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說這話做這事時,神態自若,全然看不出他有絲毫不適和尷尬。


    倪萊服氣地看著這個洞,抿了抿唇。


    這個島上的人串門從來不知道敲門的啊啊啊啊啊。


    季隨坐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瞅她一眼,把外套掏翻攤在腿上,找出肩上的那個破口,然後撚著針上的白線打了個死結。


    破口兩邊裂縫對齊,左手按著,右手捏針,挑了第一針。


    架勢有模有樣。


    “你要多少針?”起第二針時,季隨停下來問。


    “什麽?”


    “五厘米,可以五針,也可以五十針。”


    “!!!”倪萊盯著他手上的針,“來個五十針的?”


    “……”自己挖好的坑,哭著也要往裏跳,季隨點了下頭,“行。”


    至少她認可了這種賠法。


    倪萊看著他挑起第二針,再挑起第三針……自己的眼皮跟著針在跳。


    他頭發剃的很短,臉上幾道黑泥印順著脖頸隱在t恤裏。結實的胳膊上掛著串串汗珠,大顆大顆順著肌肉紋理滾過手肘,落在地上。


    有海風從身後刮來,把原本貼在腹肌上的汗濕t恤吹鼓起來。迷彩褲上沾著黑汙泥,像是剛從汙水裏滾爬過。


    整個人身上散發著汗臭味,還微微有些餿。


    饒是如此,也還是性感,荷爾蒙爆棚。


    男人的味道。


    他突然掀起眼皮看了倪萊一眼。


    像今早在小酒館門口點煙時抬頭瞅她的那眼,倪萊一下慌了神。


    她慌忙向左別開眼睛,恰好盯到左邊那副畫,更加尷尬。


    倪萊憋著氣,眼神幹脆挪到他拿針的手上。


    奇怪,明明被看到又不是她,尷尬的又不是她,而且,她今早被他掄到草叢裏,身上到現在還疼著,他一直沒道歉。


    而而且,她是個麵癱,怕什麽!


    啊啊啊啊啊啊把自己是個麵癱的事情忘了,想罵髒話。


    大手上的繡花針繼續走線,屋裏很靜,隻有海風穿堂而過的聲音。


    他手背有擦傷,手掌粗糙,指肚粗糲,穿針引線的時候,偶爾能看見掌心的繭,新舊都有。


    這樣的手拿著一根繡花針縫衣服,違和感翻天。


    還有點兒……萌是怎麽回事。


    倪萊抿著唇,猜測著他的工作,想問他是不是這裏的島民,但是她不是個善於搭訕的人,遂作罷。


    她隻是靜靜看著他,腦子裏就閃現過好幾次念頭,手癢想拿起畫筆的念頭。


    還真是奇怪。


    最後一針落下,他張嘴用牙齒咬斷白線,手指撚著挽了個結,左手大拇指沿著密集的針腳摩挲了一遍。


    倪萊被他這個摩挲針腳的動作晃了下神,這一幕,似曾相識,心裏陡生一種奇異的感覺。


    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多年前的某個雪夜,有人用指肚摩挲過她的眉骨,使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季隨把外套翻回正麵,拎著衣領抖落開,看了看補好的那條裂縫,似乎很滿意:“你數一數,夠不夠五十針?”


    倪萊目光隨著他的拇指肚遊走,隨口應了聲:“哦。”


    季隨睇她一眼,把外套放在桌上站起來,右手往畫架方向一抬。


    繡花針脫離指間,準確無誤地紮在裸男臀部“那顆痣”上。


    倪萊:“……”


    *


    季隨騎著自行車去了小酒館,夏毅凡掂著鍋鏟跑出來:“還有一個菜,馬上好。”


    “我回隊裏吃。”季隨咬著一根煙點著,伸手去逗往他腿上蹭的金毛。


    “好吧。”季隨不會和他客氣,他說回隊裏吃,就是現在把菜端到他跟前,他也不會嚐一口,夏毅凡知道他的脾氣,沒再堅持挽留,於是問,“衣服,完事了?”


    季隨瞥他一眼,沒說話。


    “你別拿這個眼神瞅我,我受不住。”夏毅凡嬉笑著說,“你和她是不是有什麽貓膩?一大早就扯衣服。”


    季隨咬著煙:“她怎麽說的?”


    夏毅凡沒有隱瞞,把閣樓裏的事說了後,道:“她說是今早帶著金毛買菜的人。你倆在菜市碰上的?”


    季隨不著痕跡地笑了下:“嗯。”


    “幾個意思?”


    “爭著搶大白菜時扯了她一下。”季隨胡謅了句,扶起自行車跨上去。


    “……”夏毅凡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麵,“你還沒說怎麽賠的她衣服。”


    “我給她縫上了。”季隨踩著腳掌蹬了半圈,想了一下,“吃過飯你給她送瓶跌打損傷的藥水,今早用勁有點兒大。”


    夏毅凡在風中淩亂成狗:“你你你親手縫衣服?”


    “沒見過?明天縫你嘴信不信。”季隨蹬著自行車拐出去。


    !!!!!!


