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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清源還在俯身細看輿圖, 見她進來,一時也不理會,歸菀僵僵杵在原地,等了半日, 毫無動靜,怯怯抬眸迅速一掠, 看他仍是燕居常服, 一點不像出來帶兵打仗的, 再等, 還是毫無動靜, 歸菀捂住胸口, 終大膽抬起臉來, 四下打量起他帳中布置:


    猛然見那榻頭竟懸了一口寶刀,心下登時狂跳起來, 不知不覺已看得呆住。


    不多時, 耳畔忽有熱氣撲來,聽他醺醺如醉啟口:“好孩子,看什麽看那麽入迷?”晏清源早瞥見她泥塑一樣盯著自己佩刀出神,揚手將輿圖往沙盤一丟, 踱步到了她身側。


    歸菀又羞又驚,忙退後兩步, 慌得直搖頭, 卻仍是不說話。晏清源隻覺那香甜的一團霎時遠去了, 他一伸手, 勾住她腰肢,歸菀便好似一截軟緞跌進了他懷抱間。


    “你一來,我就很難再做正事了……”他在她耳畔低笑,深嗅了嗅那股馥鬱香氣,歸菀緊閉了雙目,既不求他,也不出聲,淚水流進頸窩間很快濡濕了晏清源的一張麵孔,他去吮吸,唇間逸出含糊的呢喃:


    “哭什麽,我這麽喜歡你,好孩子,你該高興來著……”


    “大……”帳外那羅延本得了個好消息,迫不及待奔來,看到這一幕,剩下的話生生咽了回去,隨即折身又跑了,晏清源興致被打斷,內心不豫,卻還是略略一整衣裳,見歸菀胸前一抹春、光已泄了大半,仍拿披風裹嚴實了,方喊進來那羅延,那羅延倒絕非第一次見這情形,聽晏清源叫他,也不覺尷尬,壓住目中喜色,在他耳畔低語了一陣。


    陸士衡將本就不多的餘糧,竟還分出一半,接濟了附近兩郡,隻不過,這兩郡剛得了軍糧,便投降了早做準備的一部魏軍,那羅延掩飾不住的歡喜,做了個手勢:


    “世子爺隻等著甕中捉鱉吧!”


    晏清源微微一笑:“的確是隻好鱉。”說著丟給那羅延一個眼神,見他識趣離去,再轉頭看歸菀,很快重拾興致,便徑直壓了下來,一麵思想著陸士衡,一麵擲了披風,哄誘道:


    “好孩子,你既沒了爹娘雙親,我來疼你可好?”


    歸菀忽地睜眼看他,泛淚的眼眸,瑩瑩照人,一張麵孔楚楚又嫵媚,清純又迷離,既像孩子,又像女人:


    “我不要……”


    晏清源心底感慨,但凡尤物便總是這樣矛盾罷?一時憐惜,自枕下摸出個翡翠圓盒來,指腹勾出一道,便往她底下塗抹,歸菀尚在懵懂間,不知這是個什麽意思,隻奮力去推他。


    兩條綿軟的腿很快被他架上肩頭,歸菀正欲驚呼,他俯身堵了,這一回,順暢許多,一寸寸埋進來,直到硬搠搠整個灌入,晏清源背後兩處緊致結實肩胛骨亦是猛得一縮,如收了一對鷹翼,線條漂亮又流暢。


    他進去的深,氣力又狠,壓根隱忍不得,腦中想的卻是那造好的四分之一圓形雲梯,這世上大概未有比這更快意的事情了,晏清源一身肌肉繃緊,青筋分明,咬著牙根又縱深送了半日,兩人貼合得密不容針,汗滴下來,在她身體上蜿蜒而行,晏清源遊刃夠了,一陣骨酥神迷,方想起來去查探歸菀。


    歸菀到底經不起折騰,已然暈厥過去。


    晏清源雙目半眯,上下欣賞了片刻,方在她嘴唇上狠狠吻了兩下,雪一樣的身子化在他的榻上,燭光則將他黑亮的眸子染了一層溫暖琥珀色,晏清源眨了眨眼,忽哼笑出來:


    “你父親若知道你在我身下是這個樣子……”


    起身披了衣裳,翻出歸菀兩人此行帶出的那箱東西,亦是愛不釋手,陸士衡雖為武將,卻是正經文官出身,經學底子紮實,終歸是江東大族出身。他隻有一發妻,伉儷情深,因發妻嗜好金石,陸士衡的薪俸倒有大半用來為愛妻購置金石了,不幸發妻早逝,長子在七年前對北朝的戰役中殉國,膝下隻剩一傳聞才氣不讓母親的女兒,原是這等嬌弱的小東西……


