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 把吃食都擺出來。”當著知縣大人的麵,周月琦下了令。


    綺羅自然立刻奉命, 很快就將知縣大人帶過來的兩個食盒都攤開在了所有人的麵前。


    那一刻,整個粥堂都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知縣大人是不敢說話, 麵如土色的癱坐在地上, 隻覺得他這輩子都完了。


    周遭其他百姓不說話,則是被眼前過於豐盛的吃食給嚇住了。


    說實話, 若是在平常的光景裏, 看到這般豐盛的吃食,百姓們或許會驚歎、或許會羨慕,但絕對不會生出其他的心思來。本來麽, 人家是知縣大人,現下又是招待公主殿下,怎麽就不能吃好點了?


    可眼下是災年啊!他們所有人連吃一碗粘稠的白粥都分外的珍惜, 卻沒曾想知縣大人府邸的吃食原來是此般的豐盛。


    這一瞬間, 即便知縣大人招待的是身份尊貴的五公主殿下,一眾百姓也還是沉默了下來。


    周月琦亦是沒有立刻開口,隻是冷冷的看著已經慌了神的知縣大人,猶如在看一個死人。


    到底還是知縣大人率先反應過來, 連忙開始磕頭求饒,懇請五公主饒他一命。


    “本公主不是朝廷命官, 治不了你的罪。”周月琦此話一出, 知縣大人登時就鬆了一口氣。誰料想, 周月琦接著便說道, “有關今日的所見所聞,本公主會親筆書信,呈稟聖聽。知縣大人的事情,聖上自有製裁,本公主不會插手。”


    周遭百姓原本聽到五公主的第一句話時,都跟知縣大人的下意識反應一樣,皆以為五公主這是打算放知縣大人一馬。然而,還沒等他們出聲求五公主為他們討回公道,就聽到了五公主後續的態度。


    不得不說,這一刻,在場所有的百姓都是願意相信五公主的。


    今日若不是五公主來到,他們怎麽可能吃得上粘稠的白粥,怎麽可能喂得飽肚子?隻怕他們依舊跟之前的每一天一樣,隻能清湯寡水,一日比一日的挨餓,直至被活活餓死吧……


    因為五公主來了,他們才能重獲生機,才終於能夠再度感覺到何為吃飽。如若他們連五公主都不相信,還能相信誰?難道是眼前跪在地上的這位隻知道魚肉他們的所謂父母官?還是遠在帝都、他們從未見過的聖上?


    都不是。


    不管是知縣大人,還是其他任何人,這些百姓都不敢相信。隻有五公主殿下,看到了他們的痛苦和煎熬。隻有五公主殿下,喂飽了他們的肚子。從今以後,五公主便是他們的再世父母。不論五公主說什麽、做什麽,他們都會無條件相信。


    其實老百姓們都很樸實。他們的想法和念頭也都很簡單,就是想要填飽肚子,不再挨餓罷了。五公主給了他們吃的,他們當然會喜歡五公主,也發自內心的感恩五公主。反之,知縣大人不給吃的,想當然就不可能成為他們心目中想要維護的父母官。


    故而在這般情況下,知縣大人的處境就糟糕了。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他求情,等著他的注定不可能會是多麽美好的下場。


    一如周月琦自己說的,她沒有立刻發落知縣大人。而是當晚就直接親筆修書兩封,送回了帝都。


    沈清河收到的書信,更偏向報平安的家書。周月琦的話語並不多,上麵寥寥幾筆提到當地的所見所聞之外,還簡單的告知她已經另外修書一封,直接送進了皇宮。


    至於更多的詳細事情,沈清河是直接從送信人的口中得知的。


    聽過周月琦遭遇的賑災現狀,沈清河抿抿嘴,眼神越發淩厲。


    事實上除了周月琦這封家書,他還接連收到了趙曜和戚麒的密信。


    趙曜那邊的賑災情況也很是糟糕,一路都不順利。不單單是災情嚴重、百姓流離失所,更多的是糧食不夠,當地官員大多都隻會推搪敷衍,根本不願意配合。而真正肯幹實事的官員,偏生又都是沒有實權的,根本說不上話,於百姓並無太大用處。


    與此同時,戚麒和莫奕辰倒是暗地裏幫了趙曜很大的忙。


    算算時間,如若五公主這邊順利,應該很快就會見到戚麒和莫奕辰。待到那個時候,趙曜的賑災才是真正開始。


    另一邊,看過五公主的親筆書信,聖上雷霆大怒,當即在次日的早朝上放話,定要嚴懲當地官員,絕不姑息。


    幾乎是聖上話音才剛落地,賀宰相就站了出來:“老臣願親自前往江南,嚴懲相關官員。”


    上次主動請纓賑災,賀宰相沒有想法,也不打算插手和過問。原本就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他實在無需浪費時間。


    但是他沒有想到,沈清河的心計會如此的深,居然連五公主都請動了。


    他更沒想到的是,五公主不但真的前往了江南,甚至還親筆修書送回帝都,連聖上都驚動了!


