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最後一周,明初高中第三十六界運動會拉開帷幕。


    運動會開始沒多久,班裏就有同學受傷。


    薄荷身為班長,把受傷的男孩子送去了醫務室,還要找人接替他參加馬上要開場的四百米短跑。


    “班長,我已經有八百米跟一千五百米的比賽了,你找別人吧!”


    “班長,我也無能為力,四百米跟我壘球比賽的時間撞了,我隻能參加一項吧。你別為難我了。”


    薄荷找了好幾個體育課成績靠前的男生,都被拒絕了。


    她手足無措地站在場邊,沒有經驗,老嚴又不接電話,壓根兒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種緊急問題。


    還是秦綿綿提醒她:“誒,你去問子期看看啊,我剛才見到他了,他應該有空。”


    薄荷靈光乍現,對!還有陳子期!


    “你在哪兒見到他的?他人呢?”


    秦綿綿回憶一番,“好像是在小賣部那邊,他在玩貓兒。”


    薄荷聽了氣不打一處來,她忙得焦頭爛額,他身為副班長竟然有閑心逗貓玩……


    小賣部附近的籬笆牆角。


    陳子期蹲在那兒,手裏拿包幹脆麵啃著吃,一隻肥美的大橘貓眯眼曬太陽,他輕輕順著貓毛摸它的頭,撓撓它的下巴,捏捏它的肚子、玩得不亦樂乎。


    牆上出現一道陰影,才緩緩回過頭。


    薄荷眯起眼看陳子期,隱去心中不悅,沉聲令道:“你跟我去比賽。有人腳受傷了,你替他參加四百米。”


    男生想也不想地拒絕:“不去。我下午還要參加跳高。”


    “你到底是不是我們班的?同學有難,難道不該挺身而出?!”薄荷義正言辭道:“虧你還是副班長,參加跑步比賽很為難你嗎?有沒有一點集體榮譽感!”


    陳子期長這麽大,就從來沒有過什麽集體榮譽感。


    不痛不癢地說:“既然都受傷了那就別派人參加啊,我又不是博爾特,參加了也拿不到名次,怎麽給你們爭榮譽。”


    薄荷憋屈道:“不行!缺席比賽,我們班會被扣分。”


    陳子期盤腿坐在地上,抱起橘貓讓它趴在自己的胸口,一臉無所謂地說:“反正我不跑,找別人去。”


    “……”


    薄荷無話可說了。


    自己為什麽討厭他?最大的原因就是,他從不在乎別人的感受!萬事萬物都隨著性子來,他高興了就皆大歡喜,他要不樂意,誰也勉強不了!


    他對她做出那樣過分的事。他有說過一句對不起嘛?他有流露過一絲自省自責嗎?


    沒有。


    他就是自私自戀,自以為了不起得很!


    “陳子期——”


    薄荷喚了聲。


    最後問他一遍:“你去不去?”


    陳子期倒是許多年沒聽過薄荷喊他名字了,眼皮子跳了跳,抬頭看她。


    一頭齊耳短發的女孩眼眸起了霧、蒙上一層淡淡的濕氣,眼角紅紅的,仿佛他隻要說一個不字淚就會滑出。


    ——真是的。


    陳子期無聲歎息,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放開懷中的貓,起身道:“好吧,我去。”


    你別哭。


    *


    裴初河在教室裏塗指甲油。


    蔥白的五根手指,保養得又嫩又滑,她細致地往粉色指甲蓋上塗一層透明指甲油。


    廣播裏不時傳來某某班的某某同學勇奪佳績的喜報,喧囂著地,鑼鼓喧天。


    學校操場上擠滿了人,跑道上飛馳的選手、給自己班裏送水喊加油的熱心群眾、趁此機會偷偷看暗戀男生比賽的女生。


    無處不在的青春歡騰,溢滿人間。


    裴初河不愛湊這種熱鬧,情願躲在教室給自己指甲塗上美麗的顏色,誰愛看誰看去,關她何時。


    廣播裏傳來通報——


    高二年級男子四百米短跑的預賽即將開始,請各班的選手準備就緒。


    她吹了吹尚未曬幹的指甲油,在陽光下閃著亮光,晶瑩剔透。


    班裏有女生從操場回教室,奇怪地問:“裴初河,你不去看比賽嗎?陳子期馬上就要開始比賽了。”


    裴初河驚訝地看著她:“什麽比賽?”


    “四百米啊……”


    女生見裴初河全然不知情的樣子,試探道:“哎呀,陳子期怎麽這樣,比賽都不告訴自己女朋友的。”


    裴初河淡淡掃了她一眼,說:“陳子期不是我男朋友。”


    “啊?不是?”對方沒想到她如此直接、毫無愧色。


    “不是。”裴初河說完走出教室,去操場看比賽。


    他都沒跟自己表白,怎麽能算在一起呢?


    他跟其他男生不一樣,不能夠隨隨便便對待。


    他是她精心嗬護的指甲,五顏六色、絢爛多彩。


    裴初河在等。


    等子期也喜歡她。


    一點兒也不能急。


    *


    四百米預選馬上開賽。


    陳子期在跑道邊拉筋壓腿、做熱身運動。


    薄荷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叮囑他:“記住了,你是來湊人數的,隨便跑一跑就可以了,沒指望你拿第一,千萬別受傷!”


