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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們女人都是要叫人睡的, 不過我可不像大將軍, 我從來不睡……”


    話未盡,忽見媛華側首怒目而視,那雙眼幾欲滴出血來一般, 駭人得很, 晏九雲似被那雙眼睛攝住魂魄, 不知怎的,突然冒出一句:


    “要不等仗一打完, 你跟你妹妹跟我們回鄴城, 大將軍後院有妻有妾,多你妹妹一個想必也行的。”


    “我殺了你們!”


    晏九雲猛得聽媛華一聲尖叫,就見她朝自己撲來,躲閃不及時,臉上已被她指甲給剮蹭了一道, 真他媽的疼, 再看她眼神狂亂, 果真能殺人一般,隻是她一個弱質女流,手中又沒有武器, 不過亂抓亂撓,晏九雲被她鬧得無法,眼見她癲狂失智, 正猶豫是否給她一記手刀, 方作出架勢, 在這當口,媛華兩齒一張,突然咬住了他胳臂,晏九雲登時痛極而呼,反手就給了一巴掌,把媛華打得直趔趄,退了幾步,重重跌坐在地上。


    “哎……”晏九雲伸手欲攔,不尷不尬懸於半空,複又落了下來,訥訥道,“我不是真想打你,你咬得實在是疼……”


    說著見媛華竟突然又沒了聲音,隻是呆呆流淚,遲疑朝她眼前走了兩步,揉了揉鼻子,抱肩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告訴你啊,你在我眼前發瘋便算了,可別在我小叔叔跟前不知死活,他可是真能一劍捅死了你,到時你那妹妹也不要活了。”


    “誰要活?”媛華冷冷啟口,極傲氣的口吻,“我們何時該自己了斷,比你清楚。”說著迅速站了起來,晏九雲一驚:“好端端的,你可別尋死啊!”


    媛華抹了淚,岔開話問道:“你姓晏?你能告訴我,你小叔叔姓什麽嗎?也是晏?”晏九雲點了點頭:“那是自然。”


    這便對了,北朝皇帝雖姓元,軍國大略卻是控於權臣晏垂,丞相晏垂有八子,素重長子,正是十五歲便入朝輔政的晏清源,媛華疑心眾人口中的大將軍,是否就為晏清源,這些年晏垂逐漸放權,意在鍛煉長子,為其日後鋪路,晏清源亦不負父輩所望,頗具幹才,倘是能飲馬長江,劍指南梁,那便是彪炳青史的功業……媛華思忖了這半日,複又問道:


    “你小叔叔就是晏清源罷?”


    晏九雲愕然:“你也知道我小叔叔的大名?”媛華冷嗤,啐了一口,扭頭奪過親衛遞來的包裹,一甩帳簾,頭也不回地去了。


    臨到大帳跟前,裏頭透出幾點昏黃,又隱約傳來注水聲,媛華聽得頭腦轟然炸開,死命逼回了淚,慢慢走了進去。


    晏清源見她進來,便附在剛悠悠轉醒的歸菀耳畔含笑警告道:“乖孩子,你要是敢給我尋死,你這姐姐,我定教她生不如死,再丟去喂狗,至於你主人家的那箱子寶貝,”他指了指新燒的熱湯,“當柴火都嫌不夠。”


    說罷順手在少女腰間過了一把,這才起身,往媛華臉上一瞥,這一眼又變得極其陰冷,媛華心裏不由瑟縮,知他遠不如晏九雲好應付,便什麽也不說,徑直朝歸菀走了過去。


    “你叫什麽?”晏清源忽喊住她,媛華一陣悚然,也不回身,鎮定答道:“光秀。”晏清源似有所思,點點頭,“想要回你主人家的金石典籍麽?”


    媛華聽得胸口突突直跳,正思忖措辭,已聽晏清源笑道:


    “將你妹妹照料好,我自會還給你們。”


    僵僵應了一聲,媛華聽他踩著胡靴聲出了帳子,忙端了熱湯擰幹手巾,輕輕撥開歸菀額間亂發,見她雙目失焦,再掀了那黑色秋氅一角,忽心如刀絞,她雖未經人事,卻訂了親,隱約知曉些許,此刻噙了淚,無聲替歸菀輕輕擦洗起身子。


    歸菀唇上仍是不見血色,顫了半日,伸出一隻手來,按住媛華,無限淒楚凝望著案上燭火,呢喃不止:“我已經髒了,姊姊,洗不幹淨的,姊姊,髒了的人,是洗不幹淨的……”


