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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想救她,又豈會等到現在?


    陸瑤眼底閃過一抹自嘲, 恨自己識人不清,也恨自己偏聽偏信。虧她一心把魏雪馨當成好姐妹,結果人家卻想要她的命。


    縱觀她這一生, 真真是令人可笑至極。


    她出身鎮北侯府,是三房唯一的嫡女, 在京城眾貴女中都是眾星拱月般的存在,成親前,就是個在蜜罐中長大的小姑娘,嫁的又是歸寧侯府的嫡長子, 她的嫡親表哥,不知道豔煞多少旁人。


    然而現在她就要死了,甚至沒人知道她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嫁給了表哥。


    若重來一世……


    還未想出個好歹,陸瑤便失去了意識,厚重的貂毛大氅帶著她徹底沉入了湖底, 她麵容精致, 一頭烏發在水裏鋪展開來,襯著盤金彩繡棉衣裙, 美的驚心動魄。


    *


    永和七年。


    外麵雷雨交加,風呼呼的刮著, 樹枝搖曳間, 無比的陰森, 明明是晌午時分,天氣卻黑的嚇人,竹林軒內也一片低氣壓,讓人莫名喘不過氣,隻因為一貫溫和的蔣氏都發起了脾氣。


    丫鬟婆子們跪倒一地,她們心底清楚三姑娘若是挺不過來,她們隻怕也難逃一死,恐懼擔憂緊緊籠罩在她們心頭,卻沒人敢開口求饒,聽完大夫的話,膽子小的當即哭泣了起來,卻又不敢發出聲音,死死捂住了嘴巴。


    趙嬤嬤淡淡掃了她們一眼,歎了口氣,她按捺住心的焦急,心神又放在了蔣氏身上,蔣氏已經哭過幾回了,一雙眼睛像被水洗過一般,溢滿了哀痛,想到大夫的話,她就痛徹心扉,“若挺不過今夜,隻怕……”


    她的瑤瑤才不過十四歲,怎麽可能挺不過去?望著女兒慘白的小臉,蔣氏一顆心像被刀絞著一般,眼淚又不受控製地砸了下來。


    她隻有這麽一個女兒,平日裏都是放在心尖上疼寵著,唯恐她有個頭疼腦熱,誰料卻不小心落了水,接連兩日高燒不退,臉色也白的嚇人。


    蔣氏怕極了,唯恐她再也醒不過來。


    整個竹林軒一片哀痛,連老太太都驚動了,聽完丫鬟們的回話,老太太嚇的差點沒背過氣,她平日裏最疼陸瑤,這丫頭若真去了,真能要了她半條命,二夫人平日裏恨她偏心,這會兒見她悲痛難捱,心底也忍不住有絲同情。


    “娘,瑤丫頭一貫是個有福的,吉人自有天相,她肯定會沒事的。”


    老太太不願意聽她多說,她下了暖榻,朝竹心擺了擺手,想親自去看看陸瑤,外麵風雨交加,傘都撐不開,她年齡又大了,丫鬟們自是不敢冒險,一個個麵露為難,魯嬤嬤勸了又勸,也沒能勸住她。好在這時,竹林軒又傳來了好消息,說陸瑤醒了過來。


    老太太念了一句蒼天保佑,睿智的雙目閃爍著淚花,一時間竟喜極而泣。


    *


    竹林軒內。


    陸瑤長長的睫毛顫了好幾下,才緩緩睜開雙眼。


    這個時候的她意識尚未清醒,目光也有些渙散,還沒理清思緒,蔣氏就牢牢將她抱進了懷裏,之前她還不敢放聲大哭,這會兒見陸瑤醒了,再也控製不住,邊哭邊摟緊了陸瑤,恨不得將她揉進骨子裏。


    “你再不醒,娘的這條命就要被你嚇死了。”


    陸瑤被她哭的有些懵,虛弱地抬了抬手指,想摸一摸她娘的臉,可惜蔣氏抱的太緊,她幾乎無法動彈,聽著蔣氏的低泣聲,陸瑤才逐漸想起之前的事兒。她被魏雪馨喊到了水榭裏,隨後就落了水。


    這是被救了上來?落水前的痛苦再次襲上心頭,陸瑤單薄的身軀不受控製地顫抖了一下,這次她倒要看看魏雪馨要怎麽裝!陸瑤抿了下唇,四處看了一眼,這才發現表哥跟魏雪馨竟然都不在!


