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支持正版!晉江文學城  說著強顏一笑, “你也不能懶, 賣字賣畫的,到時, 可別舍不得,怎麽著,都能換了錢。”


    車廂內,唯她絮絮叨叨說著,歸菀默默聽了, 淚水悄然自眼角滑落, 她沒有反對, 也沒有拒絕,隻在媛華小心試探時, 察覺到那份努力維護她自尊,努力避開她傷口的態度, 歸菀越發無力, 越發難過,她太清楚姊姊在忌諱著什麽,這樣的忌諱, 這樣的善意,卻無異於第二層折磨:


    她到底是不一樣了。


    “姊姊,我聽你的。”歸菀柔聲細語地回答了,將鹹澀的淚水點點拭去, 她出神地盯著眼前黑暗, 想起他在她身體裏的那些時刻, 眼前就是這樣的黑。


    是鬆煙墨。


    一輩子這樣長,她不該為這個而困住自己,如果不是她,被插進去的不是她,他紛紛欲望的承受者不是她,歸菀相信自己也會這樣勸解告慰。


    就像此刻,媛華聽她如此說,心中大慰,轉而偷偷拭了拭眼角,方重新摟過歸菀:“睡吧,菀妹妹,等咱們換了水路,就好了,一切就都好了……”


    歸菀將臉貼在她涼滑的衣裳間,依然睜大了雙眼。


    如此心驚膽戰走了幾日,幹糧再省著吃,也很快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先前隻想著能逃出來就好了,如今看,平日不曾留意的吃喝兩樣倒是最煎人心的。


    這日也不知行到何處,朝南一看,隻見一汪水域就在眼前,清波蕩漾,綿延的看不到盡頭,岸邊卻有層層蘆葦,密不透風,正是開花的時候,間或點綴幾叢野菊,也綿延著往天際開去--


    真像是前人的田園圖了,生生在她們眼前架出了幾裏長的屏風一般。


    媛華看愣了半日,想起老人囑咐的那些話來,猛地回頭,對歸菀欣慰笑道:“順著這水,應該就能到燕子磯!”


    是燕子磯啊,歸菀心中微微一軟,從燕子磯過去,就能到她們的都城建康了呀,一想到石頭城在望,歸菀蒼白的麵上略略現出絲淡笑,隻一瞬,便逝了:


    “姊姊,到了燕子磯,我們就安全了。”


    說著胸臆間忽翻湧上一股難言的惡心,歸菀一個忍不住,彎腰吐了出來,媛華見狀大驚,忙掏了帕子給她擦拭,不想歸菀剛接了,轉眼又開始嘔吐不止。


    “定是夜間受了風寒。”媛華急道,拍了拍她後背,待歸菀緩緩直起身子,一張臉,又難看得很。


    歸菀懨懨看了媛華一眼:“姊姊,你看我,總拖累你……”媛華眼中一熱,隨即捂了她的嘴,“菀妹妹,我不要你這樣說,若不是還想著能照料著你,我也是覺得……”


    一語未盡,剩下的話難免喪氣,媛華忍下不提,抬頭忽瞥見身後不知何時又駛來了一架馬車,媛華心底一驚,仔細辨了兩眼,卻也不像歹人,不想那趕車人陡地看見她二人,也是愣了一瞬,轉身打了簾子,也不知同裏麵人說了什麽。


    看方向,竟也是朝這邊來的。


    待馬車停穩,從裏頭探出個四十歲上下婦人來,媛華飛快掠了兩眼,已判斷出當也是哪個大戶人家趕路的。那婦人亦打量了她,媛華倒不羞怯,也沒功夫羞怯,大大方方走過去先見了禮:


    “這位夫人也是要坐船嗎?”


    婦人矜持一笑:“正是要換船,姑娘要往哪裏去?”


    聽是相熟口音,媛華鬆口氣,立馬來了精神頭:“不瞞夫人,我們也想坐船。”


    眼見媛華似與婦人說通了什麽,歸菀分明看見了她目中一閃而過的欣喜。原這婦人也正是帶了兩個女兒要往南方投親,壽春戰事,方圓百裏皆有耳聞,但凡有些門路的皆選擇了南下避難。


    此刻,婦人聽了媛華三言兩語,亦覺兩人可憐,不過猶豫片刻,便應下來同她們一道坐船,不過告知她們,這並非就是往燕子磯去的,路程還遠著呢。


    好在這一程,有人幫襯,已是輕便許多,不料歸菀再度昏天暗地開始嘔吐,她麵皮薄,唯恐氣味難聞,汙了別人口鼻,隻想死死拚命忍了,卻是徒勞。那婦人見媛華急的忙前忙後,一點章法也沒有,卻又看歸菀年紀尚幼,遲遲疑疑提了一嘴:


    “這位……”一時拿不準該如何稱呼,隻得含糊問媛華,“你妹妹是不是有了身子?”


