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


    秦綿綿拿鉛筆頭戳了戳薄荷的手背,眼神在窗外籃球場打個轉,悻悻地說:“你看,裴初河又發騷了。”


    薄荷從物理試卷裏抬起頭,目光清冷地朝樓下望去。


    恰好見到籃球場上裴初河輕佻的身影。


    雙馬尾的少女扭動著細腰,手臂緊緊摟住身旁男生的脖子,一屁股坐在對方大腿上,藕白色小腿一晃一晃的,腳上穿的運動鞋是白色yeezy,市價三千塊都買不到的款。


    她的製服改過了,裙子比普通製服裙短幾寸,長度剛過大腿根,一不留心就能被人看見裏麵的小內褲。


    不過,反正她也不會在意。


    誰叫她是裴初河。


    “家裏有錢就是好,明目張膽混在男人堆,校長也管不了。”秦綿綿瞪了一眼遠處的漂亮小人兒,忍不住罵道:“不要臉。”


    薄荷把鉛筆杆放在鼻尖下麵,撅起上嘴唇,托起腮發呆。


    突然問:“那道題你會做了嗎?”


    秦綿綿看了一眼黑板,是上一堂課老嚴布置下來的數學題,難度指數五顆星,會做這道題的人……


    “開什麽玩笑。我怎麽可能會做。”秦綿綿無語地說:“你去問子期啊,他一定會。”


    薄荷歎了口氣,“算了。”埋頭繼續算題。


    *


    豔陽高照的午後。


    一點了。


    裴初河看了看手表,拿起一旁的書包轉身離開籃球場,正在打球的男生遠遠叫她的名字,“你要去哪兒?”


    她當沒聽見,拐進校園內廢棄一棟舊樓,上去頂層,推開生鏽的鐵門。


    望向坐在水泥地上正在曬太陽的男生。


    果然在這兒。


    “喂。”裴初河走到男生身前,趾高氣昂地道:“捉到你了。”嬌俏地笑了笑,“全校第一躲這兒抽煙,我要跟老師告狀。”


    “……”


    被威脅了。


    少年嘴裏叼著煙,眯起眼打量一會兒裴初河,低下頭玩手機。


    裴初河不爽地踢了他一下,微風拂過,吹起少女的裙擺。


    “信不信我真去?”


    他蹲坐在地上,曲起長腿,校服外套隻穿了一半,隨意披在胳膊上,吐出一個煙圈,冷冷地抬起眼,無恥地說:“你內褲顏色,我看見了。”


    “陳子期。”


    裴初河也蹲了下來。


    眨了眨右眼:“周末來我家?”


    被喚作陳子期的男生起身伸了個懶腰,無視美少女的盛情邀約,雙手插兜麵無表情地朝天台外走。


    裴初河一跺腳,跟在他身後,依依不饒地問:“來不來啊?”


    陳子期揉了揉他亂糟糟的黑發,簡單回了句:“不好意思,沒時間。”


    *


    舊城區一棟老舊的筒子樓,樓底下,爛到脫落的牆麵貼滿牛皮蘚廣告,治性病的、墮胎的、還有幾則尋人啟事。


    漆黑的走道,燈又壞了,忽閃忽閃,一下亮一下暗


    薄荷拿出手機,利用屏幕亮起的一點白光慢慢上樓梯,老款的諾基亞手機,隻能發短信和打電話,她藏在荷包裏從未在學校裏拿出來用過。


    二樓走廊上是公用廚房,有幾戶人家已經開始做晚飯了。


    薄荷走進最裏麵一戶三十平不到的逼仄房間,除了床和衣櫃,隻有一張小書桌,堆積著琳琅滿目的舊物。


    放下書包,脫了校服換成棉質t恤和舒適長褲,收拾了一下屋子,卷起袖子準備做飯。


    門外有人敲門。


    這個時間,媽媽應該還沒下班。


    會是誰?


    薄荷奇怪地打開門。


    一身校服的陳子期單肩背書包,倚在門邊上,看著薄荷,說明目的:“我來借鹽。”


    “……”


    薄荷冷臉道:“鹽都要借?”


    陳子期撇撇嘴,聳肩:“嗯,用完了。”


    薄荷在抽屜裏找了包沒開封的鹽遞給他。


    謝謝也沒有一句,男生拿了鹽就走了。


    薄荷翻了個白眼。


    傻逼。


    雖然在學校那些人看來,陳子期是絕頂聰明的天才。


    但薄荷很清楚:陳子期是大傻逼。


    他們從小學到高中,一直是同學。


    但不親。


    在學校幾乎不說話,就像互不認識,關係比普通同學還冷淡。


    明明住一棟樓,早晨她打開門就會看到他嘴裏叼著一袋牛奶上學,坐同一班公車,去同一個方向。


    但他們隻是兩條平行線,隔得再近、也從不相交。


    *


    次日清晨。


    巷口的早點攤兒前,薄荷不意外又遇上了陳子期。


    這人製服從不好好穿,外套隻穿一半,吊兒郎當地垮在手臂上,白襯衫也洗得皺巴巴的,領帶係得鬆垮,單手提垃圾袋似的拿著書包,另一隻手接過金黃酥脆的大油條,不滿意地說:“老板,你家地溝油該換了喂。”


    賣早點的胖子呼呼笑幾聲,敷衍道:“明天換、明天換。”


    陳子期氣得跳腳:“每次都說明天換!換了個毛啊!”


