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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聽說過多米諾骨牌嗎?”門內的康方依舊在說話, 聲音裏帶有某種說不清的韻味, “將骨牌按照一定的間距排列成行, 在碰倒第一枚骨牌後, 其餘骨牌會產生連鎖反應依次倒下。


    “如果將吳磊比作碰倒第一枚骨牌的手,後麵那些倒下的骨牌便是在未來必然會發生的事情。可惜我能力有限, 現在的我沒有辦法去改變未來的事情,需要考量的問題也很多。


    “我不知道何時就會死去,每時每刻發生的不好的事情也有那麽多, 我沒有辦法將全部精力浪費在同吳磊相關的那些未來的事情上。”


    吳月慢悠悠的說:“所以為了圖個方便,為了可以從根源上斬斷這一切,你就選擇斬斷那隻碰觸第一枚骨牌的手嗎?”


    “就是這樣。”康方說, “所以我才會說, 一個無辜的善良的人, 都可能會做出比罪大惡極之人更加可怕的事情。是的, 他是很無辜, 殺死他我也很愧疚,但是……跟未來那些會發生的接連不斷的惡事相比, 死他一個人卻能拯救更多的人。”


    “……死掉一個救人性命的醫生,能夠拯救更多無辜的人嗎?”吳月的思維有些混亂。


    她的腦海中有許多畫麵不斷閃現, 那些記憶的片段還有雜亂的思緒, 幾乎讓她整個人都要暈眩過去, 不過她還是忍住了, 就站在門的外側垂著頭, 呢喃著這些話語。


    雖然……她的手因為握得太過用力, 指甲已經嵌入了肉裏,鮮紅的血水順著掌心的紋路一路流淌而下。


    “每個人都有很多的可能性,簡單來說,一個剛出生的孩子他在將來可能成為一個好人,也可能成為一個惡人。我們不可能因為他有可能成為惡人就在他剛出生的時候便殺死他,這一點我當然可以接受,但這個世界對我來說不是這樣的。”門內的康方聲音極為清晰的傳來,“那些人身上的未來,在我的眼中是確定的,他們就是會在未來做出那些可怕的事情,所以為了這個世界……也為了可以做一些真正有意義的事情……”


    吳月突然打斷了康方的話:“那個吳磊……如果他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特別厲害的心髒外科醫生,他會迫於無奈或者在完全不知曉的情況下救助下許多行惡事之人。你隻需要廢掉他的雙手就行了不是嗎?而不是……而不是直接結束他的生命。或者……或者你讓他的眼睛看不見……讓他的視覺產生偏差……讓他有一些其他的小問題,畢竟心髒外科對醫生本身的素質要求非常高不是嗎?”


    門內的康方突然沉默了下來,良久用毫無感情的聲音反問:“若你站在吳磊的位置、未來可期,而我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毀了你的未來,你是否會極為憎恨我,恨不得殺死我?”


    吳月:“……”


    康方:“你知道我若是對每一個人都如此心軟的話會有什麽後果嗎?後果就是你早已經看不見現在的我。”


    吳月:“……”


    整個空間陷入一種莫名的死寂,門內的康方和門外的吳月都不再說話。


    吳月腦海中那些亂糟糟的思緒和畫麵一點點的清理幹淨,最後隻剩下她見到弟弟最後一麵的模樣。


    她的弟弟死了。


    是警方給她打的電話。


    弟弟的屍體被安放在醫院的太平間裏。


    很多人都對弟弟的死表示了惋惜,大家都說:“那是一個好小夥啊……怎麽就遇上了精神有問題的殺人犯呢?”


    她的弟弟……


    那個小時候肩膀尚且稚嫩時,就一臉嚴肅同她說:“我一定要讓姐姐過上好日子。”


    長大後也一直為此踐行的弟弟。


    整個皮膚都泛著死人才有的白色,安靜的躺在那裏。


    不管她如何哭嚎嘶吼,都不再睜開眼睛,再也不會同她說上哪怕一句話……一個字……


    吳月兩隻眼睛木呆呆的開口:“康方。”


    “嗯?”


    “你有沒有想過,那些被你殺死的人還有家人,也許他們會來找你尋仇。”


    “誰會來找一個精神病患者尋仇呢?”康方光棍的很,“自從我選擇走這條路,就沒有想過還能有什麽好下場,反正我為這個世界做了不少事情就好。”


    “這樣啊。”吳月說,“你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太對,是有什麽事嗎?”


    門內的康方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扶著牆壁想要站起來。


    不過他身上現在沒有什麽力氣,腹部又疼的厲害,想爬根本爬不起來,就連敲門都沒有辦法。


    疼得渾身是汗的康方忍耐著越來越強烈的疼痛對著門外的吳月說:“你幫我喊下醫生,我感覺很不對勁,腹部疼得越來越厲害,肌肉也跟著疼起來了……”


    門外的吳月鎮定極了:“是不是還有些控製不住的發抖?頭也很疼,想要嘔吐,身體卻又沒什麽力氣感覺特別疲倦?”


    康方:“……你沒說還好,一說我感覺這些症狀可全出來了,你怎麽知道的?”


    吳月:“你等等,我馬上就把門打開。”


    康方:“病院裏的醫生來了?”