    眼下不管是棄車保帥,還是漫天撒網,他都不能再忍讓,必須親自出馬了。


    “末將也願趕赴江南,護公主殿下安危。”沈清河不相信賀宰相。那些遠在江南的涉事官員,大多跟賀宰相交情匪淺。放任賀宰相在這個時候趕往江南,隻會給趙曜增添更大的困難和阻擾。


    伴隨著賀宰相和沈清河一前一後的站出來,朝中局勢立刻變得緊張了起來,一觸即發。


    聖上勾了勾嘴角,眼底閃過滿意。


    果然,還是要逼一逼的。這不,賀宰相也沒辦法繼續明哲保身了。而沈清河嘛,隻要事關百姓安危,他就不信沈清河會無動於衷。


    眼下就很好。有賀宰相和沈清河的爭鋒相對,朝中權勢才不會一麵倒,賀宰相的權勢才不會繼續肆無忌憚的延伸開來。


    至於此次江南賑災一事,聖上輕哼一聲,看也不看賀宰相一眼,徑自對沈清河說道:“此事就交給沈卿了。”


    “聖上!”江南乃賀宰相手中獲利最多的地方。若是丟了江南,賀宰相極為不舍,也心有不甘。


    “好了,賀宰相無需多言。既然五公主已經身處江南,當然是沈將軍趕過去更為妥當。至於賀宰相,就留在朝中,繼續坐鎮好了。有賀宰相在,朕才能放心嘛!”聖上之前不讓沈清河走,是忌憚賀宰相在朝中的龐大勢力。但是這次不一樣。沈清河前往江南,為的是斬斷賀宰相的左臂右膀,聖上當然不會不答應。


    論起結黨營私,聖上在近幾年內,對賀宰相是越來越不滿了。至於江南那一批官員,聖上記得很清楚,早先都是賀宰相保薦的。


    而據聖上手中的線報得知,賀宰相這幾年跟江南那邊的交往一直過於頻繁。要說賀宰相跟那些官員沒有絲毫利益往來,聖上絕不相信。


    更別說,他這邊才剛說了要嚴懲江南涉案官員,賀宰相立刻急的跳了出來。以賀宰相的手腕和心計,除非是利益過大,被逼無奈,否則又怎會耐不住性子?


    毫無疑問,此次五公主的江南一行,已經觸及到賀宰相的最終利益了。


    有了這般考量,聖上根本不會考慮賀宰相是怎樣的想法。他要的,正是沈清河乘勝追擊,最好一擊就中,徹底斬斷賀宰相的手和腳。


    賀宰相自是一眼就看穿了聖上的算計。


    偏偏在這件事上,賀宰相沒辦法不心急,想要假裝淡定都很難。一時間,就陷入了困擾。


    “啟稟父皇,兒臣願隨沈將軍一起前往江南。”眼見賀宰相敗下陣來,二皇子跟著站了出來。


    “你?”聖上微微皺眉,語氣頗有些不耐煩,“你去江南做什麽?”


    “回父皇的話,五妹妹獨自身在江南,當皇兄的實在擔心她的安危。恰逢沈將軍也要趕往江南,兒臣願一同前往。”二皇子認認真真的解釋道。


    聖上頗為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二皇子,頓了一下,到底還是點了點頭:“好吧!那你也跟著去。記得到了江南,好好照顧小五。”


    “父皇放心,兒臣一定會好好照顧五妹妹。”得了聖上的準許,二皇子登時大喜,高聲保證道。


    賀宰相也跟著鬆了一口氣。


    有二皇子跟著去,至少能及時幫他傳遞信息,銷毀一些至關重要的證據。屆時,即便他不能徹底安枕無憂,也起碼能不被牽扯進去。


    瞥見賀宰相這般反應,沈清河麵不改色,隻當什麽也沒察覺。


    聖上倒是沒有想太多。順利解決了沈清河出行江南一事,他就直接下了朝。


    沈清河出行江南,沒有過多的準備,直接一匹馬,帶著一隊心腹,便出發了。


    等到二皇子找來將軍府的時候,硬生生晚了一步,沒有堵到人。


    聽聞沈清河已經離開帝都,二皇子的臉色徹底變了,很是難看。


    早先沈清河凱旋而歸的時候,他也不是沒想過拉攏沈清河。隻不過,沈清河根本是油鹽不進。


    不過,也沒關係。反正他已經有了賀宰相的支持,完全不必在意沈清河。大不了,就像當年父皇對待沈老將軍那般,他也直接將沈清河給滅了。


    反正,朝中最不缺的就是莽夫和武將。隻要他想找,隨處都能再找出好幾個“沈清河”來。


    可是二皇子沒有想到的是,沈清河會如此不把他放在眼裏。明明聖上已經在朝堂上說了,要他跟沈清河一塊前往江南,結果沈清河居然丟下他,先行跑了?


