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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衛行至晏九雲帳中時, 見他正氣鼓鼓滿麵陰沉坐著,一旁站著的正是媛華, 遂笑嘻嘻對晏九雲道:“小晏將軍, 大將軍吩咐了, 讓這個姑娘把她們隨身帶的細軟包裹取來, 找件幹淨衣裳給那位姑娘換上,過來伺候。”


    媛華身子一僵,顫聲問道:“我妹妹怎麽了?”晏九雲一麵吩咐人取包裹,一麵幸災樂禍道:“還能怎樣?你那妹妹我雖沒大看清,也知生的比你美, 肯定是叫我小叔叔睡了!”


    他少年人說話不大顧忌, 尤其跟媛華在這鬥了半日嘴,她一身正氣,滿口典故, 盡說些他聽都未聽過, 懂也不大懂的, 隻憋得一張臉成豬肝色,此刻逮著機會,想起南朝皇帝專事所謂衣冠禮樂, 梁國女子定看重這名節, 遂痛痛快快睨著媛華, 見她人呆若木雞立在那, 並未歇斯底裏鬼哭狼嚎, 心頭莫名發虛, 不等她說話,自己已轉了口:


    “你們女人都是要叫人睡的,不過我可不像大將軍,我從來不睡……”


    話未盡,忽見媛華側首怒目而視,那雙眼幾欲滴出血來一般,駭人得很,晏九雲似被那雙眼睛攝住魂魄,不知怎的,突然冒出一句:


    “要不等仗一打完,你跟你妹妹跟我們回鄴城,大將軍後院有妻有妾,多你妹妹一個想必也行的。”


    “我殺了你們!”


    晏九雲猛得聽媛華一聲尖叫,就見她朝自己撲來,躲閃不及時,臉上已被她指甲給剮蹭了一道,真他媽的疼,再看她眼神狂亂,果真能殺人一般,隻是她一個弱質女流,手中又沒有武器,不過亂抓亂撓,晏九雲被她鬧得無法,眼見她癲狂失智,正猶豫是否給她一記手刀,方作出架勢,在這當口,媛華兩齒一張,突然咬住了他胳臂,晏九雲登時痛極而呼,反手就給了一巴掌,把媛華打得直趔趄,退了幾步,重重跌坐在地上。


    “哎……”晏九雲伸手欲攔,不尷不尬懸於半空,複又落了下來,訥訥道,“我不是真想打你,你咬得實在是疼……”


    說著見媛華竟突然又沒了聲音,隻是呆呆流淚,遲疑朝她眼前走了兩步,揉了揉鼻子,抱肩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告訴你啊,你在我眼前發瘋便算了,可別在我小叔叔跟前不知死活,他可是真能一劍捅死了你,到時你那妹妹也不要活了。”


    “誰要活?”媛華冷冷啟口,極傲氣的口吻,“我們何時該自己了斷,比你清楚。”說著迅速站了起來,晏九雲一驚:“好端端的,你可別尋死啊!”


    媛華抹了淚,岔開話問道:“你姓晏?你能告訴我,你小叔叔姓什麽嗎?也是晏?”晏九雲點了點頭:“那是自然。”


    這便對了,北朝皇帝雖姓元,軍國大略卻是控於權臣晏垂,丞相晏垂有八子,素重長子,正是十五歲便入朝輔政的晏清源,媛華疑心眾人口中的大將軍,是否就為晏清源,這些年晏垂逐漸放權,意在鍛煉長子,為其日後鋪路,晏清源亦不負父輩所望,頗具幹才,倘是能飲馬長江,劍指南梁,那便是彪炳青史的功業……媛華思忖了這半日,複又問道:


    “你小叔叔就是晏清源罷?”


