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嘿, 重複了吧  “房主沒電話。”夏毅凡看見季隨, 長舒一口氣,“喏, 管這事的人來了。”


    倪萊轉臉。


    季隨伸腿勾過來一個高腳凳坐上去,手指叩敲了下吧台:“大紅袍。”


    夏毅凡手裏拿著半瓶存酒:“不喝酒?”


    季隨:“廢什麽話。”


    “濃的?”


    “越濃越好。”


    “大晚上喝這麽濃的茶, 你也不怕睡不著覺。”


    “晚飯齁著了。”


    “得咧,我去燒水。”夏毅凡掂著茶壺繞過吧台, 去廚房燒水泡茶。


    說來說去, 不就是想支開我嗎!


    夏毅凡離開後,季隨從褲兜裏掏出手機, 雙肘支著吧台, 低頭刷手機。


    倪萊雙手攥著酒杯站在他的左側, 能清晰地看見他緊繃的下顎線和緊鎖的眉心, 全身上下寫滿不爽, 密密麻麻像螞蟻搬家。


    她踟躕了下, 提上一口氣,說:“你認識這條街9號院的房主嗎?”


    季隨像是沒聽到,刷著手機沒應聲。


    倪萊提高音量,重複問了遍, 季隨眼睛盯著手機,依舊沒反應。


    “……季邪。”倪萊叫了聲他的‘名字’,“我想租這條街9號院的房子, 你能給我房主的聯係方式嗎?”


    季隨沒抬頭:“不租。”


    倪萊:“你把電話號碼給我, 我親自和房主說。”


    季隨:“說了不租。”語氣極其不耐煩。


    倪萊不吭聲了。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季隨拿著手機站起來。


    夏毅凡正好拎著茶壺走過來,見季隨要走:“這就回去?不喝茶了?”


    季隨把手機揣進褲兜裏:“你自己喝吧。”


    夏毅凡問:“院子租了?”


    季隨:“租屁。”


    在一旁安靜站著的倪萊突然把酒杯往吧台上一放,騰出手來揪住季隨的t恤衣擺,抬臉看他:“你給我找個能住的房子。”


    麵無表情,眼珠烏黑明亮,倒映著他的樣子。


    整個人倔強而清冷。


    “你……”季隨突然就想起夏毅凡在微信裏說她小模樣挺可憐那句話。


    你他媽!


    十五歲那年冬天某個下午,她死裏逃生地跳上季隨的單車後座,請求他送她回家。


    她說了城東一個地址,季隨騎著單車載她到了後,她攥著單車座位架子不下來,又說了城南一個地址,低著頭小聲央求他。


    季隨沒脾氣地把她送到城南,結果她跳下單車,向著樓道口剛走了兩步又倒回來,伸手死死攥住他的外套下擺,一雙烏黑濕漉漉的眼睛看著他:“麻煩你,再把我送回剛才那個家。”


    當時季隨氣焰蹭一下冒出來。


    他猛地把單車撂在腳邊的一堆凍雪上,瞪著她,吼:“你他媽——”


    她弓著背,低聲急急打斷他:“他們在樓道裏,我看見了。”


    她當時的樣子,和現在一模一樣幾乎分毫不差,清冷,倔強,可憐。


    現在的樣子啊。


    季隨在心底歎了口氣,改口說:“我去撒尿。”


    倪萊看著他的眼睛,漸漸鬆開手。


    “……”夏毅凡眨了下眼,“我今天剛刷的馬桶,倍兒亮,裏麵的水幹淨到能舔著喝。”


    季隨就笑:“等我回來你再去舔。”


    季隨走進洗手間關上門,背靠著門,從褲兜裏掏出煙和火柴,倒出一根煙叼上,指肚摩挲著火柴盒沒有打開。


    當時他說什麽來著。


    他好像什麽也沒說。


    又好像什麽都說了。


    她攥著他的外套衣擺,仰臉看著他,呼吸噴進他脖子裏。


    她說:“我沒回那個家,他們會在這個家門口等我。這個家裏沒人,相比之下,還是那個家安全。還有,我忘了我沒有這個家的鑰匙。”


    季隨漫不經心道:“關我屁事。”


    樓道口傳來腳步聲,她像隻受驚的兔子,鑽進他懷裏,兩隻凍得通紅的小手扯著他的外套,試圖擋住臉。


    兩人之間的距離驀地拉近,近到軀體相貼。


    季隨身體一僵,別過臉。


    他憋著氣,瞥了樓道口一眼,一群小混混罵罵咧咧地湧出樓道口,有人向他們這個方向望著。


    季隨下意識反應是去找尋附近的武器——板磚或者木棍。


    他甚至踹了下地上的單車,估摸著怎樣在最短的時間內把單車拆卸零散拿來打架。


    “幫我。”倪萊在他懷裏瑟縮了下,“求你,再幫我一次。”


