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 薄荷就後悔了。


    自己有什麽資格講“你不喜歡我, 那就去喜歡裴初河”這種話?太曖昧、太親密, 不像嫉妒裴初河、倒像在吃醋。


    她臉色酡紅,慌張地站起身,不願多停留一秒。像漲到最高點的氣球, 都不用針戳, 自發的就泄了氣。


    手電筒燈光消失在廊道。


    陳子期還坐在原處, 眼神幽暗、氣息不穩,品了品薄荷說的那幾句話,越想越覺不對勁,越想越覺著疑點重重。


    第二天。


    有心找她問問清楚。


    兩人的關係卻再度陷入僵局,不同以往的是, 這一回, 特別的僵。


    清早。


    男生等在女生家門口。


    她瞧也不瞧他, 小跑到樓底下,跟相熟的一戶人家攀談幾句,然後騎著人家門口的自行車走了。


    留他愣在原地, 一個人去公車站。


    到了學校。


    他想跟她說話,為表誠意, 還特意買了一塊煎餅拿手上給她吃,結果,她收下煎餅, 轉頭就遞給了旁邊的秦綿綿:“給你。”


    “這麽好!?謝啦!”


    秦綿綿也想氣一氣陳子期, 誰讓他老跟裴初河不清不楚的, 接過薄荷的煎餅,當著陳子期的麵大口大口的吃。


    不亦樂乎。


    男生還沒開口,她就繞開他、跑去講台,拍了拍手掌道:“早自習了!我數三秒,都回自己座位上去!不然我記名字啦!”


    底下原本一團散亂的同學瞬間元神歸位。


    老老實實地翻書朗讀。


    隻剩一個陳子期還站著。


    薄荷趕緊拿起小本本,記下他的名字。


    “記了名字的同學,晚上做值日!”


    陳子期身子一歪。


    心想:老嚴眼瞎,肯定沒見過她這副腔調,才會說她壓不住台。


    一整日下來。


    他也沒找到機會跟薄荷說話。


    甭管他是拉下臉麵跟她奉承討饒,還是屢屢假裝路過,都把他當作透明人對待,不聽、不看、不感受。


    陳子期從來知道這丫頭倔,一旦下了決心,九頭牛也拉不回。


    隻是沒想到。


    她都十七歲了,跟七歲時也沒半點區別,發生了問題,並不去解決,一味的逃避就能覺得好過?


    難道,她還想再跟跟他冷戰十年不成?


    ……


    放學後的校園。


    走廊過道四處是離校的學生,背書包的女生手裏拿著珍珠奶茶,挽在一起歡歌笑語,籃球場上愛運動的男生在打球,圍觀人群中或許就有傾慕者。


    空無一人的實驗室、靜悄悄的圖書館,辦公室裏老師在跟不聽話的學生談心。


    跟往常在學校度過的每一個黃昏別無二致,這般普通的日子,感覺永遠不會有盡頭,也仿佛稍不留神就消逝不見。


    薄荷有點兒困,伏在桌上在教室裏睡過去,以為睡了很長的一覺,醒來時看鍾才發覺不過很短的時間。


    身旁不知何時坐了個人。


    “怎麽了?”


    女生懵懵地問。


    今日並不是補習的日程,楚言怎麽會來。


    “你昨天不是講,讓我們幫你想想演講稿的題目?”楚言溫和地笑道:“我想到了你上回在書店跟我聊過的那番話。”


    薄荷揉了揉眼,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你說,人生而平等!”


    楚言記得清清楚楚,激動地複述一遍:“你說,一個人靈魂的高低貴賤,並不應該受到出生的家庭、社會地位的影響!說得多好!薄荷,你很了不起!”


    薄荷長長地歎息了聲。


    的確。


    救贖,the redemption。


    以此作為英文演講的題目是怎好不過了。


    “好,我就用這個題目來擬稿!”


    “嗯。”


    楚言點頭,激勵她:“你一定可以的,薄荷,雖然我認識你的時間不長,但真心覺得你特別優秀,你英文很好,也很有思想,隻要演講的時候更加自信一點,一定不會有問題的,記住,你是最棒的!”


    “哈哈。”


    薄荷情不自禁笑了,雖然知道楚言向來誇張,當不得真。


    但她真的很需要旁人的鼓勵。


    “謝謝你,楚言。”


    薄荷保證道:“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


    圖書館。


    陳子期單手托下巴、一隻手無意識地轉著筆,眼神望向窗外,不知在看什麽,更不知在想什麽,麵無表情,神色冷淡。


    “子期,在聽嗎?”