    媛華再是不懂,到底是有母親教導過的人,已聽清了這句話,一時呆住,再看歸菀,卻還是懵懂模樣,忙岔口打斷:“不是,我妹妹受了風寒而已!”正要跟婦人使眼色,歸菀有氣無力問道:


    “姊姊,什麽是有了身子?”


    婦人不由笑了,看她滿麵天真,卻也未多想,指了指歸菀腹間:“你可是出過閣了?怎麽這個也不懂?我看八成是害喜啊!有孩子了!”


    她說的甚是輕鬆,可對歸菀,卻猶如巨石自頭頂砸落。


    毫無預兆的。


    歸菀身子一抖,像是很快明白過來什麽,人也癡了,眼神也滯了,整個人儼然直傻。婦人看出些端倪,心中難免狐疑,再去看媛華,果真神色也不對。


    “不是的,我妹妹……”媛華一汪淚直在眼眶子底下打轉,一時凝噎,卻也被嚇昏了頭:


    她們兩個未出閣的姑娘,哪裏懂得這些!


    歸菀略略動下眼皮,眸子裏間或睞出一絲光,腦子裏隻有一件事是清楚的:


    她被他奸、汙,這遠遠不夠,她有了他的孩子!


    可是,小孩子是什麽?歸菀自己仍是半大孩子,麵上稚氣尚未褪幹淨,她整個人,驚懼極了。


    小船在平穩地自水中央滑過,波光粼粼,折射著秋陽燦燦的光。


    媛華方稍稍冷靜下,卻見歸菀搖搖晃晃起身,要往船頭去,識破她意圖,媛華用力一把拽了回來,哭道:


    “你倘是跳下去,我這就跟著跳下去,你死了我絕不獨活!絕不!”


    婦人見狀,心底重重歎了口氣,想她二人既是從壽春逃來的,已明白了□□分,改口道:


    “天涼受寒也未可知,小姑娘,怪我多嘴。”


    這話已經太遲,生養過孩子的婦人,判斷得大致不會錯,歸菀看了看她身畔兩張粉嫩嫩的小臉頰,一時隻覺可怖至極,無望至極,她回首凝視媛華,淒淒一笑:


    “姊姊,你原諒我罷。”


    整個天地獨剩水波瀲灩的一團,船近岸了。


    她微微仰起下頜,迎向風吹來的方向,嬌怯哀愁的眸子裏隻剩純粹無匹的絕望,說完這一句,她的衣裳在秋風裏,烈烈而舞一瞬,便義無反顧地投入了刺骨的水中。


    那抹芳草一般的翠影,刹那間,就被吞噬得無影無蹤。


    遂換上全副鎧甲,同晏九雲一道出來召集兵將,點了一隊精騎,就此往東北方向去了。


    此間烏堡,規模確實不小,晏九源坐於馬上,立在高地,俯視掃了兩眼,亂世人無所歸,豪強們各自招募家兵,無事生產,有事護主,便成部曲。晏九雲粗粗一算,扭頭問道:


    “這裏頭少說得上千人,咱們搶了糧食,他們定會往盱眙通風報信,到時走漏了消息,可怎麽辦才好?”


    那羅延目光凜凜,陰森森一笑,一口白牙亂閃:“小晏將軍說該怎麽辦?”


    看他那模樣,有一霎,倒像大將軍,晏九雲頭皮一陣發緊:“不留活口?”


    “小晏將軍這回可變聰明了。”那羅延笑道,看了看日照位置,“怎麽樣,小晏將軍,帶人殺進去吧,趕在日落前清點,好回去跟大將軍複命呀!”


    晏九雲登時想起昨晚那羅延那幾句話,把腰背挺直了,目光一沉,咬牙道:“好!我便做回禽、獸!”


    那羅延笑嘻嘻看他帶了兵馬直衝下去,對著掃起的狼藉煙塵喊道:


    “多做幾回,也就習慣啦,小晏將軍!”


    堡門未閉,晏九雲未多費力氣便闖了進來,那些持著武器的尋常家兵,哪裏是訓練有素常年征伐魏軍的對手,三兩下就被殺得幹淨,血腥氣一下反衝上來,待驚得人四下逃散,一劍刺到一名稚子眼前,晏九雲分明遲疑了下,就在這發呆當口,背後便來人偷襲,一旁親衛見了,拎劍衝上來將人頭卷去,大喊一聲:


    “小晏將軍,殺敵啊!”