    晏清源思及此點,眼中又有了稀薄笑意,複上了榻,從容自一旁她淩亂衣裳中翻出一塊帕子,還是往她腿間一拭,得了濕潤黏膩的東西,笑著收了起來。


    一杆“魏”字大旗在秋日晨風中獵獵而舞,旗影中走來甲胄上身的晏清源,陽光紛飛,掠過他冷峻肅然的一張臉,高台底下,黑壓壓的一眾將士,規整無聲地仰望於他,晏清源默默巡視一遭,衝魏平點點頭,魏平隨即一躍而上高台,刷地拔劍在手,直指頭上青天,震喝道:


    “大將軍有令!凡敢退縮不前者悉斬!將士們!打下壽春,渡江計日奏功,南梁建康盛裝以待,就等著你們去享受了!大將軍特許爾等盡情搶掠三日!女人珠寶皆是爾等的!”


    鋥亮的盔甲將魏平團團裹在射來的曦光裏,色豔如許,正好似可展望的江東帝都,無數雙眼睛,掠過相近的興奮、躁動、殺氣,此起彼伏的豪邁長嘯聲不斷,晏清源太熟悉這樣的眼神,他側麵清冷,瞳子凝定,忽笑了一笑,往遠處層層青巒掠去。


    歸菀一時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隻見眼前隊伍開始蜿蜒移動,她茫然四顧,那一輪紅日已躍出雲層,映得眼前是個璀璨世界,卻又割裂為碎片,猶如幻象。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震得她耳膜生痛,唯一欣慰的是,晏清源竟真的將那一箱子東西歸還,此刻就同她一道安坐車中,可媛華不在,歸菀已打了半日的簾子,撐的手酸,不得不放了,反複幾回,終看見熟悉的一道身影倏地閃過,一錯目的功夫,便追風逐電似地跑到了前頭。


    “你……”


    她聲音雖弱,仍順著風送到晏九雲耳中,晏九雲竟折了回來,在她身側溜溜達達看了兩眼,不滿乜道:“你喊我小晏將軍便是,什麽你你你的,我都知道喚你一聲‘秀秀’!”


    從天色微醺,歸菀便被人叫醒安置到車上,起身時便不見了媛華,左右相問,無人告知,此刻見了晏九雲,想他勉強算是相熟的,這幾日相處下來,似也沒有多少可恨之處,便忍不住喊了一聲,見他不悅,自己臉上也微微一紅:


    “小晏將軍,請問,你可知我姊姊哪裏去了?”


    她話實在是少,晏九雲一直視其為啞巴,偶一開口,一是臉紅,二是要命地文雅,讓人一點也拒絕不得,不過仍端了端架子,一臉正色答道:


    “你姊姊騎著馬,在後麵呢,不用擔心。”


    語畢似不盡興,微微自得加了句,“有我在,誰也不敢將她怎麽樣!”


    歸菀靦腆一笑,意在致謝,再舉目望去,忽見一脈山峰綿延入目,上頭鬆柏離離,密樹遮天,因時令緣故,又間或有一帶紅光黃痕點綴,歸菀一顆心登時冷了下去:


    那是八公山!


    “你們要在八公山紮營準備攻城!”歸菀陡得抓緊了扶手,晏九雲見她發急臉更紅了,不由好笑道:“你才知道呀!不過你擔心什麽,橫豎爹娘都沒了,主人不顧你們兩個姑娘家安危,送什麽破書啊,你也不要再惦記什麽李姓公子啦!”


    歸菀一時愣住,她同媛華早商議了兩條路:一忍辱偷生,倘晏清源放她們一條生路,便拚死也得將東西送去溫州,如壽春不幸淪陷,家人殉國,她們自會在溫州自裁;二則凶險,倘爹爹同他難分勝負,她便要鋌而走險刺殺晏清源,統帥身亡,群龍無首,軍心必亂,可要如何能一擊而中他一個身經百戰的大將軍,兩人絞盡腦汁,也隻想到了一個法子……


    歸菀忽緊緊閉了雙目,將那些恥辱畫麵努力從眼前摒棄,是的,等她殺了晏清源,他死了,不存在了,她便還是那個幹幹淨淨的陸歸菀,還是那個在壽春城後院中溫書習字刺繡的陸歸菀。


    她漸次鬆開扶手,安安靜靜放下簾子,抱著膝頭一尊塑像般動也不動,坐了半日,逼自己冷靜下來,低首咬唇將那不堪事重招腦中,一點一點剖析,是了,他不知疲倦,猶如猛虎,可臨到最後一刹,歸菀分明察覺到自己要死的時刻,他便會驟然一鬆,似將全身的力都灌進了她的身子裏,過後方是憊懶的……


    那會是他最不提防的瞬間麽?