    裴初河沒了耐心,質問道。


    他一直在走神。


    陳子期倏地停下轉筆的動作,抽過裴初河手中的稿子,提筆在紙上快速修改稿件中的語法錯誤,並不需要思慮,僅僅聽她念過一遍,就知道何處有問題。


    “好了。”


    把紙還給她,撐著腦袋又開始發呆、轉筆。


    “……”


    裴初河很不爽,撅起嘴撒嬌道:“你根本就沒在認真聽。子期,你是不是也覺得我肯定贏不了,所以不需要你白費力氣?你不要看扁我!”


    “沒。你想多了。”


    陳子期緩聲道。


    以裴初河的實力,這比賽於她而言就像囊中取物般輕而易舉。真正需要擔心的,該是她的對手。


    也不知——


    那丫頭準備得怎麽樣了。


    “我還有事。”


    陳子期猛地拿起書包,揮了揮手機,“還有問題,發信息吧。”沒等她回答,起身著急地往外走。


    “等下!”


    樓梯間裏。


    裴初河突然叫住他,追了上來,擋在男生身前,氣惱的問:“你去哪兒?”


    陳子期輕笑一聲,沒說話。


    “你去找薄荷對不對?你也要幫她修改演講稿,對不對?”


    裴初河早看出來了。


    他的心不在她這裏。


    是不是薄荷跟他說過什麽?是不是叫他不要跟自己呆在一起?


    一定是!


    薄荷絕對沒表麵上那麽單純!


    ……


    陳子期皺緊眉,冷冷地看著裴初河任性地說:“我不準你去!不準你幫她!子期,我不要!”


    “什麽意思?”


    裴初河紅了眼眶,淚水在打轉。


    “你可以不跟我在一起,但我也不要你跟別人在一起。子期,你還不明白嗎?我喜歡你,不能接受你跟另一個女生走得這麽近。”


    這話,裴初河是放棄了全部的自尊才說的,從未如此這般真心實意過。


    但。


    陳子期可不這麽覺得,他走近幾步,壓低嗓子,在她耳旁輕聲道:“請問你是我的誰?憑什麽命令我?”


    極殘忍。


    沒留半分情麵。


    “……”


    裴初河定在原地,像有人在頭上重重地敲了一下,意識都模糊不清了,隻知道他最終擦身而過,頭也不回地離去。


    有人說:


    少女傲慢、撒謊、殘酷、多變、凶暴、過激、反抗、背叛、壞心腸......那麽多品質隻有在少女時代,純潔無瑕而又美麗地體現在同一生物體上。


    *


    陳子期倚在門外,靜靜地看著薄荷的背影。


    她短發長了些,發梢有點兒翹,最小碼的製服襯衫穿在身上也顯得過於寬鬆,身子歪在桌上,抬起手腕在寫字。


    應該。


    是在寫演講稿。


    陳子期打娘胎出來,對“女孩”這個詞最初的認知就來自於她。


    在關於薄荷的諸多印象中,無疑乖巧、懂事占了絕大部分的時間,雖然偶爾她也會發脾氣,但絕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


    相反,她太講道理了,甚至有點軸。一是一、二是二、很有原則,也很有魄力,誰也改變不了她的主意。


    是昨日。


    薄荷親自打破了陳子期的印象。


    “我本來就是你不喜歡的這樣。我就是嫉妒她、就是討厭她!”


    原來——


    一直活得規規矩矩的女生,被認為是乖巧、懂事,有原則的女生,也隻是個普通的“少女”。也會妒忌,也會不滿,也會殘暴、過激、壓抑、痛苦、自私。


    而男生,即便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男生,對於少女這些複雜的情緒,也什麽都不懂。


    陳子期在門外想了很久才走進教室,抽出椅子坐在她旁邊。


    “薄荷——”


    她沒有抬頭,握筆的手腕子細得像是很容易就被折斷。


    他側身伏在桌上,腦袋枕著胳膊,一瞬不瞬地望著她的臉,藏在心中一整天的話終於說出口:“原諒我吧,我錯了。”


    “……”


    薄荷停下筆,心揪了一下。


    她認識的陳子期是不會說對不起的。


    他驕傲自大、目中無人、自以為是,他這樣的人,怎麽可能說我錯了?


    她一定是聽錯了。


    但陳子期接下來的話,馬上就證明她沒聽錯。


    他說:“你不喜歡裴初河,那我就不再跟她說話。隻要你討厭的人,我也無條件地討厭。行嗎?”


    “……”


    薄荷驚訝地看他,問:“為什麽?”


    “誰叫——”


    陳子期道:“我更喜歡你。”


    他想了很久。


    還是覺得不能再失去她。


    人的一生,哪能經曆那麽多個十年用來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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