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八代單傳弓腰捂著未來九代。


    “你再嗷一聲,我讓你家止於第八代。”季隨目光狠厲,“要講法,你昨夜的行為是妨礙執行公務罪。要不講法,我今天就可以讓你再去海裏遇八百回險!”


    “你……我……”八代單傳見識過季隨的脾氣,不敢硬頂。


    “八百回,回回都是老子去救你。”季隨聲音壓得很低,“往死裏救,保證比昨夜刺激八百倍。”


    “你敢!”八代單傳說話氣勢隻剩一個指甲蓋那麽大。


    “投訴算個屁!這裏老子說了算!”季隨皮笑肉不笑,“去上頭投訴去,我叫季隨,季節的季,隨便的隨。你叫什麽來著?”


    “怎麽?你想打擊報複?”


    “你猜。”


    八代單傳的雙手被電擊般從未來九代上拿開,轉而捂住自己的臉,猛轉身,撒腿就跑。


    “慫蛋。”季隨提溜著車把瞅了眼車輪,車輪好好的,根本沒壓扁壓彎的跡象,“嘿,還真是個……軟蛋。”


    圍觀目睹整個過程的毛線挪步過來:“季隊,他就這樣跑了?”


    “他就是個欺軟怕硬的軟蛋,不經唬,整個一活在黑澀會電影裏的腦殘。”季隨看著板著臉走過來的指導員,笑道,“如果你沒杵在這,我今兒上來一句話不說,直接掄暈扔木筏上漂出島去。”


    “季隨!”指導員用手比劃著,語氣嚴肅,“救援隊的信箱裏塞的全是你的投訴信!裝都裝不下!”


    “你跟我抱怨沒用。”季隨支好自行車,“這事得找後勤,申請個大容量的信箱。”


    指導員:“收起你的嬉皮笑臉,我跟你說正經的……”


    頁沙島是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線路之一,兩年前有關部門重走海上絲綢之路,重建了頁沙島,應急救援隊也是在那個時候成立的。


    季隨當時剛從海軍陸戰隊退役,拒絕了轉業安排,選擇自由擇業。


    他沒有馬上工作,而是去世界各地可勁浪了一圈,最後一個人駕駛著帆船從南美洲出發,穿過太平洋,一路抵達我國境內。


    途徑頁沙島附近海域時,他正好遇見一起沉船事故。救援隊趕到的時候,他已經憑一己之力救了整艘船上的人命。


    救援隊邀請季隨上岸休息幾天,恰巧救援隊的指導員和季隨曾經的戰友是老相識,指導員非常賞識季隨,就拜托這個老相識遊說季隨加入救援隊。


    反正已經回國,暫時還不想回柳市的家,季隨就答應留下來,簽了一年合同。他各方麵能力出眾,三個月後就升為隊長。一年後,還是不想回柳市,就又簽了一年合同。


    現在合同期就要結束,不誇張地說,指導員生怕他甩袖子離島。能進這個應急救援隊的人,能力都是個頂個的好,但是都不及季隨。


    救援隊隸屬國家交通部,每年都有編製名額,救援隊員說到底隻是份工作,有個編製保障心裏也落個踏實。僧多粥少,別人想要的東西,季隨卻避著走。指導員明示暗示他多少回,回回被他擋回來。


    “季隨,昨天撥了一個編製名額。”指導員關上辦公室的門,“你趕緊把手續辦一下。”


    “辦手續需不需要回家?”


    “你小子想家了?放你年假,想要幾天都成!”指導員哈哈大笑,根本沒想到季隨會這麽順利答應下來。


    “你說的啊,放年假。”季隨從褲兜裏掏出手機,撥通毛線電話,“毛線,指導員剛準了你休年假,你挑個日子回家一趟,順便辦轉正手續……”


    “胡鬧!”指導員氣得拍桌子,“就知道你肯定使詐!”


