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淩擔心解讀《國富論》的文章不如別人濃墨重彩、感情深刻, 其實有些過慮了。


    因為除了他公然往親朋處寄信吹捧宋時,那幾位天使學習完馬列主義國富論之後都是密折上奏, 直接遞到禦前的東西, 沒怎麽太敢吹。密折中所奏的工業、化學、物理之類新說頗有些難解,新泰帝隻浮光掠影地看了看, 提筆批道:“漢中府今夏可還收了祥瑞?”


    祥瑞倒算不上祥瑞, 隻是一麥三穗到五穗, 比不得去年秋的十三穗驚豔。


    眾人雖不像宋時那樣見識過農科院良種種出的七穗麥, 但經去年進的嘉禾洗禮, 眼光都高了, 看地裏一束束也是金黃飽滿的麥穗都覺得不夠爭氣。


    差著水稻近十穗呢, 又不挨個六穗、九穗的吉利數, 這可怎麽叫得了嘉禾?與其下田看這些麥穗,不如用心研究如何用硫酸精煉磷肥,明年爭取種出十五穗的嘉禾。


    不過聖上親自過問的, 自然要精心挑著好的進上。眾人收了密折, 便趁上課時報告宋老師,叫他挑出籽粒飽滿的好麥粒,照舊用玻璃盒封裝好送上京。


    宋時又廣派人往實驗田裏挑穗多、飽滿的好麥子, 搶收時先單將這幾處連根刨出來, 收起來晾作植物標本,之後才讓人用鐮刀、釤子收麥。


    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


    有三十餘座試驗田豐產兼出嘉禾的實例在先,又有一冬天的軟廣硬廣宣傳在後, 自從去年冬小麥下種時起,漢中城裏凡有田地的人家,也不管大戶小戶,都各自盯著附近的府城試驗田學。


    不光是附郭的南鄭縣,上下遊的沔城、褒城、城固、洋縣……乃至更遠處的州縣縣令都寫了書信、派勸農官來求教種法。


    宋知府斷沒有厚此薄彼的,便把自己在福建修水利、種小麥的經驗教給他們。至於肥料倒是各縣按需購買,便是不買肥料,隻要能把水利設施建好,保墒保水工作作好,自然也有增產之效。


    也有幾處鄰近漢水,水路方便的富裕縣舍得花銀子買好肥料,便留勸農官在府縣之間往來奔波,細細學著他們的種法。如此從播種盯到越冬、從越冬盯到返青、從施肥盯到用藥,從鬆土盯到引水……


    五月收麥,不到八月,各州縣便繳齊了今年夏稅,將該運輸邊關的糧食和稅銀押到了府城。


    糧食解往陝西鎮軍中,稅銀則同聖上欽點的嘉禾一道,由轉運官解往京城。因獻嘉禾是樁露臉的大事,宋時又請周王安排了一位心腹太監、一名有才幹的清客、一名得力將領押陣,與府中官吏一同進京。


    周王自己不能進京,念及父母妻兒,便寫了許多信回去,在信中叮囑王妃自描小照,並畫幾張皇子的小照寄來。


    一麵交待著進京之後的事,一麵滿心希冀地期盼著:“過了十月賢兒便滿周歲,也可接來漢中了,也不知他還認不認得父親……不成不成,十月天氣正冷,元娘弱質纖纖,賢兒又小,怎麽經得起二千餘裏地顛簸?還是待他再大些……”


    宋時和桓淩在旁聽著,也叫周王勾起了思親之意——但好在他們倆小兩口兒過日子,想家總想得少些。兩人回家也商議著派個家人送信進京,順便還能打聽打聽他們的論文在京裏口碑如何,朝中又有什麽新說法出來沒有。


    反正兩家在京都有親人,也不必多派人,隻各安排了個懂事精細的親隨,帶著今年新麥、棉線毛線的衣裳、關外來的好皮料、紅花、天麻、黨參、當歸、杜仲等藥材回京。


    那兩個家人乘著運糧的船進京,又有周王的人看顧,一路穩妥便捷,到京裏各取了自家的禮物回去,到家代主人問候親戚長幼,又盡職盡責地問他當日寄回京的文章可有人評論什麽沒有。


    有。


    評價方向十分豐富。


    隔著數裏地的兩座宅子裏,桓淩與宋時的大哥都露出了同樣深沉難辯的神色。


    宋時那篇《國富論》與桓淩的幾篇《國富論序》《與鏡川先生書兼薦國富論》《讀國富論記》《再讀國富論有感》《題國富論》《書宋版國富論印卷後》……一進京城,便迅速流傳開,為朝野名士才子津津樂道。


    且不提他那發前人未有之思的工業論,亦不提文中豐富而翔實的實策,更不必點評兩人文章如何氣勢如虹、雄渾有力……單就“國富”二字便已壓倒滿朝“本富”“末富”之爭,先聲奪人,令人無不想先睹為快。


    當然,除了這文章題目精彩,更動人心的還是書信文章背後,兩位作者之間的關係。


    國子監幾名會刻宋版書的學子集齊了桓淩在京流傳的所有相關書信,自己抄錄傳閱之餘,更將這些文字都和宋時那篇國富論印刻印成了一本書。


    集兩姓之言,成一家之好。


    這書收集的文章最齊,印得又工整秀麗,幹淨美觀,才印出來便被院裏搶得一空。原先沒摻和進刻印的庶吉士們也搬出自己的油印機來幫著加印,送遍親朋好友。


    看經濟的看經濟,看農事的看農事,看漢中新鮮事的看漢中新鮮事……


    都不愛看的還能看看桓宋二人在文中涓滴流露的真情,隻當是看小說了。


    小說也沒有敢直寫當朝狀元為著四品僉憲拋卻前程,千裏迢迢追到漢中的——那本影射他二人的《宋三元義結雙鴛侶》都沒這麽大膽!


