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來臨之前, 盛夏已至。


    空氣燥熱。


    教室隻有幾門吊扇轉動的輕微響動, 少女額間泌出汗珠, 抬頭聽著老師在黑板前孜孜不倦講題,馬上就要步入高三和即將期末考的雙重壓力下,累到麵色發青, 也不敢錯過任何關於考試的要點。


    上完課, 老嚴在講台宣布假期的課程安排。


    “下周期末考試結束後, 學校給大家放假三天,再回到學校,暑假開展為期一個月的補習,早中晚都有課,大家要補充好體力之後投入到新一輪的學習當中。”


    “嘔——”


    底下學生發出不堪重負的噓聲。


    秦綿綿同薄荷抱怨:“學校也太小氣了, 就三天假。隔壁體院放一個多星期呢。”


    她轉過身、馬尾飛揚, 隔著幾排人問後座的譚定:“喂, 考完之後你們有什麽安排?”


    譚定哈巴狗似的跑過來,問秦綿綿和薄荷:“老嚴讓咱們考試完放鬆一波,班長, 你是不是得給安排個集體活動啥的?”


    “對啊。”


    秦綿綿跟著起哄道:“薄荷,你好好想想, 有什麽活動可以讓我們全體出去玩的,在高三生活來臨前,要享受一下青春啊。”


    “我想?”薄荷抓耳撓腮地想:“一起出去唱歌好不好?”


    “沒勁。”


    譚定提議道:“唱歌不如去喝酒, 哥哥帶你們去泡吧, 怎麽樣?”


    秦綿綿不同意了。


    “未成年人去酒吧被學校抓到, 後果多嚴重你不知道是不是?來點有益身心健康的吧,哥哥。”


    “嘖,麻煩。”譚定扭過頭問子期:“你說呢?”


    陳子期在跟人講題,沒聽見他們方才的談話,蹙眉問:“什麽?”


    “放假去哪兒玩。”


    他支起筆在課桌上點了點,想也不想地說:“問薄荷。她說去哪兒就去哪兒。”


    聞言。


    譚定推一把薄荷的肩,爽快地說:“那交給你決定啦,班長。”繞了一圈,又把難題拋回女生身上。


    秦綿綿眯起眼壞笑,學舌道:“嘻嘻,你說去哪兒就去哪兒,班長,你麵子好大啊。真沒看出來,子期這麽聽你話。”


    薄荷紅了臉。


    “先擔心期末考試吧,考得不好,誰還有心情出去玩兒……”話沒說完,感覺體內有股濕熱的液體流出……


    暗叫不好。


    薄荷的小日子一慣來得很準,今次可能提前了。


    她捂住肚子,低聲問:“綿綿,你帶那個了嗎?”


    “哪個?”


    女生抬起臉,悄咪咪地說:“姨媽巾。”


    “噢噢。”


    秦綿綿:“我也沒有,你等著,我去給你買。”


    下,身黏黏的,感覺快要扛不住了,薄荷夾住大腿,怕把裙子弄髒,說道:“我去廁所,你買了幫我送過來。”


    “ok。”


    薄荷奔出教室,哪知理科班的這層洗手間門口掛了“維修”的牌子,隻好跑很遠去文科班那邊。


    所幸,洗手間並沒有人排隊。


    薄荷在一個隔間外等了沒一會,裏頭響起衝水聲,她揚起頭,與走出來的裴初河狹路相逢。


    自從英文演講比賽結束後,薄荷就再沒跟裴初河打過交道。她是活在傳聞裏的人,原本就跟自己毫不相幹,若非刻意產生交集,兩人絕對搭不上界。


    薄荷微怔。


    眼神交匯後,急忙低下臉去。


    緊張兮兮地想:如果在這裏打起來了,自己有幾分勝算。


    裴初河比她高,練舞的身材還有肌肉,看上去那麽強勢,自己果斷打不過,隻能是扯破嗓子喊救命了罷。


    然而薄荷真的想太多了。


    裴初河麵色如常,都不帶搭理她的,視若無睹一般與她擦肩而過,在洗手池照了兩眼鏡子,就懶洋洋走了。


    “呼——”


    薄荷長籲一口氣,不知不覺,身上又出了汗。


    坐在馬桶上,等秦綿綿給她送東西來。


    休息時間就十分鍾。


    直到上課鈴聲響起,薄荷都沒等到人,掏出手機想發個短信問問看什麽情況。


    可惜不給力的手機又沒電了。


    要不,先回教室吧。


    正這樣想著,薄荷站起身,剛提起褲子……“撲——”,一桶冰涼的冷水瓢潑哐了下來,從頭到腳澆了她一身。


    “……”


    薄荷震驚地立在原地,待拉開門追出去時,潑她水的人早已不知所蹤。


    洗水間門口掛了一張“維修”的牌子。


    顯然是故意在整她。


    幼稚!


