受罰。”


    周月琦還待開口,卻被站在一旁的沈清河拉住了手。


    “琦兒,噤聲。”沈清河的聲音很小,小的隻有他和周月琦兩人可以聽見。


    周月琦再度想要掙開沈清河的手,卻被沈清河緊緊抓住。


    而這一幕,顯然也落在了聖上和在場所有人的眼中。


    “兵馬大將軍不愧是心胸寬廣的大丈夫,頂天立地,赤膽忠心。”聖上當即就一掃怒氣,再度露出了笑容,“朕的愛女,就托付給兵馬大將軍了。”


    周月琦有意鬧事。可是到了聖上的嘴裏,就變成了她不過是姑娘家的任性胡鬧,不需放在心上,無足掛齒。


    偏生,沈清河立刻就應了聲:“末將領命。”


    這絕對不是周月琦想要的結果,直接就讓周月琦沉下臉來。


    沈清河為人清正,當然看不出她父皇的真實用意。可是她很清楚,也看得分明。


    她不能讓沈清河再一次被她父皇算計,絕對不行!


    “啟稟聖上,今日乃兵馬大將軍的慶功宴,臣妾和小五皆為女子,還是先行退下。”眼見局勢不對,皇後說道。


    以小五的性子,若不立刻將小五帶走,就算當著她和聖上的麵,小五也膽敢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她和聖上根本攔不住。


    換了以往,她自然是無條件站在小五這一邊,護著小五不受委屈。可是眼下她看得分明,聖上已經動了怒。


    是以,她必須先將小五帶走。


    “那皇後就帶小五退下吧!”擺擺手,聖上也確實不想再看到周月琦留在宮宴上。


    “臣妾遵旨。”規規矩矩的朝著聖上屈身行完禮,皇後轉過頭,不斷給周月琦使眼色,“小五,還不快快過來,隨母後先行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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