    陳子期“哼”了聲,帥氣地拉開運動服,扔她臉上,冷笑道:“別給我立g,你什麽時候見過我第二?我就拿第一給你看。”


    說完自信滿滿地走向跑道,做出起跑動作。


    “……”明明剛才還說自己拿不到名次,現在又講大話。


    薄荷無語地撿起地上的運動服,抱在懷裏。


    歡呼聲海嘯般湧來,淹沒了其他正在進行的比賽,整個操場的人群都聚集在四百米起跑點觀賽,第三跑道的陳子期儼然成了眾人矚目的焦點。


    裁判舉起槍,選手準備就緒。


    “砰!”


    一聲槍響,跑道上的男生箭步衝了出去。


    陳子期起跑速度很快,一下子就衝到了隊伍最前方,短跑拚的是爆發力,明初是重點高中,體育生少,他淩駕在所有人之上,頗有一騎絕塵的勢頭。


    場邊的女生跟瘋了似的,大聲尖叫,圍繞在跑道邊跟著男生們一起跑。


    陳子期轉彎時速度慢了下來,被緊隨其後的一個男生追上。


    薄荷的心揪成一團,生怕他會不小心絆倒,摔個狗吃屎。


    離終點還有近百米的距離時,陳子期再次加速、奮力衝刺,輕鬆地甩開對手,張開雙臂,越過終點線的彩帶。


    拿下預選賽的第一名。


    “哇!!!!子期好厲害啊!!!!”班裏的同學都被驚到了,沒想到陳子期不僅學習好,運動能力也一流,紛紛圍上前去向他道賀,溢出讚美之詞。


    薄荷不免又有點小失望。


    原本還擔心他會受傷給自己惹麻煩,現在看來是瞎操心了。


    這個討人厭的家夥,連立下g也能攻破的男人,簡直可怕!


    “嘻嘻。”


    陳子期滿臉訕笑、大搖大擺地朝薄荷走過來。


    一邊大喘氣一邊大笑:“班長——”他彈了下舌頭,賤兮兮地攤手道:“就是這麽優秀——”


    薄荷很是做作地為他鼓掌叫好:“優秀,優秀。”


    把外套扔還給他,旋即轉身要走。


    陳子期趕緊伸手扯住薄荷的衣領子,一把將她提溜起來,就跟掛在衣架上曬太陽的布娃娃似的,不肯讓她就這麽走。


    揚起下巴、捏著嗓子喊:“喂,你怎麽謝我啊,班長。”


    操場上這麽多人,大家都在看他倆。


    薄荷沒這家夥臉皮厚,踮起腳尖、揪住自己衣領,嚷嚷著讓他放手!


    陳子期看著薄荷身體扭來扭去、就是掙脫不開他的鉗製,高興地說:“還皮不皮了?誰是sb?你說,誰是sb?”


    “你!”


    薄荷扭過頭瞪著他,怒罵道:“大傻逼!放開我!”


    聞言,陳子期壞壞的笑了一下,當真鬆手放開她。


    於是,還在使力掙紮的薄荷瞬間撲街,趴在草地上,摔了個狗吃屎——


    “哈哈哈哈哈哈。”陳子期捂住肚子狂笑,蹲下身看薄荷跟個小烏龜似的四肢著地,翻不過身來,笑得眼淚都要飆出來了。


    小時候。


    陳子期跟薄荷沒有一天不是在打架,男生發育得比女生慢,同樣的年齡他比她要矮不少,每次打架都是挨欺負的份兒,小小年紀的薄荷幾乎是騎在他身上揍,那叫一個狠啊,她每每痛下殺手,他都在心裏恨恨地想:此仇不報非君子!


    現在來看,應當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瞧,她再也打不過他了。


    “喂,沒事兒吧?”陳子期笑得勁了,推了推還在裝死的薄荷的頭,“摔傻啦?”


    “沒有……”薄荷臉埋在草裏,低聲嗚咽道:“磕著膝蓋了,疼……”


    “啊?”陳子期懵了,抬起薄荷的臉一看,果然,五官擰巴在一起,醜死了,不是裝的。


    班裏的幾個女生也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指責他。


    “子期,你打她幹嘛呀?”


    “她動都動不了了!你怎麽對薄荷這麽狠啊?”


    陳子期撓了撓頭,完蛋,下手太狠了。


    撐起薄荷的兩條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跟抱小孩似的,一把抱起來。


    在她耳旁輕聲說:“我送你去醫務室。”


    男生溫熱的呼吸打在她的臉上,鼻間都是異性荷爾蒙的味道,薄荷淚盈盈地望著地麵,想叫他滾蛋,可又疼得說不出話來。


    子期——


    陳子期——


    兒時的回憶湧上心頭,她躲在筒子樓的牆角裏趁他不備向他偷襲,六歲的小女孩壓在瘦弱的男孩身上,將他死死地摁在地上,奶聲奶氣地喊:“子期!你服不服!”


    十年過去了,他們還是誰也不服誰,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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