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豆早上在後苑接了調令,要她準備準備,上垂拱殿去。但這個“準備準備”,就意味著先要在內侍省培訓一段時間,免得到了皇帝跟前出岔子,整個內侍省都要跟著遭殃。


    臨行前劉十六滿麵心酸,好像這輩子見不著了一樣,福豆哄了半天,劉十六說:“唉,我不是傷心你要調走,我是傷心我自己。”


    福豆被催得緊,趕忙地跟他說:“我隔三差五做了東西送來給您吃。再說您也別閑著,再收個正規兒子到您名下啊……要不,我給您介紹個靠譜的。”


    劉十六一聽,高興了一些。其實後苑不是沒有小內監,但合他眼緣又乖巧的,真不多。如若是和福豆關係好的,那臭味相投,他說不定也喜歡。


    福豆清楚人一老了,身邊沒有個體幾人,會怕寂寞,他就缺個靠譜好兒子。福豆準備過幾天去禦藥院找陳明晚,看陳明晚願不願意。


    辭別後,她在內侍省大院裏受了好多天培訓,這下好了,和柳崇抬頭不見低頭見,柳崇一從辦公室走出來,就看她和別的受訓內監在一塊兒頂著碗小碎步到處走,要不就是低頭哈腰地跟著王押班,把王押班像皇帝一樣伺候。


    柳崇現在感覺不止有回家才賞心悅目,連上班都津津有味了!


    不多日後,福豆正式上任垂拱殿,職責是站在殿門右邊接待諸位來賓,在皇帝快來時傳遞宣號,內侍省教她要用飽滿的熱情對待每一位賓客,這福豆熟,以前她當過前台,後來還升職成小助理了呢!


    在她旁邊是一名離她最近的殿直侍衛,身穿製服,高大英挺,年歲正好,雖然皮膚曬得略黑,但五官立體,福豆在心裏將他叫做:大居朝古天樂。


    這大居朝古天樂每天排班都和她排在一起,但從來都是不苟言笑,像個真·棒槌一樣杵在殿門口。對於她有時閑暇吹個口哨,言語調戲,根本就不理不睬。久而久之,她也興趣全無,純當古天樂是背景板了。


    皇帝每日愁容入,愁容出,不會和他們說話打交道,古天樂也就在皇帝來的時候才會稍微欠身低頭,他們武臣就不用像宦官們一樣鞠躬鞠那麽彎。


    這事她問過王押班,王押班說,“兵禦外宦侍內,官家準許他們不用總是彎腰,傷了國之氣性。而且他們看不起咱們,當然不會比咱們彎腰彎得深啦。但依我看,這些臭男人都是腰不行。”


    王押班就是司職垂拱殿的中級宦官,現在成了福豆的頂頭上司。福豆也不知道他和三班殿直有什麽過節,總是一口一個臭男人的叫。


    但很快她就知道,王押班隻是垂拱殿二位押班之一,另外還有一個鄭押班,是後宮鄭妃的遠房親戚,且鄭妃的哥哥是殿前副都點檢,人稱鄭太尉。鄭押班和鄭太尉一家親,私相授受走得近,什麽禦前好活計全讓這家承包了,王押班沒靠山,他的人三天兩頭被鄭押班以各種錯漏理由清洗調換,好幾年了,他連一個跟著自己的老部下都沒有培養出來,全都是這二鄭的“功勞”。


    但現在不一樣了,王押班非常看重福豆,因為福豆是柳崇的幹兒子,鄭家誰也不敢動福豆吧!


    “二大王覲見——”


    遠處宣號的內監傳來這一句話,福豆聽到,又往裏傳:“二大王覲見——”


    這殺千刀的山大王來了。前幾日二皇子被罰在宮外宅子禁閉思過讀書,不用入宮,現在禁閉結束,來給皇帝展示這幾日讀書的成果。


    方才宰相薛琦就已經進去了,但是皇帝還在後殿休息,沒見他們,就等他們人到齊了一起見一下完事。


    二皇子走到殿前,今天當班的鄭押班不知從哪裏竄出來,陪著笑臉:“哎喲二大王您來啦,數日未見可清瘦了,”隨後他附耳過去,扭著身子小聲說,“其實呀,官家也惦記您了,隻是表麵上不露,心裏想著呢!。”


    福豆瞧鄭押班看二皇子那表情,閃露著真誠的關切,於是有心認真學習一下這種狗腿技術,以運用到柳崇身上。不過說皇帝想他了,那可是難說,反正表麵上也看不出來,胡說也不算錯。


    二皇子嗯哼一聲,一聽官家想他,很是受用,“鄭押班,有你的好。”


    鄭押班捂著嘴笑得肥肉亂顫:“都好,都好。


    福豆無意去聽,但她的招風耳卻引起二皇子的注意,二皇子側頭惡狠狠地睨了福豆一眼,突然唾了一口唾沫,正中福豆的臉上。


    我勒個……?!!


    福豆內心一萬匹純種草泥馬哀嚎而過,下意識閉了眼,忍住這股蹭上來的怒意,維持笑容讓他過去。心裏罵罵就行了,就算是現代,得罪了小人也撈不到好,忍吧!