    晏九雲愕然:“你也知道我小叔叔的大名?”媛華冷嗤,啐了一口,扭頭奪過親衛遞來的包裹,一甩帳簾,頭也不回地去了。


    臨到大帳跟前,裏頭透出幾點昏黃,又隱約傳來注水聲,媛華聽得頭腦轟然炸開,死命逼回了淚,慢慢走了進去。


    晏清源見她進來,便附在剛悠悠轉醒的歸菀耳畔含笑警告道:“乖孩子,你要是敢給我尋死,你這姐姐,我定教她生不如死,再丟去喂狗,至於你主人家的那箱子寶貝,”他指了指新燒的熱湯,“當柴火都嫌不夠。”


    說罷順手在少女腰間過了一把,這才起身,往媛華臉上一瞥,這一眼又變得極其陰冷,媛華心裏不由瑟縮,知他遠不如晏九雲好應付,便什麽也不說,徑直朝歸菀走了過去。


    “你叫什麽?”晏清源忽喊住她,媛華一陣悚然,也不回身,鎮定答道:“光秀。”晏清源似有所思,點點頭,“想要回你主人家的金石典籍麽?”


    媛華聽得胸口突突直跳,正思忖措辭,已聽晏清源笑道:


    “將你妹妹照料好,我自會還給你們。”


    僵僵應了一聲,媛華聽他踩著胡靴聲出了帳子,忙端了熱湯擰幹手巾,輕輕撥開歸菀額間亂發,見她雙目失焦,再掀了那黑色秋氅一角,忽心如刀絞,她雖未經人事,卻訂了親,隱約知曉些許,此刻噙了淚,無聲替歸菀輕輕擦洗起身子。


    歸菀唇上仍是不見血色,顫了半日,伸出一隻手來,按住媛華,無限淒楚凝望著案上燭火,呢喃不止:“我已經髒了,姊姊,洗不幹淨的,姊姊,髒了的人,是洗不幹淨的……”


    媛華頓時淚如雨下,一把擁住歸菀,歸菀在她懷中依舊隻是癡癡望著燭火,“姊姊,我活著再無顏麵見爹爹,死了也沒辦法見娘親,”她忽埋在媛華臂彎間嗚嗚咽咽哭起來,無助絕望極了,“姊姊,我不幹淨了,我不幹淨了……”


    她隻是不住重複這兩句,媛華聞言已是慟倒,哭得幾要咬碎了牙關,卻是撫著歸菀烏發一字一頓道:“菀妹妹別怕,你記住了,幹淨有幹淨的活法,髒有髒的活法,”


    她緩緩捧住歸菀被淚摧毀的一張小臉,忍下心底窒息的疼,“不要再去想幹淨,那太難了,菀妹妹,錯的是賊寇,不是你,父親常說,人生有死,死得其所,便可無恨,但你我此刻倘是死了,不過白白犧牲性命,你要是信得過姊姊,一切聽姊姊的可好?”


    歸菀雙手捂住了臉,複又倒向她懷中,醃透的淚眼忽注入了火,將唇死死咬住:“姊姊,我真是恨死他了……”


    媛華隨即捂了她的口,手不覺緊緊交織到一處,燭光自背後投過來,照在弱質纖纖的兩個少女身上,不過像兩頭苟延殘喘的小獸。


    天上新月黯淡無蹤,星河漸明,秋風將墨藍蒼穹吹得幹幹淨淨,媛華將歸菀也擦洗得幹幹淨淨,給她換上一件家常穿的曳地素袖碧紗裙,又梳順了發髻,看她眼睛紅腫了起來,忙讓人打些冷水,拿手巾敷了。


    “菀妹,”媛華柔聲喚她,“你可知,”話至嘴邊遲疑了一瞬,“他是什麽人?”果見歸菀抖了一下,整個人立時呆了,忙緊跟道,“他便是北朝大相國晏垂的長子,晏清源啊!壽春城日防夜防的,就是這個人!”


    歸菀呼吸登時一窒,這邊晏清源撩帳進來,一麵走,兩隻眼睛一麵在她身上滾來滾去,因歸菀換了江南女孩子慣穿的衣裳,異常清麗脫俗,看了片刻,晏清源眼中笑意更盛,走到她跟前,往榻上盤腿一坐,驚得歸菀霍然起身,往旁側站了,兩腿卻酸軟地直打顫。


    “在說什麽悄悄話?”他意味深長盯著兩人問,歸菀麵上霎時又沒了血色,怕方才的話被他聽了去,媛華方要開口,晏清源衝她擺了擺手:


    “人既然給我洗幹淨了,先出去罷。”


    “大將軍,我妹妹她畢竟小孩子家,哪裏若是得罪了將軍,還請將軍大人有大量,莫要同她小孩子一般見識。”媛華小心看晏清源臉色,晏清源一笑:“你要是再廢話,我割了你舌頭,出去。”