    季隨掛斷電話,笑:“毛線是我帶出來的,他各項素質都很優秀,名額輪也該輪到他了。”


    指導員瞪著他好半天沒說話,最後長歎了口氣,說:“我知道拿這種東西困不住你,你也不會在島上待一輩子,但是季隨啊……合同……”


    “先不聊這個。”季隨擺手,“我這幾天心煩。”


    “怎麽了?”指導員關切地看著他胳膊上的傷,“你這個包紮的不行啊,待會兒讓馮醫生再給你檢查檢查。”


    “這話傳出去,黃大爺蹦腳跟你急啊。”季隨說笑著從褲兜裏掏出煙,撂給指導員一根,正經語氣道,“今天的事情,多謝。每回都讓你善後。”


    “你知道就行。”指導員點著煙,半坐著辦公桌吸了口煙,“這次救援具體情況,毛線和船長都跟我說了。這是咱倆關起門來自己說話,你做的對!就他那樣的,遲早教做人。這年頭什麽奇葩都能遇上,就那次公海遊輪賭博翻船事件……我說信箱裏都是你的投訴信,其實我知道,都是你一個人攬下來的,讓他們投訴都衝你……”


    “別把我說那麽高尚,我這還沒死呢。”季隨靠坐在他左側,吐出一口煙笑,“你就緬懷上了。”


    “你小子,破壞氣氛啊。”指導員捶了下他的肩,“你心煩什麽?說出來讓我開心開心。”


    季隨咬著煙:“我他媽就是不知道煩什麽。”


    指導員:“想女人了?”


    季隨:“滾。”


    指導員:“是想男人?”


    季隨把他按在辦公桌上,扯他的皮帶:“想你了。”


    *


    吃過晚飯,季隨悶在宿舍抽煙。


    毛線剝了一盤的仙人掌果端過來:“季隊,怎麽不去海邊抽煙,這屋裏怪悶。”


    季隨拿著牙簽插了一塊果肉:“天天對著海,膩了。”


    “你要走?!”毛線把盤子放在桌上,情緒激動。


    季隨:“走哪兒?”


    毛線:“離開救援隊。”


    “合同沒到期。”季隨看了毛線一眼,穩定他情緒道,“我沒想過這事。”


    毛線:“那你在屋裏抽悶煙想什麽呢?”


    “你怎麽娘們兒唧唧的。”季隨連著吃了兩塊果肉,把剩下半截煙塞回嘴裏,“我就是抽根飯後煙。”


    “今天下午隊裏讓我辦轉正手續。我知道是你把名額讓給了我,我……”


    “沒有讓,本來就是你的。”


    “季隊,我——”毛線聲音哽咽。


    “出息。”季隨站起來,“這是好事,叫上他們出去擼串,你請客。”


    “我請我請。”毛線掏出手機在隊員裏發消息,邊問,“還是去阿凡那裏嗎?”


    季隨:“他那個小酒館沒烤串,還得指使人跑腿,麻煩,直接去老古大排檔。”


    一行人出門的時候,正好碰見馮安安。


    “季隊,你們有活動?”


    阿乙搶著說:“毛線今天轉正,為了慶祝,請我們去擼串。馮醫生你也一起來吧,老古大排檔。”


    “毛線,祝賀你。”馮安安笑著對毛線點點頭,轉而看向季隨,“我去會不會不太合適?”


    “是不大合適。”季隨咬著煙嘴,“有女人在,他們放不開。”


    阿乙:“我能放得開。哥幾個,你們能不能放得開?”


    其他幾個隊員剛想起哄說能,季隨一個眼神掃過來,他們全都知趣地搖頭。


    “我和漂亮姐姐一起吃飯會長雞眼。”


    “我上個月剛談的女朋友,女朋友管得嚴。”


    “馮醫生,我媽說了,燒烤油煙大,對女人皮膚不好,不讓我領女朋友去大排檔,雖然你也不是我女朋友就是了,道理是一樣的。”


    “馮醫生,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帶回來。”


    馮安安臉皮本來就薄,現在這種情況,她哪裏不知道什麽意思,滿臉漲紅,一直紅到脖子梗。


    她笑笑說:“謝謝你們的好意,我吃過晚飯,沒有吃宵夜的習慣。”


    毛線:“那成吧,回頭再聚。”


    季隨一直在旁邊站著,默默抽完嘴裏的煙,隨手把煙頭丟在地上用腳碾滅,雙手抄進褲兜抬腿:“走吧。”


    馮安安說了句:“你身上有傷,這兩天盡量少喝酒抽煙。”


    季隨稍點了下頭,與她錯身而過。


    禮貌客氣。


    馮安安原地站著,等他們走出院門,她彎腰撿起地上的煙頭,輕輕搖搖頭,走到牆角的垃圾箱前丟了進去。


    季隨的合同期又快到了啊。


    *


    兩個小時後,毛線醉醺醺地趴在油膩的木桌上,扯著季隨哭個不停。


    毛線當初破格進的救援隊,是季隨給他爭取了加入救援隊的機會。


    毛線當過兩年消防兵,身體素質沒問題,救援能力也過關,但是他潛水不行,甚至還有些深海恐懼症。


    就這一點,永遠也成不了一名合格的海上救援隊員。


    全票否決時,指導員說:“我們要從海神手心裏搶生命,結果你告訴我你怕它?!”


