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文狗可以去死了


    “聽說咱們又打了敗仗, 前一陣去的藍將軍一部, 許多人都被魏狗俘虜了!怎麽就打不過呢!”


    “啊!”媛華麵色一白,心口突突亂跳,不由後退兩步, 發顫問道, “那藍將軍呢?”


    男人歎氣搖首:“誰知道呐!”


    聽得媛華好生失望,一顆心七上八下,隱約覺得不安,事不宜遲, 收拾好細軟就要準備上路,婦人卻勸說歸菀還未足月,倘招了邪風, 便是一輩子的病根, 說的媛華本打定了主意, 一時又踟躕起來。


    夜裏,風刮得窗紙嘩啦直作響,歸菀同媛華兩人抵足而眠, 忽聽歸菀低聲猶似自語:


    “姊姊,我們要在這裏一直過下去也是好的,姊姊你看,有明月入窗呢。”


    不知幾時又有的月色, 媛華絲毫未留心, 此刻循聲看了, 果見一層銀霜覆在窗上, 猶如半明的天光,月色真是清白,她心底不可抑製地又酸楚一陣,想起歸菀作過的一幅《月下睡蓮圖》,如今,怎麽想,都像是沒有發生過……


    “菀妹妹,等到了溫州,咱們能尋出比黎叔家更好的院子,你說怎麽布置好呢?”媛華深吸一口氣,希冀能引著她對日後多幾分憧憬,不想歸菀當真柔聲應了:


    “我想一想,”她略作停頓,“要有芭蕉,要有修竹,可同作幽綠;牆角架薔薇,這樣,有月亮的時候,晚上也可見飛花落紅,江南水沛,姊姊,多種些菖蒲也無不可,”歸菀想起自己書案上曾擺過的銅錢草,嘴角便微微彎了彎:


    “拿白瓷小盆養菖蒲比養在池子得風致,姊姊,我記得爹爹閑時……”


    她忽又怔住,一股疼痛哽在喉間發不出聲來,媛華察覺出她這層變化,正要岔開話,不想歸菀自己卻已淡淡轉口:


    “不知黎叔的門前,那灌木叢裏紅若丹珠的野草叫什麽名字,倘是能與白菊同供一瓶,顏色調和,也算好景,可惜黎叔家中,沒有閑下來的瓶子。”


    歸菀一笑,清淚順著眼角,源源浸到枕間去了。


    媛華聽得啞口無聲,好半日,想起她那宛如水墨描摹過的眉眼,清如許,透如許,才故作輕鬆道:“天地之大,菀妹妹這個山水美人真是要往山水間去了。”


    歸菀出了出神,仰麵看因月光之故剪映在窗上的枯枝亂影,聲音越發低下去:“天地是大,姊姊,可是,我已經沒有安身立命之處了……”


    末了的兩句不為媛華所聞,歸菀心中早已慟倒,默默扯過被子,將自己深深埋了進去。


    就在兩人心神不定,聯想到晏清源時,卻不知晏清源率的這十萬大軍,攻下淮南臨到江北這千餘裏後,一時也停了下來。


    帳內晏清源正撚著信紙,心神不知飄到哪裏去了,麵上漠漠的,那羅延等了半日,正要啟口,見晏清源將信箋往案上一丟,有些冷淡:


    “準備回鄴城。”


    那羅延嘴巴一張,似不能信:“世子爺,不打石頭城了?這可是咱們第一回把前線推到江北來,拿下石頭城,成就的那可是千秋霸業啊!良機難逢,世子爺甘心就這麽回去了?”


    晏清源眼中寒光亂跳:“鄴城出了些事,皇帝往關西投奔賀賴去了,如今新帝踐祚,大相國擔憂西邊生亂,中樞不穩,我們不得不回去,”他輕輕吐了口氣,“這幾年,江南冷的早,長江有時不到十一月就上凍,也不利我軍南下,一切等開春再說。”


    一語說完,晏清源又冷冷笑了:“即便暫時不打石頭城,如今情勢,蕭梁老兒已是抱火臥薪,我也能讓他不得安生。”


    可北鎮精騎大都留在了晉陽,大相國壓根沒給世子你調度多少呀,有大相國坐鎮晉陽,怕什麽西邊生亂……那羅延心中抱怨兩句,卻沒敢說出來,大相國長於軍務,世子實則更擅吏治,這回出來,多半不過大相國欲讓世子立威而已,畢竟鄴城那群老家夥不比晉陽武將們好纏到哪兒去。


    但這一回,世子爺生生將朝廷疆域往南推了千裏,也是奇功呐!那羅延東想西想了半日,一道鞭影閃過,嚇了他一跳。


    是晏清源起了身。


    他踱步走出大帳,朝陽打在冷峭又清晰的下頜線上,在晨曦時分,凝固出一層白瑩瑩的嚴霜。整個人站在那,也不知看些什麽。


    從暖烘烘的大帳中出來,被外頭寒氣一激,那羅延下意識舔舔發幹的嘴唇,擺了擺腰間佩刀:


    “世子爺,那,我去通知諸位將軍來議事?”