    媛華頓時淚如雨下,一把擁住歸菀,歸菀在她懷中依舊隻是癡癡望著燭火,“姊姊,我活著再無顏麵見爹爹,死了也沒辦法見娘親,”她忽埋在媛華臂彎間嗚嗚咽咽哭起來,無助絕望極了,“姊姊,我不幹淨了,我不幹淨了……”


    她隻是不住重複這兩句,媛華聞言已是慟倒,哭得幾要咬碎了牙關,卻是撫著歸菀烏發一字一頓道:“菀妹妹別怕,你記住了,幹淨有幹淨的活法,髒有髒的活法,”


    她緩緩捧住歸菀被淚摧毀的一張小臉,忍下心底窒息的疼,“不要再去想幹淨,那太難了,菀妹妹,錯的是賊寇,不是你,父親常說,人生有死,死得其所,便可無恨,但你我此刻倘是死了,不過白白犧牲性命,你要是信得過姊姊,一切聽姊姊的可好?”


    歸菀雙手捂住了臉,複又倒向她懷中,醃透的淚眼忽注入了火,將唇死死咬住:“姊姊,我真是恨死他了……”


    媛華隨即捂了她的口,手不覺緊緊交織到一處,燭光自背後投過來,照在弱質纖纖的兩個少女身上,不過像兩頭苟延殘喘的小獸。


    天上新月黯淡無蹤,星河漸明,秋風將墨藍蒼穹吹得幹幹淨淨,媛華將歸菀也擦洗得幹幹淨淨,給她換上一件家常穿的曳地素袖碧紗裙,又梳順了發髻,看她眼睛紅腫了起來,忙讓人打些冷水,拿手巾敷了。


    “菀妹,”媛華柔聲喚她,“你可知,”話至嘴邊遲疑了一瞬,“他是什麽人?”果見歸菀抖了一下,整個人立時呆了,忙緊跟道,“他便是北朝大相國晏垂的長子,晏清源啊!壽春城日防夜防的,就是這個人!”


    歸菀呼吸登時一窒,這邊晏清源撩帳進來,一麵走,兩隻眼睛一麵在她身上滾來滾去,因歸菀換了江南女孩子慣穿的衣裳,異常清麗脫俗,看了片刻,晏清源眼中笑意更盛,走到她跟前,往榻上盤腿一坐,驚得歸菀霍然起身,往旁側站了,兩腿卻酸軟地直打顫。


    “在說什麽悄悄話?”他意味深長盯著兩人問,歸菀麵上霎時又沒了血色,怕方才的話被他聽了去,媛華方要開口,晏清源衝她擺了擺手:


    “人既然給我洗幹淨了,先出去罷。”


    “大將軍,我妹妹她畢竟小孩子家,哪裏若是得罪了將軍,還請將軍大人有大量,莫要同她小孩子一般見識。”媛華小心看晏清源臉色,晏清源一笑:“你要是再廢話,我割了你舌頭,出去。”


    他麵上仍帶三分笑意,語氣也不甚嚴厲,媛華卻實實在在打了個冷戰,毫不疑心他所說,飛速瞧了歸菀一眼,抿緊唇出去了。


    這個角度,正可見少女長睫微微顫個不住,掩了那雙含情帶愁的星眸,別有情致,晏清源投目上上下下玩賞著,忽伸腳輕踢了她一下:


    “還站得住啊,看來方才不夠。”


    歸菀好半日才明白他所指為何,想起種種不堪,幾恨不能死在當下,拚命忍住了不斷翻湧的淚,兩隻手攥緊了腰間絡子。


    才十五歲,還帶著少女特有的單薄,不過恰似一幅不俗丹青,架子有了,初露崢嶸,隻等有人慢慢潤色,吳帶當風,曹衣帶水,便是絕世佳作,晏清源忽惡意在腦中勾勒另一番“曹衣帶水”,牽過她腰間結帶,手上不過兩分力,歸菀低呼一聲,便來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晏清源手底動作不停,慢慢悠悠把玩著絡子,抬眼看了,歸菀早滿臉緋紅,動也不動木頭疙瘩一樣杵在眼前,整個人癡癡呆呆,晏清源撩起絡子,冷不丁掃過她臉頰,終驚得她嚶嚀了一聲,又嬌又軟,同她身子簡直一模一樣,晏清源聽得心頭難耐,腹底麻麻滾過一陣熱流,一把將她抄起,抱在了膝頭:


    “跟我說說,你們本來打算要往哪裏去的?”