    當天晚上,季隨在海灘見著毛線,腳邊放著一個大背包,坐在沙灘上抹眼淚。


    季隨瞧了他一眼,並不打算過問閑事,他不擅長且不喜歡安慰人。


    這人世間,誰他娘的沒遇到過幾件糟心事,況且這不過是一次求職失敗而已。


    毛線看見了他,叫:“隊長,我可以克服!”


    季隨扭臉,點頭:“挺好。”


    毛線蹭一下從地上站起來,臉上還掛著淚:“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


    季隨打官腔:“這個不是我能做決定的。”


    毛線盯著他的眼睛看了會兒,自知沒有希望,一屁股坐回地上:“我沒臉回家,我對不起爸媽。”


    季隨本來要走,聽到他這樣說,問了句:“你家在哪裏?”


    毛線:“湖城。”


    “離得挺遠。”季隨說,“你年齡還小,憑你的本事,在湖城也能找到合適的工作,陪在爸媽身邊。救援隊工資低,風險大,沒什麽好的。”


    “我媽不在了。”毛線看著碧藍的大海,“死在了這片海裏。五年了,連屍首也沒找到……”


    五年前,毛線母親跟隨旅遊團遊玩,遊輪在頁沙島附近海域沉沒。


    當時頁沙島還沒有開發重建,附近幾個小島更是如此,基本設施都還沒有配齊,更不用提專門的救援隊,隻有零星一兩個民間救援隊支撐著,水平參差不齊,亂象叢生,甚至橫生出了專門的撈屍行業,先談好價給了錢才會下水去撈人救人,坐地漲價,故意拖延營救時間,錯過最好的打撈救治時機……


    五年前的那起特大遊輪事故,雖然派出了海警消防等出動營救,但因是頭起事故,沒有先例經驗做參考,加上距離遠,海上情況實在驚險等等原因,遊輪上六百多個人,最後隻救出了八十多個人,撈出了四百餘屍體,剩下的一百多人永久性失蹤,其中就有毛線的母親。


    如今頁沙島重建,成立應急救援隊。


    毛線得知消息後急忙前來應聘,他從小水性不錯,也練過潛水,本來是不怕水的,但是在“深海尋寶”時,他潛在海底,胸口發悶,頭暈惡心,呼吸不上來……


    如果不是季隨及時發現他不對勁把他從海底帶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毛線說:“在海底的時候,我好像看見我媽了。”


    典型的創傷後應激障礙,進而由此觸發的深海恐懼症。


    這種情況根本不適合當救援隊員。


    季隨在他旁邊坐著,思慮了一會兒,問:“你是來撈你母親屍首的?”


    “五年了,怎麽可能還會……”毛線抬手背抹了把臉上的淚,語氣堅定道,“如果當年就有這種專門的救援隊,我媽媽就不會死。現在既然有了救援隊,我就想,我就想著救出一個人,這世上就會多一個幸福的家庭……我不知道,我其實也沒有這麽偉大,我就是想守著我媽媽,讓我媽媽在海底看著,她兒子會來救她……”


    季隨攬住他的肩膀:“你跟著我吧。”


    指導員反對,全隊反對,隻有季隨一個人堅持。


    指導員當時和季隨拍桌:“這裏不是選秀節目!不是比慘大會!誰講的故事好聽就選誰!他這種情況,一旦下海出了事,你負責嗎?!”


    季隨點頭:“我負責。”


    “你——”指導員氣到臉紅脖子粗,“你說你負責就能負責得起嗎?!啊!”


    “我有我自己的理由。”季隨沉聲道。


    “什麽理由?”