    兩家做家長的得人送了他們的文集,都懷著“此乃吾家千裏駒”的激動想跟朋友訴說一番。結果出門開文會時,沒聽見多少有誌之士對他那工農商並蓄兼容,化末富為本富的說法分析解疑,倒聽了滿耳朵“桓大人這篇《記》中寫了二十三個宋字”,“這篇《題國富論墨卷》中寫到宋大人宵衣旰食,必是兩人朝夕相對的實證”……


    他們沒把酒宴掀了,沒把那群滿心惦記著他們弟弟弟媳私事的讀書人打了,已經算是極有修養了。但見著弟弟送來的家人之後,桓宋兩家都忍不住叮囑:“回去見著你爹/你桓爹,叫他想給你宋爹/你爹寫題跋記序誌什麽的也罷,寫一兩篇也就夠了,不必求多。”


    少寫幾篇集結不成冊,傳得還沒那麽快、那麽廣。


    這本書當日被庶吉士印成書冊,因沾了兩人的名聲和傳奇般的經曆,比單人的書信文章傳播得更快。老成謀國的要看,不老成的也要看。就連魏國公王家這樣與宋時結過怨的人家也尋了幾套書來,更遣家中子弟送了齊王一套——


    這宋時自打送過嘉禾,仿佛有些得寵,還得看看他的文章,知己知彼方好。


    齊王翻開目錄,從滿紙“桓淩”中艱難地挑出一個“宋時”,照著頁碼翻開,認認真真看了一遍。


    國富論。


    這名字取得就大氣,建經濟園,以工富民的說法也頗有可議之處,難怪朝中近日建經濟園的聲音日重……


    他豁然起身,將那本書在桌上拍了拍:“本王要上書請願,主持那座經濟園!”


    他表兄兼舅兄王指揮歎道:“殿下大度,不過以家祖與父親、叔伯之見,這經濟園在京中卻不好建。那漢中府是偏僻地方,又有周王坐鎮,他要偏寵自家妻舅的人,把漢中交他隨意處置,想怎麽折騰也就折騰了。這京中卻多的是王公貴族掣肘……”


    齊王擺擺手,不以為意地笑道:“他宋時是我皇兄妻舅的龍陽之交,本王還是當朝二殿下呢。京郊除了皇莊外,有幾處地方不是勳貴外戚的,有舅父幫我斡旋,哪家敢磨磨蹭蹭不給麵子?”


    況且如今漢中府又押了夏稅入京,說不得又有新瑞穗到,父皇必定更寵愛他。此人才幹了得,不該隻為他偏向皇兄就主動疏遠,哪怕他不願投效他們,隻要齊王府這邊勤加聯係,多送財帛,早晚連他皇兄周王也要以為宋時跟他有些瓜葛。


    到時候他那位寬容溫和的大哥又當如何?


    齊王這些日子連給父皇選後,親自選個身份遠不及他家的四品小官之女壓在自己母妃之上的事都做過了,心態愈發沉穩,待舅兄離開後便命人備車入宮,求見父皇。


    大婚之事自有舊日父皇娶後的程儀可用,他如今足以抽出一點心思,替父皇盯著“經濟園”的事了。


    但他入宮後,天子並未即刻召他覲見,而是叫他在文華殿後稍待。他在殿裏來回踱步,思量著待會兒如何提議,等不久卻見他三弟魏王從正殿出來,腳下生風,帶著幾個小內侍匆匆而行。


    齊王心中不禁生疑,吩咐人出去攔一攔,自己便坐在窗後看著。


    魏王聽說兄長在殿裏,自然要過來請安。兩人禮儀周全、兄友弟恭地行過禮,齊王便含笑問他:“你方才去向父皇請安了?怎麽在宮裏走得這麽快,可是有什麽事?若是有要用到二哥的隻管開口,哥哥幫你。”


    魏王笑了笑,似有些煩惱,卻又帶著掩飾不住的驕傲說:“今日父皇召弟弟覲見,是為將經濟園之事交予小弟。不過此事重大,弟弟也隻是掛個名,其中大事自有朝中重臣決議。”


    他說著竟還歎了口氣,搖頭道:“小弟實在羨慕二哥,可得父皇信賴,將禮部重任托付二哥,我卻隻能盯著這朝臣富戶皆可操持的經濟園……”


    禮部何等清貴的地方,可惜叫他二哥早早占了,他卻隻能學著主持這些將要外放的藩王才須學的東西。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到古代當名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五色龍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五色龍章並收藏穿到古代當名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