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經閣有一個老和尚,穿著暗黃的僧袍,每天坐在殿門邊翻著經文看,低頭咳了咳,他是負責這一地段的老一輩,一直默默無聞,看看書敲敲木魚。


    謝粟手上捧著一個杯子,裏麵盛著她煎好的藥,止咳化痰效果非常好。


    她媽媽是中醫學者,自己讀的藥醫也不少,算是一個山寨小中醫。


    “師傅,渴了吧,我給你倒了杯水。”


    老和尚看見她笑嘻嘻催促的樣子,接過杯子喝了口,藹聲道:“有股甜味,不錯。你這孩子每天都給我倒水,不出去晨練,八節又要催你了。”


    “知道啦師傅。”


    放心之餘走出殿外,伸伸懶腰,享受陽光的明媚,眨眼來這裏已經半年了。


    她睜著眼睛平視前方,楞了一下。


    溫羨?


    站在不遠處的溫羨,用手指摸了下唇角,穿著淡藍色的僧服那麽洋溢似火,見她看也不看自己就走,他伸手攔住她的去路,說:“沒想到你這小和尚心腸也不是很壞嘛,想幫助人又不想讓別人知道你的善意,端茶送水這麽多天,那師傅再不知道你在治他的咳嗽,怕也是個瞎子,真是偽善的小和尚。”


    “我壞不壞跟你有什麽關係,我想幫誰就幫誰,你管不著。你是大爺,我惹不起你,還不行嘛。”謝粟知道他來曆不小,不敢得罪,直接無視他,大搖大擺的走開了。


    “有意思。”


    溫羨笑了笑沒有再說,看著他單薄的身影逐漸離自己越來越遠,那光頭在陽光之下越來越順眼。


    如果是個女孩子,就不會那麽招他嫌了,可惜了一張好看的臉。


    晨練的節奏便是先跑二十圈,再開始練習新的武術。


    八節這個和尚脾氣臭,身材走形臃腫不說,還喜歡以大師兄的身份壓住這幾個小和尚。


    當然謝粟成了被欺壓的一位。


    “啪“的一下,戒尺打在她直哆嗦的小腿兒上,疼得臉都皺了起來。


    八戒師兄吼著嗓子:“明鏡!”


    “誒!我在我在師兄!你輕點兒敲……”好疼。


    “師傅給你法號,是希望你心如明鏡,學成而歸。不是讓你心如明搖!左右不定!你還給我搖啊搖,腿兒給我盤起來掛上去,在哆嗦試試,我這尺子是不是扳不直你!”


    “我聽話還不行嘛。”喬昱撅了下嘴,可憐巴巴地眨巴著眼睛,純吃軟不吃硬。


    暗自歎了口氣,小小年紀就要受此磨難,她還真像那西天取經的唐僧,有個像如來一樣設劫的師兄。仰起白皙臉,繼續搖搖擺擺的把腿兒拉直盤在頭頂,雙手固定,一腳撐地,一手掌天,一邊哆嗦著搖晃,一邊惦記著八戒師兄昨兒的那隻雞爪子,也不知放在了哪一個盒子裏了。


    “還有你,溫……溫少爺啊!”八節立即狗腿地笑出一朵花,態度反轉,溫聲溫氣道:“你當打太極啊,小祖宗你就給點麵子成嗎?溫行長那裏,我也不好交代。”


    溫羨繼續他的太極,翻了個白眼,吹著他的口哨,應付一聲:“知道了,師兄。”


    慕北燕突然走了過上,他剛從主持那裏請求還俗,看見苦著臉的謝粟,走過來問:“怎麽回事?這邊很吵。”


    八戒笑臉相視,“一壺啊,這小蘿卜頭老是不聽話,也不好好晨練,佛經都被不齊全,我得好好教育他們。”


    “今天就不練了,讓他們歇會兒。”


    “你就是心軟,這兩小畜生不好好教育,以後定會禍害別人。”


    一壺微微一笑:“沒你說的那麽嚴重,好了,師傅有事找你,你快去吧,這裏解散。”


    八戒師兄小眼睛瞅了瞅他,說:“難不成你真要離開?”


    “嗯,這次我是要走的,這裏生我養我,可是我很想去外麵看看,不知像我這樣隻知道佛學的人可以做什麽。”


    “你想通了嗎?哎,師傅是舍不得你的。”八戒搖了搖頭。


    謝粟站在旁邊聽得身心發涼,他說什麽?一壺師兄要走了?走了去哪裏呢?是不是以後都不會見麵了。


    越想她的心越沉,天知道此刻有多亂如麻。


    “一壺師兄!”謝粟走過去扯了扯他的衣袖,望著他清俊的麵龐,“你要走嗎?”


    一壺蹲下身,溫柔的摸了摸她的小光頭,聲音失去了平日的銳氣,說:“我要走了,小明鏡別難過,也許日後我們有機會再見,外麵那麽大,師兄還沒出去看看。”


    “不可以留下來嗎,我不想你走。”謝粟咬著唇,手指攪在一起,心裏如小鹿直撞,臉頰燙的厲害。


    “我決定的事,師傅也沒法改變。”他靠近她的耳邊,用兩人的聲音說:“放心,師兄不會告訴別人你是個小丫頭。”


    “……”她心裏一噔,眼底有抹無法探尋的光芒。


    再次抬頭,那人修長的背影早已消失在一片片落葉裏,謝粟落寞地撿起腳上一片落葉,看著上麵繁複的經脈,心念著無數個一壺。


    一壺——慕北燕。


    溫羨站在身後看了她很長時間,狹長的眸子淺淺一笑。


    “酸巴巴的做什麽呢?你不會是個同性戀吧。”


    “誰是同性戀啊,我才不是。”她瞪著眼睛,眼眶裏水汪汪的,好不惹人憐愛。


    溫羨臉驀地紅了,惱火道:“不是,就把眼淚擦掉!你他媽又不是個娘們!”


    ——


    那一天,慕北燕離開了崇音寺,雖然大家都不願意他走,當事人心意已定,再勸無望。


    謝粟沒有去送他,她最不喜歡離別了,那麽多人送行就行,而她隻需要清掃這座如來佛殿,靜靜心。


    當崇音寺的鍾聲撞響那一刻,萬籟俱寂。


    她戀戀不舍地放下手上的《西遊記》,目光放空,抬頭環視這座壁紙精湛神聖的殿。


    世有千般諸佛,不及這佛七分神.韻,可惜佛祖身邊沒有那隻鬥天鬥地的猴子。


    她跪在諸佛神像前,微微彎身,誠懇地匍匐在地,額頭咚的一聲,磕在冰冷的殿內。


    謝粟心裏住著一隻猴子,不知何時才能得見。


    溫羨環住雙手,嘴裏叼著根狗尾巴草,懶散地依著殿外的柱子,額發微微濕潤,深色的眸子靜靜凝視那個嬌小的人兒許久,胸口暗湧翻騰。


    他的小和尚若是個女孩——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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