    “我不想說。”


    “你——”


    “我會親自帶他,三個月的時間幫他克服。三個月內,隊裏如果出了事,不論大小,都算我的。”


    三個月的試用期,除了隊裏常規正常訓練,業餘時間,季隨親自帶著毛線練習遊泳、閉氣、潛水、水下切割、海底逃生、深海探險……


    過程雖然異常艱辛,毛線在此期間還患上過一次減壓症,但是他們都沒有放棄……沒出試用期,毛線就克服了心理障礙,一個人也可以潛到50米海深……


    眨眼過去將近兩年,毛線各項技能在隊裏都是拔尖,已是一名優秀的救援隊員。


    不僅僅是毛線,阿乙、煤球、夏毅凡,就連老古大排檔的老板都曾受恩於季隨,畢竟是救援隊長,兩年來救過的人,自己都數不清。


    季隨並不太記這些,被人拉著感謝的時候,渾身的不自在,譬如現在,被毛線拽著胳膊哭,擼串都擼不帶勁。


    “季隊,我是不是很慫很窩囊?我把你留在船上自己上了救援機……八代單傳讓我道歉,我就認慫道歉……”


    當時的情況下,毛線護送擔架到救援機是最佳的選擇,沒得選,不存在誰把誰留在海裏等死的故意。


    毛線向八代單傳道歉,一是因為八代單傳太胡攪蠻纏,二來是因為毛線如果因此被投訴受處分,拿到編製名額的機會渺茫到遙不可及。


    季隨咬著煙,無奈地拍了拍毛線的腦袋:“慫嗎?來,我瞅瞅。”


    毛線醉的暈乎乎,很聽話地抬起頭,小眼眯縫著幾乎看不見,臉上都是烤串油,還沾著些許辣椒粉和孜然粉。


    實在是……看不下去。


    季隨扯了幾張抽紙在他臉上胡亂抹了幾下,很違心地說:“一點兒都不慫,小夥挺精神。”


    毛線一臉呆滯地盯著季隨看了會兒,咚——腦袋向下砸在了桌子,睡著了。


    煤球啃著烤串說:“季隊,你剛拍他腦袋給他擦臉的樣子,像是他親爹。”


    季隨伸手越過桌子在他腦袋上蓋了掌:“孫zei。”


    一桌人嘻嘻哈哈。


    季隨靠著椅背,眯起眼睛。


    小慫樣。


    有那麽個瞬間,倪萊的臉在他眼前一晃而過。


    他猛吸了口煙,兩頰凹陷得厲害。


    手機震動,指導員發過來兩條微信:


    【你這幾天心煩,是因為當初你堅持留下毛線的那個理由嗎?】


    【什麽時候想說了,找我聊聊?】


    季隨瞪著這兩條微信,直到手機屏幕完全變黑,倒影出他整張臉。


    他站起來:“你們把毛線送回去,不用等我。”


    阿乙:“你去哪裏?”


    季隨:“放水。”


    大排檔隻有一間廁所,正在占用中。


    季隨沿著街往前走,準備在前街的一家酒吧蹭洗手間放水,然後繞四道街去夏毅凡小酒館坐坐,順便消消食。


    酒吧洗手間環境還可以,大理石地板都能照出人影來,盥洗台上放著大盆的夜來香,比大排檔的廁所高出不止一個檔次。


    擱這一站,尿都比在大排檔的多。


    隔間有個沙雕一直在聊微信,兩秒一條三秒一條的聊。


    語音時長時短,非常有節奏感,讓人尿都尿不利索。


    季隨本來沒聽沙雕聊天內容,水管裏的水放到一半的時候,沙雕突然笑出豬叫聲:“島主?神他媽島主!笑死我算了啊哈哈哈哈哈……”


    沙雕:“她說她還認識季爺?七哥不會真信了吧。”


    沙雕:“我跟你說,凡是來島上玩的女遊客,沒一個不認識季爺的。”


    語音外放,季隨聽到沙雕手機裏傳來一條:【主要是這妞擺著一張臭臉,不給七哥麵子,七哥哪丟過這個份】


    沙雕:“那妞長得怎麽樣?”


    【皮膚又嫩又白,小臉蛋當然是好看的,不然七哥也不會看上,就是沒什麽表情】


    季隨繼續放著水,皺了下眉。


    沙雕:“冷美人路線?”


    【反正就是七哥讓她笑一個,她一直板著臉不搭理,這就剛上了】


    沙雕:“個性啊。”


    【相當個性。我聽說七哥是在古城碰上這妞的,她拎了一堆顏料在古城碼頭等來頁沙島的船】


    【七哥想騙她去旁邊的葉子島耍,結果這妞沒上當】


    【七哥跟了她一路】


    【臥槽!!!】


    【這妞拎著顏料桶豁了七哥一身!】


    【操操操!!!】


    【她直接cei了一個酒瓶!】


    【完了完了,這事鬧大了】


    季隨放完水,水管連抖都沒來及抖,直接提起褲子三兩步到隔間前,一腳踹開隔間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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