    “不,”晏清源回頭微微一笑,雙瞳閃爍,目光犀利,“另有要事,你,去把陸歸菀馬上給我捉回來。”


    刮了一夜北風,翌日,氣候又是一涼,日頭跟著似也黯淡了,長草沒腰,滿眼蕭瑟,偶有一兩隻大喜鵲嘰喳掠起,往高高的枝頭飛去了。


    這一季的莊稼早揚麩去皮曬幹入倉,因雨水日照皆足,是個豐收年份,那羅延遠眺一番,隴間有野火順風而起,燒到亂石邊緣又漸漸熄了,也不見半個人影出現,淮南一帶久經戰亂,多半荒涼,能尋得那麽一處,就地補給輜重,已是不易。


    遂換上全副鎧甲,同晏九雲一道出來召集兵將,點了一隊精騎,就此往東北方向去了。


    此間烏堡,規模確實不小,晏九源坐於馬上,立在高地,俯視掃了兩眼,亂世人無所歸,豪強們各自招募家兵,無事生產,有事護主,便成部曲。晏九雲粗粗一算,扭頭問道:


    “這裏頭少說得上千人,咱們搶了糧食,他們定會往盱眙通風報信,到時走漏了消息,可怎麽辦才好?”


    那羅延目光凜凜,陰森森一笑,一口白牙亂閃:“小晏將軍說該怎麽辦?”


    看他那模樣,有一霎,倒像大將軍,晏九雲頭皮一陣發緊:“不留活口?”


    “小晏將軍這回可變聰明了。”那羅延笑道,看了看日照位置,“怎麽樣,小晏將軍,帶人殺進去吧,趕在日落前清點,好回去跟大將軍複命呀!”


    晏九雲登時想起昨晚那羅延那幾句話,把腰背挺直了,目光一沉,咬牙道:“好!我便做回禽、獸!”


    那羅延笑嘻嘻看他帶了兵馬直衝下去,對著掃起的狼藉煙塵喊道:


    “多做幾回,也就習慣啦,小晏將軍!”


    堡門未閉,晏九雲未多費力氣便闖了進來,那些持著武器的尋常家兵,哪裏是訓練有素常年征伐魏軍的對手,三兩下就被殺得幹淨,血腥氣一下反衝上來,待驚得人四下逃散,一劍刺到一名稚子眼前,晏九雲分明遲疑了下,就在這發呆當口,背後便來人偷襲,一旁親衛見了,拎劍衝上來將人頭卷去,大喊一聲:


    “小晏將軍,殺敵啊!”


    晏九雲回神,心底反複道了兩句“殺吧殺吧”,終瘋狂舞劍向人群刺去。


    那羅延在外頭截堵,偶有逃出來的,拿劍補上個窟窿再逼回去。裏頭人聲鼎沸,慘叫連天,也聽不清楚哭嚎什麽,那羅延安然坐陣,氣定神閑,一笑看向副手:


    “小晏將軍怕是殺過癮了!”


    副手附和道:“小晏將軍實則有勇有謀,就是心腸軟了些。”


    “這一回出來,不就是大將軍鍛造他的良機嗎?”那羅延點頭笑道,遠處蘆花似雪,漸漸燃燒在夕陽的火海中,灼灼堪殺人眼,那羅延不由低歎一聲,“江北的秋景也是蕭條得很呐!”


    待側耳聽得裏頭人聲由大轉小,由小轉無,再到徹底死寂,忽見晏九雲帶著那隊精騎攪得塵土漫天,朝自己奔來,這才迎上去,連連拱手笑道:


    “不過一頓飯的功夫,恭喜小晏將軍速戰速決……”


    話未說完,見晏九雲翻身下馬,卻是弄了一身鮮血淋漓,連劍柄上都滑滑膩膩一片,幾握不住,麵上也無甚表情,一言不發往地上一坐,那羅延滿腹狐疑,正要上前相問,晏九雲忽以手支地,哇哇吐了起來。


    那羅延不語,隻抱肩任由他翻江倒海嘔吐,過了半晌,問道:


    “吐完了?”