    結果這還沒完。他身後還跟著前幾天踩了自己稻子的那小內監。這小內監屁股倒硬,皇帝賞了他板子,他現在還能跟著二皇子滿地亂跑。他自然是沒資格入內的,而且他連台階按道理都不能上,隻能站在階下,現在卻仗著二皇子如此囂張地站在了自己麵前。


    福豆提醒:“你該退下去,這不是你能上來的……”


    “地方”二字還沒說出來,又聽到一聲“唾”,臉上又沾了一口唾沫。


    那小內監這才心滿意足走了下去。


    剛才從她心上跑過去的草泥馬群又哀嚎著跑回來,福豆憋著氣瞪下去,又回頭看鄭押班,等著他給自己做主。鄭押班餘光掃見,居然一句話都沒說,就舔著笑臉引二皇子進去了。


    福豆手腳發抖,真的很想衝下去照那小內監臉上打兩巴掌,但她沒有做。這是禦前,她很清楚,她什麽都不能做。


    她伸手在自己臉上,準備默默擦掉。身旁一個聲音說:“別擦。”


    福豆一愣,這說話的不是古天樂嘛。她鼻子一酸,也不敢偏頭,隻問:“為什麽不擦?”


    古天樂和她一樣,都是直視前方一動不動,隻嘴皮子微動:“擦了該看的人就看不到了。”


    該看的人……福豆正準備想誰該看,一眼就望見不遠處柳崇也走過來了。


    福豆轉頭向裏麵宣報之後,柳崇已經走到了她麵前,瞥了她一眼說:“臉上怎麽回事?”


    福豆心道,古天樂太厲害了,果然受了欺負一定要留著證據,要不然自己吃啞巴虧。現在不用告狀,因為已經擺在臉上了呀。


    福豆眼睛示意了一下台階下的小內監。


    柳崇往下瞧一眼,冷笑道,“嗯。”然後就進去了。


    告狀告完了,福豆又準備伸手擦掉,古天樂又直視前方說:“還不能擦。”


    福豆心想,他幹爹已經很大的官了,而且別人也不會為他做主呀,留著惡心又臭,幹在臉上怎麽辦啊!“又為什麽?”


    古天樂道:“有的公道要你自己討。”


    這意思,別人幫討的,總歸不盡興?那自己能怎麽討啊,地位這麽低。福豆繼續強顏歡笑,把其他官員迎入內,每個人都看見她臉上有兩個新鮮唾沫,避之唯恐不及,但腦袋裏都在納悶,這殿前內監得罪了誰,又是誰這麽膽大敢給殿前內監臉上吐唾沫。


    人齊了之後,皇帝出來,倚靠在龍座上聽他們挨個叨叨,然後他變換著各種姿勢,各種表情,底下的人無一不仔細揣摩,暗中思量,說話十分小心翼翼。


    有位老禦史正在告狀,說到動情處嗆了嗓子,劇烈咳嗽起來,皇帝說,“來人,給李老上溫水。”


    鄭押班正要使喚人去做,柳崇坐在官員們最邊上,根他小聲說,“叫福豆進來送水。”


    福豆正在外麵和古天樂目視前方交流:“你叫什麽名?”


    前幾天過來因為他不說話,內侍們小心謹慎,她也沒顧得上問。現在反正人都進去了,她也不用保持笑臉,可以閑聊一下。


    古天樂半天才說:“叫林衝。”


    林衝……不會是八十萬禁軍教頭林衝吧。福豆驚得下巴都快掉了,但是仔細一想,現在才剛剛改朝換代,非要和北宋聯係,太/祖時代梁山還沒發育呢,水滸傳好像是北宋末徽宗時候的事啊。算了,隻是同名同姓,其實這個名字也滿大街了,百/度百科也有十來條吧。


    福豆問:“有人叫你豹子頭嘛?”


    林衝:“沒有。”


    福豆說:“那我叫你樂樂吧。”


    林衝:“……”根本不想理她。


    鄭押班著急地站在門口招福豆,“快過來,給李禦史送溫水。”


    “啊?”這不是她的活,她還沒被準許到殿內呢。但是鄭押班很凶,她估摸這姓鄭的才不會主動讓她進去,應該是柳崇交代。


    但是鄭押班都沒給她指一指哪個是李禦史,福豆低頭小心從走廊到殿後打了溫水送上來,也不知道該送給誰,而此時柳崇正在被皇帝問話,她站在那裏不敢前進,隻聽見皇帝一指,“快,愣什麽呢!”


    感謝天感謝地,感謝皇帝及時雨,福豆趕緊將水遞到李禦史麵前,看他喝下好拿走,正好想起林衝說的“該看的人”、“自己討公道”,於是有意識地將鬢角往耳後放,偏臉往皇帝那邊露了露。


    皇帝瞟那臉上兩坨什麽鬼,心下不喜,還什麽賞心悅目呢,趕緊擺手讓她離開。


    底下二皇子看見她正要退,微微伸腿,打算絆她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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