    “別急別急……馬上……”吳月把手伸進自己的口袋裏,掏了一把鑰匙出來。


    這是特殊病房的鑰匙,平常都會被嚴格保管在專門的房間裏,隻有需要的時候醫生和護士們才會取出這些鑰匙,也不知為何會出現在吳月的手中。


    吳月並不著急開門,門內的康方忍耐痛苦的聲音越來越明顯,那種從喉嚨裏發出的撕扯般的聲音光是聽著就能令人感同身受,不過臉上和眼神全都木呆呆的吳月在聽見這樣痛苦的聲音後,唇角卻微微彎了起來。


    那雙呆滯的眼睛眼眶邊緣也泛起了紅色,眼淚在她的眼睛裏麵轉動卻沒有掉出來。


    她覺得自己整個人好像被分成了兩個部分。


    一部分的她因為康方的痛苦感到愉悅,另一部分的她好像跟這個世界隔離開了一般,腦海中全都在想,她的弟弟當初被殺死的時候該有多疼呢?康方現在的疼痛會不會比她弟弟被殺的時候更疼幾分呢?


    如果更疼的話就太好了。


    吳月一邊慢悠悠的把鑰匙插|進鑰匙孔中,一邊用極為熟稔仿佛拉家常般的聲音說:“你真的不會害怕嗎?你殺了那麽多的人,那些人的家人要是有誰來找你報複可怎麽辦?”


    康方整個人疼得有些意識模糊,可吳月的話還是聽了清楚,他在極度的痛楚之中嗤笑一聲。


    “我殺的那些人,絕大部分可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你以為他們能夠跟自己的家人相處很好嗎?那種為人特別好特別受歡迎卻幹了大反派的事情,最後還有人為反叛抱不平乃至出頭的事情,在現實裏可不會有多大可能,這都是電視劇裏才會有的情節。”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你來到這個地方後,我卻沒看見有多少人專門來找你尋仇。”說完這句話的吳月轉動手中的鑰匙,隻聽厚實沉重的特殊病房房門發出輕微的哢噠聲,就被吳月從外麵緩緩推開。


    吳月的視線在狹窄的病房中掃視一圈,然後垂眸,將視線落在了疼得麵色發青兩隻眼睛都快要睜不開的康方身上。


    現在的康方看起來真的很糟糕,黏膩的汗水讓他原本就有些長的發絲都粘在了頭皮和麵頰上,他趴在地上。


    一邊因為身體和內髒上的疼痛不停□□慘叫,一邊又忍不住的惡心想吐,他的手已經不再捂著腹部而是捂著頭,嘴巴裏不停呢喃著:“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啊……”


    他的頭也很疼,疼得好像要從裏麵炸掉。


    “快……快救我……我好難受……”康方透過模糊的視線看著眼前出現的人。


    他沒有見到過吳月的全貌,現在因為視野上的模糊也看不清吳月到底長什麽樣子,但他就是知道站在眼前的人便是吳月。


    他覺得吳月似乎是在看著他,並且看著他的眼神不太對勁。


    事實上吳月從之前開始就有些不太對勁了。


    不過康方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他的整個世界都是以自己為中心。所以吳月的那些小小的不對勁在他看來都沒有任何關係。


    可現在當他向吳月求救的時候,便直麵感受到了吳月的不對勁到底有沒有關係了。


    吳月蹲了下來,仔細的看著康方。


    “我還是第一次跟你有這麽近的距離,也是第一次把你看的這麽清楚。”吳月垂著眼眸,整個人都被一種死寂的感覺籠罩著,“你為什麽想要求救呢?你不是說過,當自己開始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已經準備好了雖是麵對死亡嗎?你都已經進了精神病院,那些拯救世界的事情也做不了了,人生都已經沒有了意義為什麽還會想要活下去呢?”


    吳月的聲音太冷靜了,冷靜到讓人有一種沉浸在冰冷水中的感覺。


    康方想要睜大眼睛看清吳月,不過吳月卻將一塊手帕蓋在了康方的臉上。


    康方聽見吳月輕輕的說:“有一件事情一直沒有跟你說,我的名字叫做吳月,我是吳磊的姐姐。


    “因為擔心沒有辦法打得過你,所以在你的飯裏放了點鉛。不用害怕,你現在隻是急性鉛中毒而已。雖然狀態有些糟糕……但是為了不讓你就這樣死掉,我也得要快點才行。”


    康方感覺到吳月似乎起身離開了一下,他聽見吳月走到門外又回來,手裏似乎拿了什麽東西。


    吳月再次站在康方的麵前輕聲說:“接下來發生的一切,請你盡量小聲一些,不然……我就隻好先讓你發不出聲音了。”


    也許……


    也許康方看見的那些未來都是真實。


    也許這樣的康方在一些思維跟他同步的人眼中還能夠得到不少欣賞的眼光,甚至誇他一句行事不拘一格,是個“梟雄”。


    但是……


    康方殺了她的弟弟。


    不管他的弟弟在未來是否正的會救下許多作惡之人,是否會被迫成為那些惡行的推動者。


    那終究是她的弟弟。


    “小磊……你那天……是不是很疼啊……姐姐來幫你報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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