    她的目光從驚喜交加的趙嬤嬤,滑過一屋子丫鬟,再到室內的擺設,終於察覺出不對勁來,紫檀色魚戲荷花鏤空博古架,金絲楠梳妝台,房間內一景一物,無一不眼熟。她所待的分明是她未出嫁時的閨閣。


    莫非她娘將她接回了陸府?她目光下移,卻看到一張讓她震驚的麵孔,房間內跪了不少丫頭,其中一個赫然是她死去的丫鬟,兮香。兮香是個命苦的姑娘,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損了。她死掉時,陸瑤不過十四歲。


    乍一看到她那張清秀的麵孔,陸瑤震驚不已,目光忍不住落在了其他丫鬟身上,這才發現不僅丫鬟們的模樣有了變化,她娘好像也年輕了一些,眼角竟然一絲皺紋都沒。


    陸瑤慌忙拉住了她娘的手,仔細瞧了起來。


    永和八年時,蔣氏被開水燙了一下,麵積有些大,她爹雖然找了不少好藥,最終還是落了疤,現在她娘那隻白皙的手上卻沒有一絲痕跡,光滑的很。


    陸瑤伸手搓了兩下,還是什麽都沒有。


    見她抓著自己的手,愣愣出神。蔣氏心底有些不安,止住淚,伸手去摸她的額頭,“瑤瑤?”


    陸瑤仍不可置信地盯著蔣氏的手,嗓子眼恍若被人堵住了,整個人震驚不已,難道她回到了幾年前?陸瑤慌忙抬起頭,焦急道:“娘,今年是永和幾年?”


    “永和七年啊,你這丫頭,怎地落個水就糊塗了?”


    永和七年,她才十四歲,還未出嫁,兮香還沒死。


    陸瑤神情有些恍惚,她真的回到了幾年前?


    “瑤瑤?”


    蔣氏被她目光癡呆的模樣,嚇的心跳都要止住了,連忙扶住了女兒的肩,聲音也帶著一絲顫抖,“你是哪裏不舒服嗎?你不要嚇娘啊!”


    望著母親關切的目光,陸瑤終於回了神,她再也忍不住,眼淚順著白皙的麵孔滾落了下來,撲到她娘懷裏哭了一場,自打成親那日,發現表哥跟魏雪馨早已珠胎暗結時,陸瑤就想回家,被蔣氏摟在懷裏,她滿腹的委屈終於爆發了出來。


    她哭的難以自抑,以為她嚇壞了,蔣氏無比的心疼,順著她的背安撫了起來,聲音十分溫和,“瑤瑤不哭,沒事了,真的沒事了。”


    蔣氏一向溫柔,聲音不急不躁的,讓人聽著很舒服,聽著她的低哄,陸瑤慢慢止住了眼淚,揚起了小臉,“娘,爹爹呢?”


    “還真傻了不成?你爹跟著太子去江南的事也不記得了?”


    陸瑤摟住了她娘的腰,小腦袋蹭啊蹭,怎麽都親不夠,“現在想起來了。”


    她爹確實下過江南一次,當時是永和七年,她這是回到了四年前,二月初她爹離開的京城,在江南呆了快一個月,直到她不小心掉進了水裏,她爹才急吼吼的回京。


    因為這事,京城裏不少姑娘羨慕她有個疼她的爹。


    蔣氏隻當她嚇壞了,根本沒察覺出她的異常來,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語氣滿是愛憐,“想爹爹了?”


    陸瑤點頭,賴在她娘懷裏不願意出來,自打成親後,她回娘家的次數屈指可數,怕她娘擔心,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又不好跟娘說,她好久沒跟娘這麽親近了,陸瑤心底滿是歡喜。


    病了兩天,她麵色消瘦不少,一張小臉隻有巴掌大,身上也沒什麽肉。見她跟隻小貓似的可勁兒往自個懷裏鑽,蔣氏心底軟成一團,原本還怨她貪玩,掉進了水裏,本想好好斥責她一番,這會兒又舍不得說一句重話了,現在一回想起來,心底仍止不住的後怕,摟住她又默默垂淚。


    陸瑤一貫是個開朗的性子,哭了一場,心底的憋悶就消散了,見她娘又哭了,陸瑤一時沒甭住,笑了起來,“娘,您怎麽又哭了?我這不是沒事嗎?怪不得祖母說我小時候是哭包,八成隨了您。”


    蔣氏點了一下她的腦袋,念叨了一句沒大沒小,倒是止住了淚,“下次還敢不敢離湖水這麽近?”