    歸菀昏睡了四五天,直到可以下榻自如行走,確是十天之後的事情了。


    在這十天中,魏軍不舍晝夜,對壽春城大肆攻擊,最甚者,合圍而上,一天進攻多達二十餘次,即便如此,陸士衡也一如晏清源所料,奇招不斷,總能破了魏軍陣法,直到此刻,十多天苦戰過後,壽春城中的守兵隻剩不到一千人,仍拒不受降。


    魏軍死得起,壽春城的梁軍果然死不起,晏清源得了探報後,不急不躁在大帳中踱起了步子,聽一眾人沸沸揚揚:


    “末將有一攻城妙計,不若在弓箭手掩護下,背上土袋,堆到城牆腳下,再點精兵,順著土石所砌坡路攻上城頭……”


    “冠軍將軍這是哪門子妙計,且不說壽春連日不雨,天幹物燥,到時陸士衡再拿火做文章,往土堆裏丟些雜草、鬆明一點就著,就說堆土這一件,猴年馬月能堆出來?陸士衡能眼睜睜看著你在他牆根為所欲為?”


    被說的人,立時麵紅耳赤,自覺顏麵掛不住,反問道:


    “那左將軍有何妙計?”


    “你們莫要吵了,聽聽大將軍如何說。”魏平略覺聒噪,見晏清源一言不發,丟了個眼神給大家。


    晏清源也還隻是皺眉哼笑了一聲,並不說話,直到外頭飛進來一親衛,高聲報道:


    “報!大將軍,壽春城裏已經開始殺戰馬!”


    “好!”晏清源這方神采奕奕道了一句,看了看眾將,“他們糧食消耗殆盡,現在能吃戰馬,接下來隻怕什麽都能吃,來人!”


    一聲令下,即刻有人應了聲“是!”


    “給我沿著壽春城,挖三道深壕,立起木柵!困也要困死他們!”晏清源目中閃著惡毒的光,“我就看什麽都吃光了,陸士衡是不是要吃人?”


    眾人聽得心頭大震,左將軍猶猶豫豫問道:


    “他要是真吃了人,將來史冊也不會記他這份守城的孤勇哇!”


    一時間又議得沸沸揚揚,晏清源失笑道:“青史上吃人也不獨他一家,他這個人忠烈太過了,寧肯拖著全城人陪葬,也不會降我們的,不過,他到底是文官出身……”剩下的話未出口,晏清源心疑道,他當真一點身後名也不要了?


    壽春城內。


    燭光映著陸士衡半花的胡須,他的目光依然堅定,身軀依然挺拔,眾將也依然緊緊圍在他的身邊。


    “沒有外援的話,我等怕再也守不下去了。”陸士衡沉吟道,話音一落,便有悍將朱八站了出來,“將軍!我願帶兵突圍,請山陽援兵!”


    “突圍?如何突圍?”衛將軍文欽一下皺緊了眉頭,“山陽要早有心來救早來救了,不過擁兵自重,說不定一直等著看魏軍破了咱壽春城!”


    山陽如今守將與皇長子私情頗厚,與陸士衡曆來失和,眾人都聽得愀然,思及的卻是建康朝廷,壽春守城幾月,早有魏軍圍攻消息,可大江之南,愣是無動於衷,由著他們自生自滅似的,文欽之子文湘不禁小聲嘟囔一句:


    “江左醉生夢死,我等卻在這舍生入死……”


    陸士衡聽得清清楚楚,卻連眼風也不曾瞟過去一眼,隻靜靜看著他們道:


    “朝廷的事情,不該我們妄議,我們做好自己該做的,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地,這就夠了。”


    文湘麵上立刻漲漲地紅了,囁嚅道:“末將造次了。”


    陸士衡擺了擺手,示意無事,向朱八看過去:“姑且一試,給你多少人?”


    盤算著城中已是少得可憐的兵丁,朱八心一橫:“三十夠了!”陸士衡點了點頭:“你去點三十精兵,我親自送你!”


    一時間屋內沉寂下來,頗有幾分壯士一去不複還的意味,眾人心知肚明,城牆下魏軍陳兵過萬,朱八怕是一出城門便是死,可眼下再無他法,眾人心中渾然不是滋味,文欽忽道:


    “戰馬也要吃光了,依我看,不如先假意詐降,再作圖謀。”


    “文將軍難道是要做第二個盧靜之啊?”有人苦笑,文欽卻是較真的脾性,突然發怒:“你這是什麽意思?我難道是那沒骨頭的文官?”


    這一罵捎帶了好幾人,他麵上作色,一通亂罵下來,諸將個個噤聲,欲要打趣說些主帥也是文官出身一類圓場的話,也被文欽此刻簡直要吃人的暴怒神情震的開不了口,眾人皆知他秉性,這時再逆他,他掄起袖子打人也是做的出來,氣氛陡然尷尬,唯把希望寄托在陸士衡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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