    薄荷從他身後經過。


    心裏腹誹:那你還不是每天吃——


    市內南邊的舊城區正值棚戶拆遷改造,稀爛顛簸的馬路,平日十五分鍾來一趟的七路公交通常要等上近半個小時。


    而這半個小時。


    是薄荷與子期不得不獨處的時間。


    公交站賣二手車的廣告牌前一張破舊的長椅。


    她坐左邊,手心捧了本袖珍版英漢字典記單詞。


    他坐右邊,一邊啃油條一邊打遊戲。


    空氣中流動著桂花樹的香氣,自行車經過時響起刺耳的鈴聲,賣熱幹麵的小販和隔壁賣油餅的在搶生意。


    中間隔一個空位,誰也不打攪誰,十年如一日,沒有不便。


    *


    裴初河下課後去廁所。


    蹲在馬桶上正換姨媽巾呢,聽到隔間外有人提她的名字,洗手池邊傳來滋滋啦啦的水聲和一段對話。


    “你們聽說了嗎?裴初河又換男人了。”


    “誰啊誰啊。”


    女生之間笑著互相推搡,像聞到屎味的蒼蠅般興奮。


    “三班的劉項男。”


    “籃球隊那個?”


    “是啊,還挺帥的……”


    “切,哪裏帥了,沒看出來。”


    “壯啊!可以滿足她不是。”


    “也對啦,裴初河不是出了名的騷嗎,欲求不滿的那種,哈哈。”


    ……


    “砰——”地一聲,女孩們的聊天被打斷。裴初河人還坐在馬桶上,伸腿踢開了隔間門,在這幾個女的臉上仔細巡視一圈。


    “你。”指向其中笑聲最放肆的一個,挑釁道:“放學後,給我在校門口等著。”


    中招的女生嚇得臉煞白,頓在原地動都不敢動,身邊人反應過來後拉著她趕緊跑了。


    裴初河穿好內褲出來洗手。


    剛才一激動大腿處不小心沾到了姨媽血,裙子上也有,怎麽也洗不掉。


    弄得人心煩。


    *


    校園內別的學生都老實呆在教室上課。


    陳子期嘴裏叼著支筆,懶洋洋地翻書頁,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方才做的物理實驗中重要的知識點。


    空曠的實驗室內,輕飄飄的腳步聲細微可聞。


    一具柔軟溫熱的嬌軀貼上男生的後背,是可愛的女孩子,裴初河雙臂摟緊他的脖子,癡纏道:“子期,你不要躲我了好不好。”


    陳子期任由她攬著自己,對女孩的話語無動於衷。突然想到一個物理方程式能解決實驗中的問題,拿起嘴上的筆快速記下。


    裴初河倏然含住他薄到能看見血管的耳垂,又愛又恨的咬上幾口,咬得他蹙眉才偃旗息鼓。


    “你真是個糟糕透頂的壞男人。”


    她說:“不過我偏偏就很喜歡。”


    “……”


    陳子期與裴初河對視片刻。


    她眼睛紅的像兔子,原來是哭過了——


    *


    最後一堂課。


    班主任老嚴站在講台上分發數學模擬考的試卷,從最高分一路念到最低分,一目了然。


    薄荷的名字在中段區,不上不下的,跟她人一樣沒什麽存在感。領完試卷回到座位就開始研究自己是在哪道題上犯了錯。


    老嚴突然叫她名字。


    薄荷嚇一大跳,懵懵地抬起頭……


    “子期的卷子你幫他領回去,”老嚴氣惱地說:“那小子一下午沒來上課。”


    底下的學生都已見怪不怪,陳子期不來教室上課是常事,隻要不缺席考試,基本上沒有老師會為難他。


    老嚴許是感覺自己身為班主任對某個學生特殊照顧的行為不作好,又刻意念叨了幾句。


    “同學們,千萬不要覺得陳子期不上課都能考得好,你們也可以,千萬不能有這種錯覺知道嗎!”


    “他是壞榜樣,你們不要學!我會跟他家長談的。”


    秦綿綿偷偷對薄荷做了個鬼臉,誰不知道子期是老嚴的心肝寶貝,還找家長……可真虛偽!


    薄荷氣鼓鼓的撅起嘴,回頭看了眼教室最後一排角落空的座位。


    心裏一千萬個不樂意。


    老嚴卻是不管她情不情願,用不容商量的語氣鄭重道:“薄荷,你跟子期兩個的家住得近。同學之間應該要互幫互助。”


    薄荷無奈走上講台,領到一張接近滿分的答卷。


    心裏也是,煩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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