    “你懂什麽?那口箱子,才是我誌在必得的寶貝,”晏清源沒想到他反將一軍,理直氣壯,絲毫不覺有錯,像是聽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一樣笑起來,“東西我要,人也要,你這個蠢貨,我看倒是可以不要了。”


    說著沉吟片刻,揚手示意還要爭辯的晏九雲閉嘴,瞥了一眼輿圖,慢慢走上前來,看了片刻,忽扭頭吩咐那羅延:


    “她們是要去廬州,再改水路,夜路難走,兩個小姑娘跑不遠的,你帶些人手立馬去追。”


    “大將軍,放了她們罷……”晏九雲還在固執,晏清源勉強按捺了下脾氣,若換成他人,他早一鞭子抽得人再開不了口,此刻,轉臉反手就是一個耳光,晏九雲痛得一抽,像是不能相信:


    自小到大,即便雖在倉卒,小叔叔罕有疾聲厲色的時候,這一回,他是實實在在挨了打呀,且不說麵子上過不過得去,晏九雲打心眼裏難過,昂著頭,直愣愣看著晏清源,一張俊臉也腫了,眼睛裏也浮起了淚花子。


    那羅延顯然也愣住了,被這一巴掌震的,張了張嘴,卻見晏九雲一扭身,掀簾跑了出去。


    “大將軍,屬下去追……”那羅延旋了身子,晏清源置之不理,隻道:“去辦你的事,他是欠收拾了。”


    見兩人鬧僵,那羅延難免怨恨起媛華,心思活泛起來,兩眼一轉,試探問道:“這夜路不平坦,人要是死了呢?”


    晏清源眼睛明亮似星,一掀眉頭笑了:“自己摔死的就罷了,聽懂了麽?”


    他略略咬重了“自己”兩字,那羅延訕訕笑應道:


    “是,屬下明白。”


    “人要是真死了,”晏清源又補上一句,神情有一瞬的古怪,誰也不知道他在思想著什麽,就這麽頓了片刻,才續上,“盡量把東西找回來,佳人難再得,典籍更是。”


    鬼佳人哩!鬼典籍哩!那羅延心底暗罵了兩句,隻道世子爺真被那群漢人高官帶偏了,大相國漢字都不大會寫,照樣大權在握,掌著晉陽軍隊,鄴城的皇帝根本不算什麽,讀甚典籍呐!陸士衡有典籍,這會身子都該硬啦!


    等那羅延走出帳子,下意識去尋晏九雲,走了幾步,見有一團黑影蹲在岩石上,身形嵌得一動不動,那羅延搖搖頭,快步走到他跟前,搡了一把:


    “打起精神來,這點子小事,別跟大將軍慪氣,別說是大將軍,就是我,見你私自放人,也來氣!”


    晏九雲不做聲,顯然無意應話,那羅延咬了咬牙,一跺腳:“若是因為女人跟大將軍過不去,小晏,我可也瞧不上你啦!天下女人那麽多,等回了鄴城,你看上哪個,隻要開口,大將軍豈有不應你的道理?”


    “你不懂。”晏九雲回頭看他,那羅延怔了一下,隨即不屑笑了:“我不懂什麽?我好歹經過女人,你呢?”


    “你不是要去捉人嗎?跟我廢話什麽?”晏九雲脾氣頂上來,依舊轉過身去,如方才一般,又不動了。


    直把那羅延噎得餘話都咽了,拔腿就走,行了幾步,突然轉過身:“別不聽勸,咱們一塊長大的,我還能害你不成!”


    那羅延和聲音一道遠去了,小晏吸了吸鼻涕,好像受了風寒一般。


    夜風習習,吹得長草窣窣作響。


    秋天的夜,星子真亮,風也是真的冷,媛華估摸著行了三五裏路,登時沒了路,果斷掉頭一轉,摸出一條新的道路往東北山陽方向去了。


    北魏昔年曾於山陽大敗,如今南下,有意避開,但山陽守將同陸士衡之間舊怨,媛華偶聽父親提過,此刻,倒也不願投奔,隻想順邗溝過江。


    希望能瞞得住晏清源罷!媛華一想到他那雙含笑的眼睛,毒蛇吐信一樣,身上止不住打了兩個冷子。


    走了一個多時辰,因是夜半趕車,媛華又不識得路,全靠一股勁頭死撐,渾身繃得鐵緊,幾次險些翻車,都駭得她忍不住迸出了眼淚,然而是哭是沒有用的,於是,同樣弱質纖纖的少女,在淚水中一次次攥緊了韁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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