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宋大人要製杜仲膠, 不是朝廷又要額外派辦。”


    略陽知縣宋鸞撂下信紙,長籲一口氣:“還好……宋知府要杜仲, 總是給銀子的。這兩年漢中府落的物料征派越來越多, 雖都是宋大人那經濟園包辦的,隻是我這任地方官的人, 聽見‘派辦’二字難免心驚。”


    不過這杜仲皮做藥材能強肝腎、補筋骨, 有諸般好處, 卻沒聽說樹葉和種子也能入藥的?這些既從來都不做藥料的, 也沒人采過, 該如何與大人算價錢?


    他畢竟也做了幾年親民官, 知道給本縣本土百姓爭利益, 就是頂頭上司要征用這些東西也不能白給的。


    他與身邊仍在看信的錢糧師爺商議:“……價錢還是鄭先生斟酌, 此外我還有一點心思要你參詳。杜仲入藥都是要十年以上老樹的樹皮,宋大人卻是不挑剔,隻要熬膠, 咱們縣裏平日產藥的樹就供得上了。可真要聽府尊大人的意思, 將好好兒的田荒了,改栽樹麽?”


    若為了辦貢物,這也是無可奈何之舉, 若不辦貢物……


    鄭師爺托著玻璃眼鏡細看桌上的信, 微微搖頭,歎了一聲:“這些杜仲葉、果、皮雖是咱們知府大人要的,不是朝廷要的,可隻怕他做出東西之後, 朝廷便要額外派辦了。”


    他這兩年做精煉無名異、耐火磚、座鍾等物哪個不曾做過貢品?隻是自京城的經濟園建起來,齊王殿下主持燒出了耐火磚,煉出了精製無名異、製出比漢中更奢華精美的座鍾,才停了漢中府的歲供。


    反過來看那京裏產不出的磷肥,不是至今還年年上貢麽?又因著京城天寒地瘠,種不出漢中府這樣的祥瑞,還點了南鄭縣的嘉禾瑞麥作貢物,每年與洋縣黑稻、紅稻,他們略陽的杜仲一同進貢上京呢。


    如今宋大人又要以杜仲煉膠,雖未知能否煉出堪比阿膠的天下名藥,但十分總有那麽五六分能叫朝廷看上,點作貢品的。到時候不光有派作,還有天下聞名來采買的商人,宋大人勢必問他要更多材料——


    哪怕宋大人明年便考滿高升,這麽一個日進鬥金的經濟園,朝廷不也得派人來經營?


    那京裏的經濟園已是皇子親自主持,漢中若去了宋時這個假皇親,說不準也要換來個真皇親,至少也是禦史之類,到時候他們的杜仲若供不上……


    不消師爺點透,宋知縣也看見了自己供不上朝廷征用的下場,悄悄抹了把汗。


    他們府尊與他同姓,五百年前算得一家,又有這幾年情份在,多少能寬容些。走了這“宋皇親”,換個王皇親、商皇親、鄭皇親什麽的來,必定是一心要壓過他從前的成就,他們下頭縣官們可就更難做人了。


    唉,若京裏不再來別人,桓皇親直接接手就好了。


    他左思右想,感歎連連,簽發文書命人另選荒地安置那些仍在山間屯墾的流民,將新開的田地仍改為林地。


    左右杜仲本就是略陽縣特產,朝廷貢物,天下藥商爭相求購的東西,不怕種多了白白扔在山裏。隻是那些山地畢竟是百姓辛苦開耕多年才得收獲的,說荒便撂荒了……


    鄭師爺安慰道:“山地上種不得水稻,便用上精製肥料,咱們縣沿著漢江也有好水田,山中也有磷礦,如今又不缺糧。大人不如依府尊大人之意退耕還林,正可借此訴說咱們略陽縣的為難,請宋府尊多關照大人。”


    那杜仲葉、果、細枝之類又不值錢,哪裏及得上宋知府這麽位賢能又有背景的上司的賞識?


    宋知縣亦覺得有道理,懷著小心思往漢中回了一封信,備言自己安置山民的辛苦——當然回信時也不忘裝上一船不滿十年的杜仲樹皮和包著枯黃薄皮的杜仲子。


    宋知府果然十分感動,回信時度著自己需要的杜仲數量補償了略陽縣一船米糧,又許他報銷樹苗錢,並將自己當初在福建山區搞生態種植、養殖相結合的經驗告訴了這位略陽知縣。


    雖然樹種和間作的草本植物不同,但也有相當大的借鑒餘地。那些墾荒的百姓若是舍不得搬往他處,在山裏種藥材、養蚯蚓、養雞也不失一條安身之路。


    宋知縣接到這些堪稱豐厚的回饋,心中又喜又憂:憂的是宋大人全沒有念在同姓的情份上提攜他的打算;喜的是得了他興農事的經驗,這可是京裏大人們都要來學的。


    他將這番心事告訴了心腹師爺,鄭師爺眼珠微轉,卻朝他賀道:“恭喜東翁,這正是府尊大人提攜東翁的意思。”


    府尊若非有意栽培,何須教他農事?隻發一封書催逼他送上好杜仲,他們略陽縣敢不挑著好要材運去?


    這是授人以漁,帶掣他們大人學做經濟,隻消依著他的法子用心做,年底考績、三年考滿、京察大計自然都有個漂亮的成績。宋大人這杜仲膠若進上去得了貴人喜愛,他們略陽縣這供杜仲的也自有功勞。


    “鄭先生說得有道理。”宋知縣摸著胡須歎道:“咱們宋府尊哪裏都好,唯一叫人可惜的,就是他明年便該三年考滿,離開漢中了。”


    地方官三年一任,如宋知府這樣的政績,簡直獻上嘉禾就該直接返京了。雖說他自己的心意是追隨桓禦史來此,可朝廷諸公、天下書生豈能沒有物議,叫這麽位賢臣隱於知府任上?


    便不升任回京,也該在本省做一任參政了。


    他悄悄給下頭各縣寫信,商討宋大人若真有升遷,最好調回京重入部院,他們該送什麽賀禮。


    幾位知縣都盼著上司明年就能回京做一任實職官員,然而宋時自己倒還想多在地方留一任。


    新泰二十八年,考滿之期到來前,他便直接寫信給老師、吏部張閣老,送上漢中土儀和一箱新製的帶分、秒針的鬧鍾賄賂老師,請他壓一壓自己的升遷。


    從來隻有人千方百計謀求升遷,他這請托真是開國以來聞所未聞。張閣老收著鬧鍾,看懂了分針、秒針的用法,比對著從前計時隻精準到刻的計時法,著實新鮮了一陣,拿去與呂閣老分享,又與他商議宋時升遷之事。


    弟子不想回京,也不想升任到省裏,隻想和心上人雙宿雙飛怎麽辦?


    弟子不光是他一個人的弟子,也不光是他弟子一個人不想離開漢中,呂首輔是桓淩的老師,總得負起一半兒責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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