    他麵上仍帶三分笑意,語氣也不甚嚴厲,媛華卻實實在在打了個冷戰,毫不疑心他所說,飛速瞧了歸菀一眼,抿緊唇出去了。


    這個角度,正可見少女長睫微微顫個不住,掩了那雙含情帶愁的星眸,別有情致,晏清源投目上上下下玩賞著,忽伸腳輕踢了她一下:


    “還站得住啊,看來方才不夠。”


    歸菀好半日才明白他所指為何,想起種種不堪,幾恨不能死在當下,拚命忍住了不斷翻湧的淚,兩隻手攥緊了腰間絡子。


    才十五歲,還帶著少女特有的單薄,不過恰似一幅不俗丹青,架子有了,初露崢嶸,隻等有人慢慢潤色,吳帶當風,曹衣帶水,便是絕世佳作,晏清源忽惡意在腦中勾勒另一番“曹衣帶水”,牽過她腰間結帶,手上不過兩分力,歸菀低呼一聲,便來到了他眼皮子底下。


    晏清源手底動作不停,慢慢悠悠把玩著絡子,抬眼看了,歸菀早滿臉緋紅,動也不動木頭疙瘩一樣杵在眼前,整個人癡癡呆呆,晏清源撩起絡子,冷不丁掃過她臉頰,終驚得她嚶嚀了一聲,又嬌又軟,同她身子簡直一模一樣,晏清源聽得心頭難耐,腹底麻麻滾過一陣熱流,一把將她抄起,抱在了膝頭:


    “跟我說說,你們本來打算要往哪裏去的?”


    “這裏頭少說得上千人,咱們搶了糧食,他們定會往盱眙通風報信,到時走漏了消息,可怎麽辦才好?”


    那羅延目光凜凜,陰森森一笑,一口白牙亂閃:“小晏將軍說該怎麽辦?”


    看他那模樣,有一霎,倒像大將軍,晏九雲頭皮一陣發緊:“不留活口?”


    “小晏將軍這回可變聰明了。”那羅延笑道,看了看日照位置,“怎麽樣,小晏將軍,帶人殺進去吧,趕在日落前清點,好回去跟大將軍複命呀!”


    晏九雲登時想起昨晚那羅延那幾句話,把腰背挺直了,目光一沉,咬牙道:“好!我便做回禽、獸!”


    那羅延笑嘻嘻看他帶了兵馬直衝下去,對著掃起的狼藉煙塵喊道:


    “多做幾回,也就習慣啦,小晏將軍!”


    堡門未閉,晏九雲未多費力氣便闖了進來,那些持著武器的尋常家兵,哪裏是訓練有素常年征伐魏軍的對手,三兩下就被殺得幹淨,血腥氣一下反衝上來,待驚得人四下逃散,一劍刺到一名稚子眼前,晏九雲分明遲疑了下,就在這發呆當口,背後便來人偷襲,一旁親衛見了,拎劍衝上來將人頭卷去,大喊一聲:


    “小晏將軍,殺敵啊!”


    晏九雲回神,心底反複道了兩句“殺吧殺吧”,終瘋狂舞劍向人群刺去。


    那羅延在外頭截堵,偶有逃出來的,拿劍補上個窟窿再逼回去。裏頭人聲鼎沸,慘叫連天,也聽不清楚哭嚎什麽,那羅延安然坐陣,氣定神閑,一笑看向副手:


    “小晏將軍怕是殺過癮了!”


    副手附和道:“小晏將軍實則有勇有謀,就是心腸軟了些。”


    “這一回出來,不就是大將軍鍛造他的良機嗎?”那羅延點頭笑道,遠處蘆花似雪,漸漸燃燒在夕陽的火海中,灼灼堪殺人眼,那羅延不由低歎一聲,“江北的秋景也是蕭條得很呐!”


    待側耳聽得裏頭人聲由大轉小,由小轉無,再到徹底死寂,忽見晏九雲帶著那隊精騎攪得塵土漫天,朝自己奔來,這才迎上去,連連拱手笑道:


    “不過一頓飯的功夫,恭喜小晏將軍速戰速決……”


    話未說完,見晏九雲翻身下馬,卻是弄了一身鮮血淋漓,連劍柄上都滑滑膩膩一片,幾握不住,麵上也無甚表情,一言不發往地上一坐,那羅延滿腹狐疑,正要上前相問,晏九雲忽以手支地,哇哇吐了起來。


    那羅延不語,隻抱肩任由他翻江倒海嘔吐,過了半晌,問道:


    “吐完了?”