    沒有半點的猶豫,二皇子氣呼呼的坐上馬車,離開帝都去追沈清河了。


    周月琦再次收到沈清河的密信,是在她真正進入江南地區之後。


    依舊是遍地飽受饑餓煎熬的災民,依舊是魚肉百姓的官員,周月琦已經接連路過三個受災城鎮,這才見到戚麒和莫奕辰。


    “見過公主殿下。”早先就收到消息的戚麒和莫奕辰,已經在此地特意等了五公主三日。好在,終於等到了。


    “此地情況怎麽樣?”沒有過多的客套,周月琦問道。


    “嶽封府的知府姓嶽,是一位難得的好官。”戚麒一開口,五公主的臉色就稍微緩和了一些。


    真的是很難聽到的好事。這一路上,周月琦都快要真的以為,大周國再無好官了。


    “嶽知府這段時日一直很辛苦,也很勞累,始終跟百姓同吃同住、同挨餓。”莫奕辰也立刻補充道。


    “但是嶽封府的百姓一樣在挨餓。”才剛進城的時候,周月琦就發現,此地的百姓比之前遇到的百姓更加消瘦。


    原本周月琦還以為,此地知府必定是個大貪官。未曾想,卻從戚麒和莫奕辰口中得知了不一樣的答案。


    “因為嶽封府根本沒有收到朝廷派送的糧食。”說到這事,戚麒很有些憤憤不平。


    戚麒自己是最愛吃的。但是此次江南行,他已經跟著餓了好一段時日了。


    對於他自己挨餓,戚麒姑且還能忍。可眼看著這麽多的百姓都跟著挨餓,戚麒實在看不過眼,義憤填膺。


    “怎麽回事?”之前幾個城鎮,或多或少的,周月琦都從當地府衙糧倉中翻找出了糧食。但是這嶽封府,居然變成了意外?


    “還不是嶽知府太耿直了,這才得罪了人,連本該送來的救濟糧食也被克扣了下來。”莫奕辰已經仔細調查過具體真相,當即回道。


    “得罪了誰?”既然是好官,周月琦是肯定要護住的。對這位嶽知府,她不免就多了幾分關注。


    “賀宰相。”輕歎一聲,戚麒也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聽說江南這邊的官員都有著一條不成文的規定,每年都要定期向賀宰相上供。誰不上供,誰就會被刁難和排擠,也就是所謂的不合群。嶽知府是個清廉公正的,上任多年從未給賀宰相送過一兩銀子,一直都是公認的不識相。是以這麽多年以來,他跟周邊其他官員並無人情往來,交情泛泛。此次救濟糧食從上頭一層又一層的克扣下來,到了嶽知府這裏就顆粒沒有了。”


    “去知府衙門。”周月琦本來沒打算直接去當地衙門。此刻聽完戚麒和莫奕辰的話,直接轉了道。


    戚麒和莫奕辰也沒含糊,立馬跟上。他們被安排的任務已經順利完成,接下來隻需要乖乖跟在五公主身邊就好。


    嶽知府正在跟師爺商討賑災良策,突然聽外麵的衙差通傳五公主駕到,不禁就皺緊了眉頭。


    在這個時候,來一位身份尊貴的皇家公主,對整個嶽封府都是麻煩。如若可以,他隻希望立刻將這位五公主請離嶽封府。


    真正見到嶽知府,周月琦的第一感觀還算不錯。尤其是在看到嶽知府眼中和麵上毫不掩飾對她的不滿之後,周月琦反而心情愉悅,終於鬆了口氣。


    “啟稟公主殿下,嶽封府正值災情嚴重之際,實在無暇分/身迎接公主殿下的大駕。還望公主殿下盡快離開,勿要勞民傷財,給嶽封府增添負擔。”若是換了往日裏,嶽知府並不會這般不近人情的說話,更加不會公然對五公主出言不遜。然而在這個時候,嶽知府別無其他想法,隻希望能立刻將五公主請走。


    “本公主大致知道,為何嶽知府不討賀宰相的歡心,甚至連救濟糧食都分不到的緣由了。”看著一臉剛正不阿的嶽知府,周月琦微微頜首,說道。


    嶽知府噎住,臉上閃過愧疚。


    確實,正因為他得罪了賀宰相,才害得一城的百姓都沒能吃到賑災糧食。是他一個人,連累了大家。


    “據本公主得知,第二批救濟糧食已經從帝都送出。嶽知府覺得,如若有本公主在此地坐鎮,你能拿到賑災糧食的勝算有多大?”周月琦繼續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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