    隻這一下,他突然放棄了打架的念頭。


    “幫你麻痹!”季隨猛地揪住她的衣領,拎著她,三兩步抄到牆根,把她抵在牆上,雙眼血紅地瞪著她,不帶商量地俯身咬上她的唇。


    他是真的咬,用力咬。


    倪萊逆來順受,沒有掙紮。


    小混混們吹著口哨說著葷話從他們身後走過。季隨身體高大,後背衝著他們,沒人瞧清正被他摁在牆上親的女孩是倪萊。


    不知過了多久,季隨離開她的唇,朝著地上的積雪吐出一口血。


    倪萊涼涼的唇瓣被他咬破了兩塊皮,血是熱的,帶著甜腥味。


    季隨單手拎著她,眼裏怒火駭人。


    他盯著她烏黑的眼珠,狠狠說:“以後少他媽來招惹老子!我比他們要可怕,也比他們想要你死。”


    倪萊嘴唇流著血,小臉煞白。一雙眼睛烏黑明亮,映著他的樣子,他此刻醜陋的樣子。


    季隨鬆開她,倪萊墜落在雪裏。


    凍雪很硬,硌得她屁股生疼。


    季隨再看她一眼,轉身走到單車前,朝著單車後座踹了一腳。


    單車後輪子整個陷進雪堆裏,車輪飛速轉動,濺了他一臉雪。


    季隨盯著車輪,直愣愣站著,直到車輪慢慢停止轉圈。


    他機械地扶起單車,跨坐上去,默默調整好摔歪了的車把。


    他兩條長腿撐地,雙手握著車把,始終背對著倪萊,沉默不語。


    倪萊在凍雪上坐了十五分鍾,季隨等了十五分鍾。


    兩人都在沉默,像是情侶在慪氣。


    最終,倪萊妥協,她抬手擦了擦嘴巴上的血,站起來走到他身旁,默默坐上車後座。


    腳掌離地,車輪轉動,單車上的殘雪撲簌簌地掉落。


    後座搖搖欲墜,像是隨時都能散架。


    倪萊跨坐在後座上,雙手緊緊攥著車座下的那根管,後來興許累了也放鬆了,她鬆開手,兩隻胳膊耷拉下來,整個人鬆垮癱著,隻是用額頭抵著季隨的後背。


    一路無話,終到城東她說的那個家小區外麵,天早已黑透。


    倪萊額頭離開他的後背,四下張望著,出聲懇求:“你能送我到家門口嗎?”


    季隨沉默著,單車穿過一棟棟別墅,最後停在第三排16號別墅前。


    倪萊確定自己之前並沒有說具體樓號,至於他為什麽知道,她沒有問。


    倪萊從後座上跳下來,說:“禾子,謝謝你。”


    上次從派出所一起出來,她看見他外套裏襯上繡著一個歪歪斜斜的“季”字,分得比較開,她以為禾子是他的名字。


    季隨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他看著路燈下被樹影照得斑斑駁駁的她,問:“他們,你家人知道嗎?”


    “知道。”倪萊怔怔地笑了下。


    他大約懂了。


    “禾子。”倪萊看著他笑,“下次再見,你給我找個能待的地方。”


    她眉眼彎著,嘴唇上翹,唇上被他咬破皮的兩個地方已經幹涸,分外明顯。


    又想撲上去咬。


    她笑起來的樣子,溫暖又好看。


    *


    季隨靠在洗手間門上,狠狠咬著嘴裏的煙:“操!”


    剛剛在外麵,倪萊攥著他的衣擺,說:“你給我找個能住的房子。”


    操操操!


    煙被他咬成好幾截,季隨嘴裏咀嚼著煙草,又罵了聲:“你他媽!”


    煙草的苦澀味溢滿口腔,並不好受。


    季隨上前走了兩步,吐進馬桶裏,按水衝走。


    他走到洗手台擰開水龍頭,彎腰張嘴就著水柱灌了一口水,漱口清理口腔裏的煙草,又掬著水洗了把臉,徹底冷靜下來。


    季隨回到吧台,倪萊脊背挺直,倔強地在等。


    他走過去,抄起一杯大紅袍喝了,嘖了下嘴:“這他媽什麽味。”


    夏毅凡詫異:“水和茶葉都是按原來的比例放的,能有什麽味?”


    季隨用舌尖掃了遍牙齒,媽蛋,剛才沒有清理幹淨,牙縫裏還有根煙絲。


    他若無其事地把那根煙絲嚼吧嚼吧爛了咽進去,說:“煙味。”


    “煙癮犯了吧。”不明真相的夏毅凡從吧台裏拿出一盒煙,“外國煙,來一根?”


    “不了。”季隨瞥了眼身旁的倪萊,“想住什麽樣的房子?”


    倪萊抿抿唇:“這條街9號院那樣的。”


    夏毅凡站在吧台後頭聳肩攤手。


    酒館燈光明明暗暗,交錯在倪萊淡漠的臉上,清冷疏離。酒館裏聲音時遠時近,灌進耳朵裏。


    季隨食指沿著茶杯邊沿慢慢轉,第一次認認真真地看著她,研判她。


    倪萊無懼地迎上他的目光。


    季隨食指在茶杯邊沿轉了一圈,再轉回來。


    他確定,她已完全不認得自己了。


    十多年了,誰他媽還記得誰。


    她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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