    陸瑤少不了一番討饒,“娘,我知道錯了,我發誓下次一定小心點。”


    她一貫的嘴甜,沒一會兒就將蔣氏哄好了,蔣氏心底總算好受了些。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陣焦急的腳步聲,兩個少年疾步而來。


    他們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走在前麵的這個少年穿著一身月白色鑲金邊的錦袍,他身材高大,麵容冷峻,清俊的臉上,帶著一絲擔憂,正是陸瑤的表哥蔣靖宸。


    後麵緊跟著的是陸瑤的哥哥,陸鳴,他比蔣靜宸小了一歲,卻同樣俊美不已。


    這個時辰,他們本該在學堂讀書,惦記著陸瑤落水的事,才再次向夫子告了假。


    守在門口的丫鬟看到他們,朝屋裏通報了喊了一聲,“夫人,少爺和表少爺過來了。”


    聽到表少爺三個字,陸瑤的臉刷地一下白了,那雙白皙的小手下意識揪緊了身上的棉被。想到魏雪馨一次次的算計,她眼底閃過一抹冷意,說她錙銖必報也好,牽連無辜也罷,她是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對他了。


    她將自己裹在了被子,翁裏翁氣道:“娘,我想睡會兒。”


    蔣氏被她忽悠的早忘記她外出的事了,又叮囑了她幾句才離開,一直回到屋她才回過味來,這個時候的陸瑤剛將契書收起來,作坊和店鋪都掛在了韓翼名下,韓翼還答應了過兩日就送過來一個經驗老道的掌櫃,接下來便沒什麽好擔憂的了,她隻管買一些品行不錯的丫鬟,再教會她們如何製香即可。


    這一夜,陸瑤睡的十分香甜,一直到被芸香拉起來梳妝打扮時,還迷迷糊糊的,不想起床,芸香給她挑了一件靚麗的衣裙,又給她綰了一個隨雲髻,芸香的手一向巧,凡是經她手的就沒有不好的,簡單的一個發髻就被她挽出了別樣的意味。她將蔣氏昨個送來的頭麵拿了出來,親手給陸瑤戴了上去,耳上又給她墜了一副小巧的紅寶石耳垂,跟頭飾上的寶石相得益彰,等她忙活完,陸瑤終於清醒了些。


    鏡子裏的少女一雙眼水汪汪的溢滿了光彩,挺直的鼻梁,小巧而紅潤的唇,勝雪的肌膚,無一不精致,明明沒上妝,卻比那些化了妝的還要光鮮靚麗,芸香摸著陸瑤的頭發,輕聲道:“姑娘出落的如此美麗,早將衛姑娘比了下去,過了今年,這京城第一美人的稱號隻怕就要歸您了。”


    自打陸瑤在宮裏得罪了三公主,蔣氏便將她拘在了府裏,去年的上巳節她也因為患了風寒錯過了,由於她甚少出門,大家對她的印象也停留在了那個五官精致的小豆丁身上,現在的她卻亭亭玉立,美的讓人挪不開視線。


    上一世,她便在今年的上巳節大放光彩,也搶走了衛寧紫第一美人的稱號,至此徹底被她盯上了,無數次被她明裏暗裏的嘲諷。


    陸瑤從來不在意這個,懶洋洋應了一聲,“不過一副皮囊罷了。”