    夏毅凡消化信息中,一個糙老爺們拿著繡花針縫衣服的畫麵實在是……太他媽騷了。


    夏毅凡吃過飯後還在恍惚,他從雜物攤裏扒拉出一瓶紅花油和電蚊香蟑螂藥,又找了一床蚊帳,裝在一個兜裏去了老房子,見著倪萊,把袋子遞給她:“季爺給你的。”


    “季邪?”倪萊抱臂倚在門上,沒有接,“季邪是誰?”


    夏毅凡:“給你縫衣服的那位。”


    原來他就是昨天在海裏衝浪的那個男人,也是昨晚在小酒館的那個頭兒。昨天裝窗戶的那倆人說不出三天她就能認識季邪,看來還挺準。


    倪萊接過袋子抖落開看了看:“季邪是這裏的什麽人?你們這個島的……島主?”


    夏毅凡樂半天,存著心逗她:“算是吧。”


    *


    季隨嘴裏叼著一根煙,“呲啦”一聲劃著一根火柴,攏手點著煙吸了口。他把火柴甩滅彈進垃圾桶裏,手抄進褲兜走到甲板上。


    毛線跟過來:“季隊,你今天抽煙有點兒凶。”


    季隨手肘支在欄杆上,麵對著大海,臉頰因為吸煙過猛凹陷著。


    毛線瞧瞧他,又嘀咕了聲:“今天的話也少。”


    季隨吐出一個長煙圈,眼睛依舊看著遠處黑黝黝的海麵:“你家在湖城吧?”


    毛線嗯了聲。


    “多久沒回去了?”


    “半年吧。”毛線掰著手指頭數了數,“臥槽,是十個月,這孩子都該出生了。”


    季隨咬煙笑著,掄拳往他肚子上砸了下:“生屁生。”


    “我這不是打個比方嘛。”毛線蹦躂著往一邊躲,“你還說我,自咱們救援隊成立以來,兩年了吧,你一次都沒回過家。哎,季隊,你是不是想家了?”


    季隨笑意漸淺:“老子在哪,家就在哪。”


    毛線歪著腦袋看著他研判了一會兒:“總感覺你今天情緒不太對,該不會是因為阿凡家的那個美女房客吧。”


    毛線一直惦記著夏毅凡在電話裏說季隨今早扯破倪萊衣服的事情,不敢直接問,抓肝撓肺地想知道。


    季隨沉默抽著煙沒搭腔。


    “真因為她?這才認識了一天。”毛線嘀咕,“程惜知道了能開飛機炸了她,馮安安估計得哭上三天。”


    隊裏私下討論說,季隨是頁沙島所有未婚女性的夢中情人,其中人氣最高,也是他們覺得最和季隨登對的有兩個人。一個是救援機的副機長程惜,一個是基地的急救醫生馮安安。畢竟近水樓台先得月,平日裏和季隨接觸最多,方便眉來眼去。


    救援隊幾乎全員男性,女性就那麽幾個,程惜是唯一一個工作在救援一線的女人,剩下的幾個都是基地的醫護人員。


    身為救援機副機長,程惜操作技術不錯,執行救援任務時經常和季隨合作,兩人配合默契,兩年來救援零失誤,是隊裏的楷模。程惜長相英氣,性格也直爽,她喜歡季隨隊裏人都知道,當然,季隨對她沒有那方麵意思大家也都知道。


    馮安安是基地的急救醫生,有時會跟著救援機或者救援船出任務,接觸久了,對各方麵都出類拔萃的季隨心生情愫。她性格溫和,人也比較軟,和英姿颯爽的程惜正好相反。


    大家覺得既然季隨不喜歡程惜這一款,與她相反的馮安安總是可以的,但是季隨還是不感冒。


    就在毛線覺得他們老大誌在當和尚時,蹦躂出來一個倪萊,這才一天!


    傳說中的一見鍾情?


    天下所有的一見鍾情鍾的都他媽是那張臉!


    倪萊那張臉,那張臉……


    “季隊,你原來喜歡冷美人這款的。”


    “……可是,她這個冷美人,冷的有點兒怪。”


    毛線嘀嘀咕咕說半天,季隨一直沒搭理他。毛線撓著後脖頸,太他媽反常了。要擱以往,他嘴這麽碎,早被踹到海裏了。


    “季隊?老大?季爺?季隨?”毛線一副賤兮兮討打的樣子,“心裏裝著事兒?”


    季隨眼睛看著海麵,始終沒反應。


    毛線這次確定,季隨這是把他屏蔽了,壓根沒在聽他說的是什麽。


    直到一根煙燃盡,季隨說了句:“我好多年沒見過下雪了。”


    “這還不到夏天,下雪要等到冬天,再說了,這個島一年四季都沒有冬天,哪來的雪?”毛線伸手向季隨討煙,


    “我也想要試試你的洋火,據我分析,你就是靠著用火柴點煙來吸引的女孩,現在這年頭誰還見過火柴?還有那輛二八自行車,不是我誇張,我爸小時候都不騎那疙瘩了。現在的女孩真他媽神奇,都喜歡複古的玩意兒?我這樣掐指一算,你今早準是拿著火柴騎著那輛二八自行車撞上了阿凡家的那個女房客,總不能夠是車把挑著她的衣服拖拽了二裏地吧……”


    季隨看著他笑了笑,毛線跟著也笑了笑,笑意尚未達眼底,季隨長腿一抬,直接把他踹進海裏:“下去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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