    晏九雲渾身脫了力,麵色煞白,勉強借劍站起,點了點頭,忽又緊跟搖頭,彎腰又是一陣,這一回卻是什麽也都沒有,一灘酸水而已。


    一旁親衛不知發生何事,麵麵相覷,正兀自不安,那羅延平靜道:“小晏將軍昨夜吃壞了肚子,幸好沒耽誤大事。”


    說著撇下他不管,吩咐人將部曲堡門封死,放任兩千餘人屍首就此自行腐爛,因南北戰事頻發,淮河兩岸部曲累月封閉不開也屬常事,外人無從起疑,那羅延拍了拍手,聽部下報了糧草數目,善後也一並了了,便向晏九雲走來,笑道:


    “好了,頭功是小晏將軍的,走吧!”


    晏九雲臉色已緩過幾分,攔下他道:“這件事你不能告訴大將軍。”


    那羅延佯裝不知:“小晏將軍不要這份頭功啊?”晏九雲兩眼失神,搖了搖頭:“是我吐了這件事,你不知道,裏頭好多小孩子……”


    那些無辜純真的稚童麵孔,臨死前的神情,在晏九雲眼前再次一一閃現,心頭猶如澆灌了一桶冰水,激得他整個人都木木的,那羅延渾不在意道:


    “那又怎麽樣,早死早超生,要怪就怪這世道無常,死人的事情,有什麽好稀奇的?”


    晚霞徹底燒了起來,落到河裏,狹長一線的波光,宛如一條條赤金長蛇蜿蜒粼粼。


    蘆葦叢中飛起的一隻鸛鳥,也成了金色,它白而修長的雙翅展開,鼓鼓漲漲得鋪了滿目,晏九雲一時看得呆住,隻覺煞是美麗,轉念一想,有的人卻永遠看不見了,便默不作聲,跟在那羅延身後,回了中軍大帳。


    晏清源正同一眾將領議事,剛定下十萬大軍明日便拔營往壽春城外十餘裏處紮營,聽親衛來報,等那羅延掀帳進來,看他神采奕奕,遂知得手,再錯了錯目,晏九雲麵無悲喜緊隨其後,麵皮卻蒼白的很,晏清源不動聲色看在眼中,心底笑了一聲,揚手示意那羅延勿要啟口,仍點著布陣圖道:


    “壽春城中不過萬餘人,蕭梁老兒將兵力都集中調到長江中遊去了,他們籌劃的定是守住襄陽,興兵宛、洛,圍困壽春的大軍便會回頭支援中遊,再叫陸士衡突圍,簡直做夢。”


    魏軍圍攻壽春的消息,入夏前便放了出來,一部先駐紮在八公山,時來騷擾,陸士衡則進入防守狀態,因壽春地勢極其低窪,每至雨季,城外便成一片汪洋,隻等毀了軍圍城工事,不料雨是落了不少,待洪水退進,日子入了秋,主力軍方陸續在城外百餘裏外結寨紮營。


    晏清源有意拖延,一麵耗陸士衡,一麵靜候慕容紹佳音,如今側翼威脅基本剪除,壽春城糧食匱乏,建康東宮同一眾兄弟又鬥得你死我活,無暇他顧,陸士衡盼的援軍自然也沒多大希望。


    此刻正是天賜良機,倘陸士衡分散兵力,四處打起遊擊,許能弄得他惡心無法,好在此人剛烈,困守孤城,隻消魏軍建好了圍城,切斷陸士衡同外頭一切聯係,倒省他氣力,晏清源微眯了眯眼,手指在沙盤上輕輕一劃:


    “魏平!”


    “末將在!”


    “點二百精兵,明日雲梯攻城!”


    “是!”


    一應事宜很快布置妥當,眾將紛紛起身告退,晏清源獨留當日已歸降的張品賢,撚了一撮沙土,笑問道:


    “依你看,陸士衡手底還有什麽人可以策反?”