    她連妝都沒上,已經再低調不過了,還能怎樣?又不可能因為衛寧紫的嫉恨就遮住自己的容顏,兩人打小就處於對立麵,能給她添堵,陸瑤還是挺開心的。


    吃了飯,陸瑤就帶著芸香一起出了門,兮香雖然也想跟著,身上挨的鞭傷卻沒好,陸瑤也不可能讓她這個時候出去,她隻得垂下了小腦袋。


    吃了飯,看時間還早,陸瑤便跑回屋研究她的香料去了,她做事時格外專注,芸香也沒好打擾她,又過了片刻,有小丫鬟過來傳話,說大夫人已經帶著大姑娘她們出門了,夫人派人催了,芸香這才進屋喊了陸瑤一聲,清楚不好讓大家久等,陸瑤收起了手裏的東西,“走吧。”


    她跟著蔣氏一並出了門,陸蓉她們已經出來了,見她不論穿什麽衣服都別有韻味,陸蓉哼了一聲,率先上了馬車。


    陸府一共有五個姑娘,家裏的馬車又大,幾姑娘便乘了一輛車,秦氏蔣氏她們上了另一輛。


    陸瑤跟陸菲坐在了一起,二姑娘跟五姑娘因為是庶出,一個刻意低調,一個膽小怯弱,坐在一旁幾乎沒什麽存在感,路上都是陸菲的溫聲細語,她一向會做人,心思也細膩,各房的情緒都能照顧到,幾個妹妹都聽她的,上一世也就陸瑤不喜歡往她跟前湊,這一世兩人的關係卻好了不少。


    陸菲笑道:“妹妹給我的那兩塊香,甚是好聞,昨個我二表妹見到後,甚為喜歡,想問我討走一塊,我想著是妹妹送的便回絕了她,她離開時求我問問你能不能送她一塊,她願意拿自個的好東西給你換。”


    說著陸菲便從懷裏掏出一枚玉佩來,陸蓉看到後驚訝不已,她表姐特別喜歡這枚玉佩,竟然舍得拿出來換東西,什麽香這麽值錢?


    她眼底驚訝不已,眼睛轉了轉,投在了陸菲身上,心底有些埋怨,有了好東西也不知道想著她,想到是陸瑤給的,她才壓下心底的不爽,陸瑤那麽討厭,就算姐姐給了她,她也不會用。


    陸瑤彎了彎唇,“二表姐既然喜歡,直接找我要就是,又不是什麽值錢東西,哪裏值得拿這麽好的東西來換?等晚上回府我便給姐姐送過去幾塊,其他表妹若是喜歡也可以給。”


    陸菲的二表妹秦雙,是個性格爽朗的姑娘,跟林月彤有些像,陸瑤上一世便不討厭她,這一世也有心跟她結交。


    陸菲感激一笑,伸手握住了陸瑤的手,“我替表妹們謝過妹妹。”


    以前瑤妹妹不喜歡跟她親近,她雖然能理解,卻也在極力挽回,畢竟是至親的姐妹,出了府,都是相互的依靠,見陸瑤逐漸接納了她,陸菲心底自然歡喜,陸蓉哼了一聲,將眼睛瞥到了一邊,暗想,幾塊破香也就姐姐拿它當事兒。


    很快便到了郊外。


    陸瑤她們下車時,草地上已經三五成群的坐滿了人,陸瑤她們告別長輩,便結伴來了水邊洗滌了一番,這便是所謂的“祓禊”通過洗濯,消除不祥。


    水邊設的有曲水宴,可以吟詩作賦,十分的風雅。


    陸瑤剛坐下沒一會兒,一個十四五歲的女子便被眾人簇擁著來了此處,她身著娟紗金絲繡花長裙,耳帶明月璫,頭上斜插著一支雲鳳紋金簪,款款而來時,身姿十分動人,她有一雙桃花眼,波光流轉間十分勾人,正是當今丞相的女兒,衛寧紫。


    “菲姐姐,瑤妹妹,你們來的真早。”


    她笑的明媚動人,貴女們就這點不好,明明恨對方恨的咬牙切齒,卻偏要維持表麵的交情,也不知是為了彰顯大度還是怎地,每次看到她的笑臉,陸瑤都覺得眼疼,反而覺得陸蓉活的最真實。


    衛寧紫的目光掃過陸瑤時,呼吸不由一窒,半晌才斂了眼底的驚豔,“瑤妹妹真是越來越漂亮了,瞧這皮膚光滑的,素聞妹妹喜歡調香,莫非又製了什麽好香膏?若真是如此,妹妹可不許藏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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