    薄荷氣得直跺腳,頭發、衣裙,包括鞋襪全都濕了,最慘的是,私密處還在流血,順著大腿滑到腳踝,弄髒了地麵。


    這幅樣子,她回不去教室了。


    “呃。”薄荷不由哽咽一聲,牙齒狠狠咬住唇,不肯哭出來。


    *


    平生第一次曠課。


    竟是這種情況。


    薄荷蹲在小賣部的籬笆牆邊,仰麵讓烈陽照在她白淨的臉上,也不知身上的衣服什麽時候能被曬幹。


    那隻喜歡在校園四處溜達的小野貓跳下籬笆牆,窩在女生腳邊,與她作伴。


    另一處。


    裴初河也覺得自己幼稚極了。


    不過一時衝動,就做出了卑鄙的行為。


    可……


    隻要想到,她給子期發過去的微信通通不再有回應,就算親自去班裏找他,陳子期也不理人,直到昨日翻他朋友圈才發現,自己竟已被拉黑了。


    就覺得解恨。


    裴初河從未嚐過這般莫大的屈辱。


    不管陳子期喜不喜歡她。


    至少他們曾經那樣的親近,近到能聽見他在電影院睡覺的呼吸聲;他們曾經去公園約會,她為他跳舞,他說跳得真棒。


    就算告白被拒絕,他也沒有討厭過自己,反而是鼓勵道:你很優秀,你應該更慎重地對待愛情。


    裴初河非常、非常的不甘心。


    她以為隻要自己真誠地表達愛意,持之以恒的努力,陳子期一定會看到自己的真心。


    但現在這一切都被毀了。


    源頭都是因為一個人罷了。


    “她跟陳子期關係很好,你不知道嗎?”


    說起來。


    從裴初河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起,事情就變得不順利,她卻毫無危機感,還以為薄荷就是個普通的女生。


    現在看來,她哪裏普通。


    她能做出豔驚四座的演講,也能令一意孤行的陳子期做出選擇,選了她,而拋棄自己。


    會咬人的狗不叫。


    裴初河被薄荷狠狠咬了一口,隻想找機會反咬一口。


    就算被認為窮凶極惡也無妨。


    她就是不願認輸。


    ……


    烏雲蔽日。


    起了一場陣雨,迅猛地下。


    薄荷懷裏抱著貓在屋簷下躲雨,好不容易半幹的發又被淋濕。雖沒有再繼續流血,但大概是受了涼,肚子開始酸痛了。


    痛經的感覺,嚐過女生都知道,一抽一抽的,全身神經發麻。


    她閉上眼,蹲坐在台階上,弓著身子、把臉埋在膝蓋處,小貓在肚子上拱來拱去,給女生汲取點兒溫暖。


    薄荷痛得頭昏腦漲,完全不知該如何是好。


    怕丟人。


    挨了欺負,最先想到的不是去告狀,反而是躲起來。


    害怕被人發現自己如此的不堪一擊、如此的懦弱、好欺負。


    小時候。


    跟陳子期吵架、陷入冷戰之後,她不是沒想過主動求和。


    但是,當她下了十二萬分的決心,去敲了陳子期家門時,開門的人卻是葉曼。


    “薄荷啊,你來找子期幹什麽?”


    “我看你們最近都不玩在一起了,是不是吵架了?”


    “其實這樣也好,你個女孩子家家的,別老跟男孩混在一起玩兒,你們現在年紀小無所謂,以後會被說閑話的,說你媽沒把你教好。”


    “別成天想著玩,把心放在學習上知道嗎?我們家子期的學習好,沒關係,你要是考不上大學,你媽得跳樓了。”


    葉曼的每一句話都別有深意。


    年幼的薄荷受盡屈辱,回到家放聲痛哭,發誓再也不會跟陳子期做朋友。


    那種感覺。


    即使過了這麽多年,女生也忘不掉。


    雨淅淅瀝瀝地下。


    一場陣雨很快就停了,天空漸漸轉晴。


    少女腿上的血痕也被雨洗淨。


    疼痛卻揮之不去。


    看了看自己的白襪子、白球鞋,還是髒了呢。


    ……


    *


    陳子期找到薄荷時,她還坐在屋簷底下,閉著眼,麵色慘白靠著牆,渾身冰涼,跟死去了一般。


    貓在舔她的小腿。


    陳子期被嚇得不輕。


    “薄、薄荷。”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臉,著急地喚她醒來。


    女生蹙眉細聲喊痛。


    男生也不知她是哪兒痛。


    趕緊背起她往醫務室跑。


    “子期。”


    她在他耳旁輕聲說:“我要回家。”


    不去醫務室。


    她太痛了,她要回家。


    “好。”


    陳子期雙手抱緊她的腿,女生一點力氣沒有,手搭在他的肩上,隻有溫熱的呼吸,還能證明她是活著的。


    “薄荷,哪兒不舒服,告訴我。”


    “沒……沒有……”她細聲道:“我就是、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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