    晏九雲回神,心底反複道了兩句“殺吧殺吧”,終瘋狂舞劍向人群刺去。


    那羅延在外頭截堵,偶有逃出來的,拿劍補上個窟窿再逼回去。裏頭人聲鼎沸,慘叫連天,也聽不清楚哭嚎什麽,那羅延安然坐陣,氣定神閑,一笑看向副手:


    “小晏將軍怕是殺過癮了!”


    副手附和道:“小晏將軍實則有勇有謀,就是心腸軟了些。”


    “這一回出來,不就是大將軍鍛造他的良機嗎?”那羅延點頭笑道,遠處蘆花似雪,漸漸燃燒在夕陽的火海中,灼灼堪殺人眼,那羅延不由低歎一聲,“江北的秋景也是蕭條得很呐!”


    待側耳聽得裏頭人聲由大轉小,由小轉無,再到徹底死寂,忽見晏九雲帶著那隊精騎攪得塵土漫天,朝自己奔來,這才迎上去,連連拱手笑道:


    “不過一頓飯的功夫,恭喜小晏將軍速戰速決……”


    話未說完,見晏九雲翻身下馬,卻是弄了一身鮮血淋漓,連劍柄上都滑滑膩膩一片,幾握不住,麵上也無甚表情,一言不發往地上一坐,那羅延滿腹狐疑,正要上前相問,晏九雲忽以手支地,哇哇吐了起來。


    那羅延不語,隻抱肩任由他翻江倒海嘔吐,過了半晌,問道:


    “吐完了?”


    晏九雲渾身脫了力,麵色煞白,勉強借劍站起,點了點頭,忽又緊跟搖頭,彎腰又是一陣,這一回卻是什麽也都沒有,一灘酸水而已。


    一旁親衛不知發生何事,麵麵相覷,正兀自不安,那羅延平靜道:“小晏將軍昨夜吃壞了肚子,幸好沒耽誤大事。”


    說著撇下他不管,吩咐人將部曲堡門封死,放任兩千餘人屍首就此自行腐爛,因南北戰事頻發,淮河兩岸部曲累月封閉不開也屬常事,外人無從起疑,那羅延拍了拍手,聽部下報了糧草數目,善後也一並了了,便向晏九雲走來,笑道:


    “好了,頭功是小晏將軍的,走吧!”


    晏九雲臉色已緩過幾分,攔下他道:“這件事你不能告訴大將軍。”


    那羅延佯裝不知:“小晏將軍不要這份頭功啊?”晏九雲兩眼失神,搖了搖頭:“是我吐了這件事,你不知道,裏頭好多小孩子……”


    那些無辜純真的稚童麵孔,臨死前的神情,在晏九雲眼前再次一一閃現,心頭猶如澆灌了一桶冰水,激得他整個人都木木的,那羅延渾不在意道:


    “那又怎麽樣,早死早超生,要怪就怪這世道無常,死人的事情,有什麽好稀奇的?”


    晚霞徹底燒了起來,落到河裏,狹長一線的波光,宛如一條條赤金長蛇蜿蜒粼粼。


    蘆葦叢中飛起的一隻鸛鳥,也成了金色,它白而修長的雙翅展開,鼓鼓漲漲得鋪了滿目,晏九雲一時看得呆住,隻覺煞是美麗,轉念一想,有的人卻永遠看不見了,便默不作聲,跟在那羅延身後,回了中軍大帳。


    晏清源正同一眾將領議事,剛定下十萬大軍明日便拔營往壽春城外十餘裏處紮營,聽親衛來報,等那羅延掀帳進來,看他神采奕奕,遂知得手,再錯了錯目,晏九雲麵無悲喜緊隨其後,麵皮卻蒼白的很,晏清源不動聲色看在眼中,心底笑了一聲,揚手示意那羅延勿要啟口,仍點著布陣圖道:


    “壽春城中不過萬餘人,蕭梁老兒將兵力都集中調到長江中遊去了,他們籌劃的定是守住襄陽,興兵宛、洛,圍困壽春的大軍便會回頭支援中遊,再叫陸士衡突圍,簡直做夢。”


    魏軍圍攻壽春的消息,入夏前便放了出來,一部先駐紮在八公山,時來騷擾,陸士衡則進入防守狀態,因壽春地勢極其低窪,每至雨季,城外便成一片汪洋,隻等毀了軍圍城工事,不料雨是落了不少,待洪水退進,日子入了秋,主力軍方陸續在城外百餘裏外結寨紮營。


    晏清源有意拖延,一麵耗陸士衡,一麵靜候慕容紹佳音,如今側翼威脅基本剪除,壽春城糧食匱乏,建康東宮同一眾兄弟又鬥得你死我活,無暇他顧,陸士衡盼的援軍自然也沒多大希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亂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蔡某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蔡某人並收藏亂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