    張品賢麵上猶疑,欲言又止,晏清源道:“但說無妨,我這個人向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既誠心歸順,我自然信你。”


    “文氏父子,雖有勇善戰,卻是爆炭脾氣,同陸士衡常有口角,不過仍以大局為重罷了,如果大將軍能……”張品賢沒敢說完,小心觀察晏清源神色,倒無變化。


    當年山陽一戰中,正是文利一馬當先,勇冠三軍,替陸士衡開路,才殺了晏垂一兄一弟,此刻提出,本是大忌,晏清源卻已領會:


    “倘我招得文氏父子,不殺反與其加官進爵,無須用他們廝殺,隻要在壽春城下過幾圈,自會引得壽春城軍心渙散,你可是這個意思?”


    張品賢心頭撲撲直跳,隻道晏清源果非常人,深諳人心,難怪軍中無人敢小看他年輕,不禁讚道:


    “大將軍英明神武,壽春城必是囊中之物!”


    不知是這樣的話聽多了膩歪,還是大戰在即,心事壓頭,晏清源麵上寡淡,揮手屏退了張品賢,卷了布陣圖,這才笑吟吟問晏九雲:


    “給我弄了多少糧食回來?”


    晏九雲倒真沒在意清點的糧草數目,抬眼向那羅延求救,晏清源波瀾不驚看他動作,冷冷問道:“怎麽,沒帶腦子出去?”


    那羅延極同情看他一眼,忙替回話:“世子爺,近萬石的糧食呢,這回小晏將軍可是立了大功!殺得片甲不留!”


    “一個烏堡,他再沒本事拿下來,跳黃河算了。”晏清源輕飄飄丟出一句,晏九雲到底麵薄,照例紅臉,那羅延見狀好心往張品賢方才的話題上引:


    “世子爺,我看張品賢的主意雖好,卻難得很,文利不是張品賢,渾身上下沒長幾根骨頭,誘之以利,輕巧就降了咱們。”


    晏清源摸了摸下巴,低笑一聲:“壽春城無糧,早晚成陸士衡大患,等著罷,”說著看了看他倆人,“你們辛苦了,去用飯。”


    眼見晏九雲似有話有說,那羅延一掌給他推出了帳外:“小晏將軍,走,吃飯去!”


    “你推我做什麽?!”出了帳子,晏九雲沒好氣道,那羅延笑道:“你沒見大將軍在逐客了?正好,省得你再說些不該說的,惹他動氣。”


    說著朝遠處努了努嘴,果見有親衛領歸菀過來了,兩人齊齊投去目光,那羅延咂咂嘴:“嘖嘖,看見沒,世子爺看上的女人,都是絕色,不過話說回來,梁國女子的衣裳還真挺好看的。”


    晏九雲卻銜了心事,第一想到的是不知她姐姐又要如何傷心了,昨夜回去時,眼睛顯然哭過了,一早起來,腫得跟桃子似的,人懨懨的,誰也不搭理,可悶壞了他。


    想到這,頭也不回地去了,任由那羅延在身後跺腳直叫。


    眼前,黑者愈黑,白者愈白,晏清源俯身雙唇在她肩頭碰了一碰,歸菀猶被燙到,如受驚孤雁收攏了身子,晏清源目不轉瞬欣賞半日,將她翻過身,托住她纖長的脖頸,第一次認真吻她,他的氣息強烈,容不得人拒絕,歸菀發出的嗚咽,很快碎在他唇齒之間。


    被褥間一片狼藉,墨跡尚未幹透,晏清源就這樣毫無顧忌地擁著她親吻,秀發如水淌著,山川斷層,河流混沌,山河全化作虛空再虛空,被他揉化在掌間,終成一團亂漬。


    纏綿夠了,晏清源低喘著鬆開她,眼前嬌豔欲滴的櫻唇,微微有了腫意,他衝她一笑,什麽也沒說,歸菀麵上複歸蒼白,呆呆看他起身出了大帳,再次含淚慢慢將被他脫下的衣裳一件件穿好。


    泗洪的主將,在見到朱八後,果被其忠烈感動,即刻率傾城之力,調出三千兵馬同朱八一道趕回馳援壽春,途經寧陵,再求支援,因寧陵主將早嫉妒陸士衡多年功業,借口推諉,一度阻攔他二人回城,朱八憤慨難當,剁了一根手指,以明心誌,駭得寧陵主將知此人硬攔不得,隻得放他出城去。