    晏九雲渾身脫了力,麵色煞白,勉強借劍站起,點了點頭,忽又緊跟搖頭,彎腰又是一陣,這一回卻是什麽也都沒有,一灘酸水而已。


    一旁親衛不知發生何事,麵麵相覷,正兀自不安,那羅延平靜道:“小晏將軍昨夜吃壞了肚子,幸好沒耽誤大事。”


    說著撇下他不管,吩咐人將部曲堡門封死,放任兩千餘人屍首就此自行腐爛,因南北戰事頻發,淮河兩岸部曲累月封閉不開也屬常事,外人無從起疑,那羅延拍了拍手,聽部下報了糧草數目,善後也一並了了,便向晏九雲走來,笑道:


    “好了,頭功是小晏將軍的,走吧!”


    晏九雲臉色已緩過幾分,攔下他道:“這件事你不能告訴大將軍。”


    那羅延佯裝不知:“小晏將軍不要這份頭功啊?”晏九雲兩眼失神,搖了搖頭:“是我吐了這件事,你不知道,裏頭好多小孩子……”


    那些無辜純真的稚童麵孔,臨死前的神情,在晏九雲眼前再次一一閃現,心頭猶如澆灌了一桶冰水,激得他整個人都木木的,那羅延渾不在意道:


    “那又怎麽樣,早死早超生,要怪就怪這世道無常,死人的事情,有什麽好稀奇的?”


    晚霞徹底燒了起來,落到河裏,狹長一線的波光,宛如一條條赤金長蛇蜿蜒粼粼。


    蘆葦叢中飛起的一隻鸛鳥,也成了金色,它白而修長的雙翅展開,鼓鼓漲漲得鋪了滿目,晏九雲一時看得呆住,隻覺煞是美麗,轉念一想,有的人卻永遠看不見了,便默不作聲,跟在那羅延身後,回了中軍大帳。


    晏清源正同一眾將領議事,剛定下十萬大軍明日便拔營往壽春城外十餘裏處紮營,聽親衛來報,等那羅延掀帳進來,看他神采奕奕,遂知得手,再錯了錯目,晏九雲麵無悲喜緊隨其後,麵皮卻蒼白的很,晏清源不動聲色看在眼中,心底笑了一聲,揚手示意那羅延勿要啟口,仍點著布陣圖道:


    “壽春城中不過萬餘人,蕭梁老兒將兵力都集中調到長江中遊去了,他們籌劃的定是守住襄陽,興兵宛、洛,圍困壽春的大軍便會回頭支援中遊,再叫陸士衡突圍,簡直做夢。”


    魏軍圍攻壽春的消息,入夏前便放了出來,一部先駐紮在八公山,時來騷擾,陸士衡則進入防守狀態,因壽春地勢極其低窪,每至雨季,城外便成一片汪洋,隻等毀了軍圍城工事,不料雨是落了不少,待洪水退進,日子入了秋,主力軍方陸續在城外百餘裏外結寨紮營。


    晏清源有意拖延,一麵耗陸士衡,一麵靜候慕容紹佳音,如今側翼威脅基本剪除,壽春城糧食匱乏,建康東宮同一眾兄弟又鬥得你死我活,無暇他顧,陸士衡盼的援軍自然也沒多大希望。


    此刻正是天賜良機,倘陸士衡分散兵力,四處打起遊擊,許能弄得他惡心無法,好在此人剛烈,困守孤城,隻消魏軍建好了圍城,切斷陸士衡同外頭一切聯係,倒省他氣力,晏清源微眯了眯眼,手指在沙盤上輕輕一劃:


    “魏平!”


    “末將在!”


    “點二百精兵,明日雲梯攻城!”


    “是!”


    一應事宜很快布置妥當,眾將紛紛起身告退,晏清源獨留當日已歸降的張品賢,撚了一撮沙土,笑問道:


    “依你看,陸士衡手底還有什麽人可以策反?”


    張品賢麵上猶疑,欲言又止,晏清源道:“但說無妨,我這個人向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既誠心歸順,我自然信你。”


    “文氏父子,雖有勇善戰,卻是爆炭脾氣,同陸士衡常有口角,不過仍以大局為重罷了,如果大將軍能……”張品賢沒敢說完,小心觀察晏清源神色,倒無變化。


    當年山陽一戰中,正是文利一馬當先,勇冠三軍,替陸士衡開路,才殺了晏垂一兄一弟,此刻提出,本是大忌,晏清源卻已領會:


    “倘我招得文氏父子,不殺反與其加官進爵,無須用他們廝殺,隻要在壽春城下過幾圈,自會引得壽春城軍心渙散,你可是這個意思?”


    張品賢心頭撲撲直跳,隻道晏清源果非常人,深諳人心,難怪軍中無人敢小看他年輕,不禁讚道:


    “大將軍英明神武,壽春城必是囊中之物!”


    不知是這樣的話聽多了膩歪,還是大戰在即,心事壓頭,晏清源麵上寡淡,揮手屏退了張品賢,卷了布陣圖,這才笑吟吟問晏九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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