    這一來一回,便耽誤了近十日下去,再兵臨城下,見魏軍重重包圍,實難突破,無奈隻得打算趁夜色衝入城圍,方近了城郭,卻見四下火把通明,一騎突兀地立於前方高處,那人一身甲胄,馬槊斜斜在手,正隨著駿馬微微晃動。


    朱八定睛看了看,見這人十分年輕,兜鏊同高聳的眉峰一道遮住了他又深又暗的眸子,腦中忽劃過一道亮光,直覺告訴他,這人就當是魏軍主帥晏清源了!


    “前麵的可是晏清源!”朱八忽一聲怒吼,手中一段長矛,已握得滾燙,猶如烙鐵。


    今晚無星無月,似要布雨的前兆。


    有人替晏清源高聲回道:“大將軍名諱豈是你亂叫的?今日,我大將軍就來會一會你!”


    朱八暴喝一聲,一馬當先,即刻衝進了魏軍鐵騎之中,一路衝殺過去,竟生生將圍上的魏騎一分為二劈開,直逼晏清源眼前!


    蘧然抬目間,一雙寒星似的眸子正一動不動地盯著自己。


    他是如此地醒目,簡直令月光也要失色,魏軍的主帥竟生了這樣的一雙眼睛!


    朱八有一刹的錯愕,很快奮力揮起長矛,直撲晏清源胸口。


    這一出手,熟極而流,本以為晏清源會錯身避開,卻隻聽一聲巨響,槊與矛死死地架在了一處,兩人一時誰也動彈不得,朱八一愣,晏清源反手一轉,馬槊宛如金蛇出洞,極其靈巧地自腋下穿過,幾是倒逼過去一記便深深刺進朱八臂間,朱八一時吃痛,底下駿馬亦是猛地尥了蹶子,本能回殺過去,晏清源仰倒鞍上,長矛呼嘯著掠胸而過,他就勢避開,極快地掠了一眼,窺到朱八此刻胸前失防,再一錯身,整個人斜掛馬背,猛地抽出寶刀,就勁朝朱八坐騎腿間狠狠削去!


    聽得駿馬一聲淒厲長嘶,朱八應聲栽了下來,尚未立穩,晏清源已對準他喉下破綻,槍尖徑直一挑,從他護心鏡上方錯過,自前甲邊側刺進,血便如注噴出,似葡萄美酒,似美人胭脂,頓時浸滿了身經百戰的那副鎧甲。


    是了,他比自己快太多,他也比自己年輕太多,朱八眼睛瞪得極大,似不願相信,恍惚間見那晏清源忽然就笑了,年輕的主帥再使一槍,筆直出擊,徹底將他貫頂刺透,他軟綿綿倒下,很快有馬蹄從他柔軟的屍首上踩踏奔馳而過。


    廝殺聲卻沒有中斷。


    見主帥幾未費力氣便殺了陸士衡手底大將,魏軍士氣頓渾不可擋,不到半個時辰,便將援軍三千人絞殺得幹幹淨淨,滾金的“魏”字軍旗,仍立於高地,被夜風吹得獵獵作響,張牙舞爪的,晏清源抬首,習慣性眯了眯眼,那羅延已屁顛屁顛來到身邊:


    “世子爺親自出馬就是不一樣!世子爺是霍去病再世!”


    看他奉承得沒邊沒際,四六不著調,晏清源乜他一眼,那羅延麵上卻換作正色:


    “屬下這話不虛!世子爺的功業可不是坐享其成,這些年,不也都是血裏沙裏一刀一槍掙出來的?”


    晏清源卻毫無興致,皺眉冷笑:“那又如何?鄴城那群老家夥,很難服氣的。”


    早年追隨大相國起事的一幫勳貴,大都出自六鎮,那時晏清源尚年幼,自難隨父征伐,等到大業初定,晏清源方成長起來,大相國也更重其吏才,而非軍事,這一次來打淮南,一為拓展疆土,一為軍功加身好立威……晏清源想著鄴中那四位論情份要喚叔伯的故舊勳貴,眼中閃過一道寒光,便沒了言語,嘴角重新掛起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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